全不让他碰到一点。
赵竑觉得愤怒,欺负过明非的,都该死!他说首恶未诛,怎可杀从犯?那么,就先杀首恶好了。
他被拉回床上,床头有一个碗,是刚刚喂他喝下的米粥。赵竑一把夺过碗,向着床头砸去,抓住最大一片碎瓷,他眼睛都
红了,狠狠向着手腕剁下去。
杀死你!你死了明非就不会想要走、就不会难受。是你害他,一切都是你做的,你下令你鼓励你指使——
赵竑,最该死的是你!死后也该下地狱,刀山油锅,永不超生。
瓷片被抢过去,赵竑身体虚弱,连身边的太监太医们都争不过。吉容哭着劝,赵竑连听都听不到。
最后迫于无奈,只好把赵竑绑在床上。赵竑便闭上眼闭上嘴,不言语,不进食,寻找这一切杀死他自己的机会。
吉容被吓坏了,跑着去求明非。明非这两日都在宫里待着,每天下地活动一圈,身体是在好起来。他一直没问赵竑的情况
,见吉容过来哀求,眼底却掠过一丝冷笑。
跟着吉容到赵竑床前,他刚刚站过来,赵竑便睁开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明非冷冷一笑,开口道:“闹失踪的话,就走
得远一点;耍酒疯的话,就喝得多一点;若是发烧,怎么也得烧过42度再被人发现;没人的时候不闹自杀,身边一堆人的
时候倒想起来了……赵竑,八点档你还要多看啊。”
赵竑的眼一下子瞪大,极黑的眸子看着明非,眼里露出绝望。他张开口:“明非,我、我不是……”
“别玩了,善泳者溺于水,万一哪天玩过头没收住,我可不想给你陪葬去。”明非看着他唇角流出的血,淡淡道,“你内
脏没受什么伤,也别吐来吐去的,又不是在拍古装武侠剧,哪有那么多病可以吐血,小心被当成肺结核隔离……”
他转身,向外走去:“这一出戏,我陪你演的也腻了。你想要做什么,记得别让我看见,也别特意通知我知道……若要死
,等我离开皇宫再死,我这条命捡来不易,没兴趣陪你了。”
他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冷冷的笑,笑得很是嘲讽,外加些许不耐烦。
他已经背转过身去,因此完全没看到,在他背后,赵竑低下头,吐出一大口血,染在被子上,艳若朝霞。
他听到太监们的惊叫,他在呼声中很平稳地往外走,脚步不稍乱。不管身后怎么叫,他始终没有回头。
赵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轻轻开口对吉容说:“你们哭什么?明非说的对,这是朕含了个血泡,很像是吐血吧?”
吉容听他这时候还开玩笑,更是害怕:“我不该叫他来,皇上你别伤心,不要说话了……”
“我没伤心,我只是跟你一起演戏罢了……”赵竑笑着,头一歪,让嘴角不停流下的血直接渗入枕巾,“吉容,你不用再
哭了,反正,他也不会信的……”
他觉得冷,在这大夏天的,冷入骨髓。
明非说他不想陪葬,那么他就要活下去。也许,这漫长的一生里,他耳边始终会有奇怪的声音,眼前的一切始终带着血色
,而身体的温度,也会一直这么冷下去。
反正,在明非眼里,不过是场戏。无论他做什么,是死是活。
只是一场戏。
第四十七章
弘兴元年的夏天过得很慢,却又很快。
赵竑最后还是赦免了皇后和妃子们,只将人赶去冷宫——至少表面上如此。至于那位孕妇,被他放在德妃宫中,只是撤换
了太监宫女。
他没有再做什么和明非相关的事情,尽管他天天都待在一墙之隔的书房内。他看着明非一点点康复,看着明非渐渐恢复活
力,看着明非的世界里,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存在。
明非并不知道他就在隔壁,每天做自己的事情,偶尔也写点书给观雪,让她找人帮忙印了。赵竑扔出去的都是理科教材,
他写的则是文学和思想,也引起不小回响。
他自己做了张年历挂在墙上,每过一天就划掉一笔。赵竑知道,他是在计算离开的日子,迫不及待。
就这样入了秋,一日冷过一日。明非还在调理中的身体经不得寒,炉子便早早被推进来安上。赵竑就算再天纵奇才,也没
可能搞出空调,但暖气实际上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至于本时代特产的手炉,更是种类多样,精巧无比。
后宫现在只剩下这么几个主子,宫女太监便不再补充,一日少过一日。整个宫里,除了太后保证了生活质量,所有资源都
被送到这寝宫来了,虽然明非并不在意。
不过自然,还有一名孕妇几个孩子。明非想,朝堂上那张龙椅多半还要落在那几名男孩之一上,因此从小就该形成比较健
康的心态。没有母亲的话,对孩子没有好处,何况那些孩子们的父亲似乎也不太用心。
于是后宫又出现了名为童话寓言的读物,不久之后,又有一些自称科普的出自御笔的书流传出来。赵竑明白他的意思,便
把每天的时间再分出一些来,给他的孩子们。
他每日除了处理朝政,其余时间都用来偷看,间或出去做菜泡茶。由于他的教材,这几个月间大宋民间科技力量开始大量
涌出。而明非开展的关于“君子言利”的辩论使得商人地位不知不觉间有所增进,发明和生产的积极性上来了,即使赵竑
不去亲自制作,也有不少“新发明”产生。那些看着很像二十世纪初的东西,也都进了宫,成为逗明非开心的小物事。
明非现在已经能在宫里到处溜达了,只是不想遇到赵竑,大多时候都不会走得太远。他注意到宫里很多宫女太监都穿上了
棉布衣服,便多问了几句,知道似乎江南有人做出什么织机,棉布价格大幅下降。以前还算稀罕物,现在却很多人都穿得
起了。正好天气冷下来,内廷便采购了一些。
明非眉头紧紧皱起来,侧头问常保:“赵竑在哪里?”
“皇、皇上在休息吧。”常保结结巴巴,他是知情的,听明非这么问,不由心下慌张。
明非恩了声:“那你帮我通知一声,我有话要对他说,哪里见面都行。”
常保连忙点头。
明非回寝宫不久,赵竑便跑过来。轻轻敲门进去,走到床边:“你找我?”
“恩。”明非听到是他的声音,抬头道,“我有点话要跟你说……”
他的声音忽然停滞在嘴边,眼睛瞪大了,一脸惊讶之色。
——这、这人还是赵竑么?
明明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看起来却像是一百斤刚刚出头的样子,整个人简直就是一枝竹竿。衣服应该是后来做的,已经
很瘦了,却还是显得空空荡荡的。满头银发束起,偶尔有几缕垂在脸颊。一张脸消瘦无比,眼窝深深陷下去,几乎瘦得走
了形。若非一双眼还是他熟悉的,明非当真要怀疑对面的人是谁。
明非视线向下,赵竑的手都只剩一层皮,看起来让人不由打个寒战。
和明非不同,赵竑向来是标准马上皇帝的形象,英俊强健。现在呢?
明非呆了片刻,随即回神,见赵竑看着自己,眼神并没有什么变化。从进来到现在,那双眼都显得有些疏离。
明非心里有一点别扭,随即挥去,看着赵竑:“你高中是在国内读的吧?历史学过吧?”
赵竑怔怔的:“啊?学过……”
“圈地运动记得吗?羊吃人知道是什么吗?工业革命的后果你懂吗?”明非一连串问出来,声音越来越大,手在床边案上
一拍,“你那些教材我也没仔细看,到今天才发现你竟然连机床都往上写!什么珍妮纺纱机,简直就是最基础的东西——
你知道工业化然后生产过剩,会导致什么结果吗?这可不是倒牛奶的问题!”
赵竑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他看着明非的脸,上面只有愤怒。
生气的明非看起来要有活力得多,像是初识的时候,那个稳重中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男生。被自己纠缠得烦了的时候会对自
己喊,会生气,甚至会捉弄人。
已是隔世。
好久没这么近距离看他了,赵竑有些走神,完全不知道明非在说些什么。努力保持表情平静,赵竑低低开口:“我……好
像背过,但是忘了。”
明非火气稍降,侧头看着他:“我就知道你不会记得。自己国家的历史都没记住,还能指望你去记住英国的历史吗?”
他的手又在案几上敲了两下,赵竑见他眉毛略微抽动一下,心下一阵紧张,一伸手把他的手握住,翻了过来。明非的手刚
刚拍打得有些发红,手心那可怖的伤疤附近却是极白。赵竑轻柔地捏着,低声道:“别那么用力……疼不疼?”
明非无语,用力把手抽回来:“赵竑!你听没听到我在说什么?”
“你说高中历史。”赵竑回答得很快,一双眼仍然盯在他手上,“要不要敷一下?有点热……”
明非只觉头疼,躺了下去。赵竑紧张兮兮又要上前,明非抬起手:“你能不能安静一下?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向你撒娇的
。”
赵竑表情一黯,动作僵住,站在床边。
“我们谁也研究不出高产农作物,也许过几年会有新生科学家逆天,但不是最近。幸好我之前已经推广了地瓜土豆玉米,
即使农田少一些,应该也不至于会饿死人。”明非见他终于安静下来,缓缓道,“也幸好现在是宋朝末期而非明朝清朝,
大宋和海外贸易还是不少的。泉州要建海关,其它港口也要开起来,这是生产力过剩的最佳转接方子。”
“进口国不会设贸易保护吗?”赵竑听到做生意,总算是明白过来,接话问道。
明非白了他一眼:“这大古代的,谁能有这么先进的意识?再说你搞那么多兵做什么的?我们不偷不骗不抢,若别人不愿
意跟我们公平做生意,你不会打过去啊?”
赵竑摸摸头:“我记得你是和平主义者。”
“我是,但是我始终不是国际主义者。”明非瞪着他,“幸好大宋本来就有点资本主义倾向,不然大批机器出现,社会还
不知道会动荡成什么样子……你真是一点历史规律都不懂!”
赵竑低下头,咬住牙:“我若是能多懂得一点,又怎么会……到今天这地步。”
明非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微微闭了下眼。
不过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明非对于工业化的后果显然比赵竑了解得多,自然就担心的多。向赵竑普及了一下历史知
识和经济常识之后,赵竑也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虽然是技术人才,毕竟也创办公司且非常成功,这点事情还是
能想明白的。
两人于是也顾不上其它,开始热烈讨论起来。在原来的时代,赵竑比明非大十几岁。他出生的时候,农村穷且落后,很多
物事都还属于“劳动人民的智慧”,而非科技成果。赵竑脑袋里那点东西,倒能多少提升一下农业大国的现状。
同时,赵竑对商业法劳动法很了解,而明非也研究过不少法律,又熟悉古代社会。两人加在一起,讨论内容互补且有用。
中途常保来送了饭,观雪端茶送点心。两人听他们说话,完全听不明白。虽然每个字都听得懂,但加在一起,怎么好像是
鸟语一般?偏生皇上和明非说得热切,虽然有争执,但好像彼此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似的。
他们自然不知,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本来就只有赵竑和明非二人,能互相了解彼此。
除了对方之外,谁也不行。
第四十八章
讨论过一阵子之后,明非低头动笔写商法。他身体还有些虚,写了十几分钟,刚刚讨论带来的兴奋渐去,开始感觉到了疲
倦。
人歪歪倒下去,没有被扶住。明非一怔,才想起来观雪和常保都不在屋里。他眼珠一转,只见床边有个人早就倒下去,半
趴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明非眉头皱了下,凑过去看,赵竑满脸通红,呼吸有些弱。明非久病成医,一看便知他是身体弱,竟然禁不起刚刚的情绪
激动,昏睡过去。
明非怔怔看了他半天,赵竑那么身强力壮的一个人,现在怎么成了这样子,身体比他这个病人还要弱些。
看看一边的表,显示已经晚9点。两人足足讨论了三四个小时,难怪都疲了。明非也不想去麻烦别人,用力把赵竑抬到床
上,
收拾了一番,他便睡下,躺在赵竑旁边。偶尔碰到,便觉对方身体硬得咯人,不由轻叹。
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呆呆看着赵竑,看了一会儿,方才睡去。
半梦半醒间,很单薄的手臂环过来,很自然抱住他。明非被骨头扎得有点疼,下意识移开一点,马上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
的不舍和哀求。似乎有声音很低地叫着他的名字,那样沈,和痛楚。
算了,虽然咯得慌,但是很暖和。
明非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向前一点,钻进对方怀里。
父母意外去世时,抱着他安慰的怀抱,也有这么暖。他本来并不喜欢江瑞成,一开始就看出对方的心思,一直明明白白表
示拒绝,但对方始终没有直白表达也没有进一步的要求,他也没办法做得太绝。但后来,对方缠得久了,总是缠出些感情
来。何况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只有这个人陪在他身边温柔安慰他。
明非半梦半醒地想着这些,梦里渐渐有了从前的种种。
忽然之间很安心,在这个怀抱里,他不用强行抑制自己,不用连做梦都要控制自己的声音——他不敢叫出来,在金国的时
候,那一出无间道关系太大。就算他豁出自己性命,总不能把大宋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断送掉。
到了大宋,他又马上受到了那样的待遇,更不肯露出任何口风,免得自取其辱。
这世间没人懂他,除了一个人。连潜意识都知道,在这个怀抱里,他就可以尽情安睡。说些什么都没关系,对方会懂的。
于是一夜安睡,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早,是赵竑先醒过来。这几个月间,他身体确实虚弱,但总是少眠。这一晚能睡得这么久,已是难得。
刚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是朦胧的,只觉得怀里抱着的身体软软的。赵竑微微笑起来,抱紧怀里的人,下意识低头,在对方颊
边一吻。
这是他十几年来的愿望,如今终于实现了。他的小陶在他怀里,天都亮了,却还赖着不肯起——等等,小陶?
赵竑猛地睁大眼,低下头看去。怀里的人睡得安稳,眉心有些微褶皱,五官也少了些稚气。是陶然没错,但是,已经不是
十几岁的那个少年了。
赵竑闭上眼。他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么爬上床来的,但他知道,这代表不了什么,甚至明非醒过来看到他,可能会生气,
会怀疑他故意占便宜。
于是他爬起来,从床边慢慢下去,站在床头看了会儿明非的睡颜,只觉心魂俱碎。
若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和他能有这样局面,该有多好。
只是已经太晚。
第四十九章
明非其实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既然主动找过赵竑几回,索性告诉他以前那“不见”的禁令就算取消,当真有事的话,随
时都可以过来找他。
当然,即使如此,赵竑也很清楚,明非还是不愿多见他的。他向来识趣,既然知道,便不会多去,很多布置都是通过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