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公子看他一眼,笑了笑:“我若不说访友,小雪怎么会入京?”
孟珙一怔,和对方相视一眼,方才知道自己那点心思,早就在对方眼里。
他有些忸怩,毕竟是在觊觎人家妹子:“我、我这就找人提亲……”
“可别,小雪不说同意,你就算找来玉皇大帝也是不成。”关公子一摆手,见摇摇摆摆的男孩一下子跌倒,连忙跑过去,
“元宝疼不疼?很疼就哭出来……”
那叫元宝的小男孩对着他露出一个笑:“爹,元宝不疼,元宝不哭。”
关公子皱了下眉,把元宝抱起来,敲敲他的头:“傻元宝,疼就疼,想哭就哭。咱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这院子又闹不到
外面,干嘛忍着?想哭就哭,才是男子汉。”
孟珙只觉这论调诡异得很,不过那是人家的儿子,他自然不好说什么,便在一边看着。等元宝抹完眼泪撒完娇,他方才开
口:“关公子,委屈你一家在客栈住上几天,等我那宅子修葺好了再搬进去……令妹在房间里?”
“她在熬药。”关公子道,眼中带些笑,“说来孟兄倒也大方,这京城的宅子一空多年,可不是小收入。”
“这也是别人所赐,而且也不过两年多。”孟珙只当他是在打探自己家世,便交代了一下,“家母在临安,我家也没什么
其他人,我也没什么花销,因此也不是很在意这些琐事。”
关公子点点头,低声自语:“孟璞玉……这名字,却是有点耳熟……”
但他并没有想到,于是沉吟片刻:“其实我在京里确实是有认识的人,总是不登门也不太好,小雪也不是笨人。这几日可
能会有故人上门,你不要惊讶就是了。”
孟珙连连点头:“我会尽快收拾院子,到时候去我府里就可以。”
关公子“恩”了声,抱着元宝出了会儿神:“药可能快好了,你帮我看一下,帮忙送过来吧。”
孟珙大喜,连忙跑去厨房,献殷勤去了。他知道关公子身体不好,关雪向来亲自为他熬药炖补品,但之前在偏僻乡下也没
什么珍贵药品,这一次到了京城,他特地向赵竑求来不少补品,正好拿来做人情。
关公子看他离去背影,微微笑了。随即却微微皱眉:“孟璞玉、孟璞玉……应该没有将军会用这么文质的字吧?不过……
还真是很耳熟呢。”
他叹了口气,阳光照在他脸上,他侧脸像是镀了层金色,清俊的面容显出奇特的魅力。
第五十五章
就在关公子找人通知“故人”的第二天,孟珙的宅子清理出来,可以住人了。
于是两乘轿子抬着关公子和他妹妹,直奔孟府。
到了府里,几人才发现这宅子大得出奇。孟珙其实也是初次来,他自然有无数手下,这种事本来也不用他亲自动手。门上
牌匾写得很清楚“将军府”,关雪看到的瞬间,脸色就变了。等下了轿,她转身去找孟珙:“你是孟珙?”
孟珙感觉不妙,却还是点点头:“那个……璞玉是我的字……”
关雪面沈似水,到另一顶轿子那里拽人:“哥,我们走。”
关公子慢慢出来:“他是孟珙又没什么关系,我们走什么?”
孟珙连忙凑过来,一脸担心,却还努力露出笑:“关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只是最开始的时候伤受得实在狼狈
,我不好意思说我是孟珙,后来就一直没机会……”
关雪侧过头看她兄长:“哥,你是不是早知道?”
关公子耸肩:“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把每个人的字都记住?”他看着关雪,笑了笑,“他眼光很好,虽然人老了点又笨
了点,但人还不错。你也难得的不讨厌他,不是么?”
“可他是将军,哥……”
“将军又怎样?也不是被歧视的职业。”关公子道,“你不能总和我相依为命,女生大了,总该嫁人的,何况你都二十二
了。”
他侧眼看孟珙:“你要好好对小雪,明白吗?”
孟珙点头不止,关雪扬眉看自家兄长一眼,表情很是担心。
等人都安顿下来,关雪拉着兄长进屋,迎面一句:“明非,我们走吧。”
明非淡淡一笑:“走什么呢?”
观雪看着他:“他是皇帝的人,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认出你。而且我以前听说他的父亲是抗金的时候去世的,太危险了。”
明非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你想得太多了,是你要嫁他,又不是我。”
“我不打算嫁他。”观雪微微出神,眼中尽是担忧,“若我嫁了他,你怎么办?”
“天涯海角四处溜达,还能怎么办?”明非笑道,“我又不是没有生活能力,穷的时候就卖点字画,有钱就鲜衣怒马,多
么快活。”
“你身体不好,而且,一个人太寂寞了。”观雪摇头道。
“寂寞啊,习惯了就好。”明非答道,“观雪,你我这般不涉情爱不是血亲,总是有点奇怪。如果你我都单身也就罢了,
既然那家伙喜欢你,你对他也有感觉,你再为我牵绊,对我而言,也是极重的心理负担。”
观雪低头:“我知道。”
明非站到她身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观雪,在这个时代,我最希望你能幸福。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知道我生财还算
有道,人也勉强算机灵,不会有事的。”
这话倒是没错,两人在南方流浪这一年多,基本都是明非负责各种外务,从没在钱和路线上出过乱子。观雪在宫里数年,
早对宫外世界失去了了解,最多也就能照顾一下明非的身体而已。
甚至对于明非而言,她还算是拖累。如果没有她,明非会更自由一些吧?他是那么向往这大宋河山,她听过明非和赵竑的
对话,隐隐知道这山河,有很大一部分是明非打下来的。
她只好露出一个笑:“你说要见故人,是秦侍卫吗?”
明非打了个响指:“宾果。”
他极少欠人家人情,当日被秦天鹏照顾,虽说带来的麻烦更多,而且是秦天鹏自己多事。但离开京城之后,他暗中的消息
网言道秦天鹏四处找他,并且在其父的压力下坚决不成婚。明非觉得,或者还是了解这点因果的好。
他已经和一个男人纠结得够烦的了,不需要再被第二个牵肠挂肚。
明非在金国时做事十分小心,将明非和辨然的身份分开,很多势力都在水面之下。他被折磨的时候,并不想连累这些人,
因此完全没有求助。不过后来赵竑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自然便不再需要为那些人担心了,也就偶尔通过秘密途径联系上
他们,做一些事情。
于是,在明非专心逗着小元宝的一个下午,秦天鹏紧张杀了过来。
这一年多中,他已经从御前侍卫升到禁军统领,不过反而远离了皇帝。毕竟是皇上的情敌,虽说赵竑并不为难他,甚至隐
隐感激他对明非的照顾,却也不会把他放在眼前。两人确实在为同一个人害相思,但没必要因此亲近。
秦天鹏找了明非良久,今日一早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时间地点以及人物——欠他一条被子的人。
除了明非,还有谁欠过他一条被子?
他于是飞快跑过来,到门口求见关公子,马上被带进院中。他很奇怪明非为何会在孟珙的将军府上,但现在显然不是疑惑
这个的时候。
进去院子里,秦天鹏一眼便看到了明非。梦里见过无数次的身影就在眼前,正半蹲着和一个小男孩玩着,脸上带着笑,不
是平时常见的那种淡淡带着嘲讽的笑意,而是真正的开心微笑。
秦天鹏心中一紧,讷讷开口:“明、明非,好久不见……”
明非此刻已经抬起头来,这一年多他心情开朗,观雪又把他照顾得很好,气色好了不少,甚至显得年轻了些:“好久不见
。”
“你……这一年多都去了哪里?还好吗?”秦天鹏被他清亮的眼一扫,不觉心中紧张,额上流下汗来,“我一直在找你,
但是完全找不到,还有皇上他……”
说到这里,他忽然醒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口。明非不由一笑:“当一个人有意躲起来的时候,再多的人也未必找得到
。”
“那你回来,是要在京里住下吗?”秦天鹏一脸期待和讨好,“我现在在外面已经有了一处宅子,你要是想换个地方……
”
在他的竭力讨好中,一旁被冷落的元宝摇摇晃晃走过来,拉拉明非的衣角:“爹爹,陪元宝玩嘛!”
秦天鹏瞬间目瞪口呆,心里极度失望:“这是你儿子?”
明非侧头看他,见他脸上极为明显的表情,却觉得好笑:“是又怎样?”
“我、我……”秦天鹏“我”了几声,便一咬牙,“若你已经成亲,我就不会再来烦你。你……很爱你夫人吗?”
明非看着他,微微笑了。这是个多么好的机会啊,顺水推舟说一句是就好。可惜他向来不是这种要靠谎言来摆平感情纠纷
的人。
他摇摇头:“元宝不是我儿子,我也没成婚。”
秦天鹏脸上那如堕地狱的表情一下子变为惊喜,却听明非继续道:“但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请不要再找我。若
我真的对你有意,不管谁来阻拦,我都不会放弃。但我对你没那份念想,而且这一生也没可能会改变心意。因此还请你不
要为我费心,那只会让我感觉困扰。”
秦天鹏刚刚的喜悦马上消失殆尽:“明非,你怎么知道一定不成?也许你搬过来和我同住一阵子,我们可以试试……”
“死缠烂打这一招,十多年前就有人用过了。”明非叹了一声,唇边挂起一丝笑,“那种心动,一生一次,已嫌太多。”
秦天鹏瞪大眼睛:“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做为朋友,我很感谢你当初对我的照顾,所以给你个忠告。”明非凝视着他,道,“不要在我身上抱什么
希望,许多年前,便有人排在你前面了。而且他比你成熟比你执着比你有担当得多。”
“我当年不过是用分桃的故事劝他一句,结果他第二天就跑去做公证写遗嘱,生前我与他共享财产,死后我有全部继承权
……”明非说着,也不管秦天鹏听不听得懂,“若他看到我被那样对待,他绝不会考虑什么自己家庭,而会把我先救出来
再说。”
“我、我……”秦天鹏被明非这话说得无言以对,他自然清楚,自己没有一往直前的决心。甚至当日看到父亲做那种事,
而后皇上去莳年宫的时候,他心里顾虑更多的,是父亲被看到。
可是以当时两人的情况,他动了心,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情。以他的身份和观念,自然不可能做得更多。
明非看出他的念头,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指责,只是想告诉你,曾有个人能为我做到那一步,而他绝对是这
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不管我和他有过什么,你都太晚了。”
秦天鹏一阵恍惚,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脸色微变:“有人?”
明非益发觉得好笑:秦天鹏这“深有顾忌”的表情未免过于明显。若是真怕被人发现,他一开始,便不该来的。
“大概是我那便宜妹夫,他说要找人来提亲的,手脚倒是很快。”明非一指院中几棵树,“你去那里躲一下,我把他打发
走。”
说完,他走向院落门口,向外看去。
两个身影渐渐走近,一人正是他那位未来妹夫,而另一人高瘦如竹竿,步子有些迟缓,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一般。
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一头发映着光,是银色。
第五十六章
银发的人一直是微皱着眉的,即使在和身边的孟珙说笑时,笑意也不曾到达眼底。孟珙忽然说了句什么,随即抬头,向院
落这边看过来,正看到门口站着的明非。他伸手一指,赵竑缓缓转头,顺着他手指处看去。
他整个人忽然怔住,呆立在原地,怔怔看着明非。他脸上显出无尽惊喜,像是忽然活过来一般,表情顿时生动无比。
嘴唇微微颤动,却不敢喊出那个名字。赵竑觉得自己像要马上死去,却又即刻复活。他向前走去,像是走在云端,脚下软
绵绵的。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走到明非身前,缓缓伸手出去,环着明非,轻轻抱着。
明非微微皱起眉,向后退去。赵竑只是痴痴看他,眼里露出强烈失望。他想向前抱住人,却又不敢,便低低道:“你……
回来了?”
“恩。”明非答了一声,觉得眼下这局面很滑稽。他想提醒赵竑不要坏了观雪的婚事,刚要开口,却听院中一个清脆童声
:“叔叔,你藏在树后要躲猫猫吗?我抓住你了,你来找我吧。”
明非翻了个白眼,赵竑却没听到一样,只是凝视着他。
但元宝还不肯罢休,抓着秦天鹏跑过来,拽明非衣角:“爹爹爹爹,叔叔被我捉到又耍赖,你告诉他要好好玩!”
赵竑听到“爹爹”这称呼,方才倏然而惊,低头看去,只见一个极可爱的男孩抬头看着他们,一双眼又黑又亮。而他另一
只手拉着一人,却是秦天鹏,他那位情敌。
赵竑心中瞬间疼痛无比,眼前一黑:“他……是你儿子?你和他的?”
明非和秦天鹏在一起?并且成了婚生了子?
明非瞪大眼睛:“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大家都是男人好不好?”
赵竑咬住嘴唇,向四下看去,正好看到观雪被他们惊动,走进院来。他喉中一甜:“是她的?我就知道你喜欢她……”
“我×!你连自己儿子都不认识了?”明非被他的愚蠢问怒了,尤其是孟珙还在一边看着,使他不由骂出脏话。
赵竑闻言一惊又一喜,再低头看,小元宝眉清目秀俊逸无比,确实是他这身体的遗传。
他这一年多心力交瘁,完全不曾好好休养,此刻大悲大喜,竟脑中一阵晕眩,随即昏倒。
在他身边的孟珙眼明手快接住了他,又惊又怒地看着明非:“你是什么人?”
明非叹了一声,觉得苦恼。他自己倒无所谓,但观雪的感情问题,这一次难免被他连累。
“在下明非,明非明辨然。”明非看着他朗声道,唇边露出一丝笑。
孟珙下意识伸手至腰间,才想到这是家里,他又陪着皇帝,并没有带刀。他一只手扶着赵竑,想对明非动手,却又怕伤到
皇帝。最后挣扎了半天,还是先把赵竑送进屋子。
这里是明非和观雪的院子,自然就近把人送到明非房间,明非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