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前度 下——寒衣
寒衣  发于:2012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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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赵竑自然知道自己死不了,明非被折磨成那样都能醒过来,何况他只是几天没吃饭而已。身体虚弱成这样子令他很吃惊,

他只记得自己这段日子的厌食,完全忘了明非在床上那段日子里,他每天都是怎么熬过去的。至于身上少的那几片肉,更

不在他关心范围内,因此一时只是苦笑——明非没说错,还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挣扎着坐起来,觉得所处的房间眼熟得很,一时竟然怔住了。仔细想了想,他脸色微变,猛地掀起被子,便要下地。

床边跪着吉容,伸手阻住他:“皇上,你身体虚弱,还是不要下床的好。”

“朕——”赵竑开口,声音有些高,他连忙小声,“朕怎么在寝宫的书房?万一、万一被他看到……”

吉容低下头:“皇上当日,只说过不让明公子见到皇上,没说不能见明公子吧?”

赵竑怔了下,随即竖起眉毛:“吉容,你偷听?”

吉容跪下:“皇上,你是我从小看大的,从宗室子到皇上,这二十多年来,皇上几曾这么要死要活过?我是怕、是怕皇上

有个万一啊!”

“若是他见了朕,坚持离开皇宫,朕才是当真活不下去……”赵竑垂下头,知道这位一直在自己身边的老太监是为了自己

好,却无法同意,“吉容,我也不瞒你。他要我活,我就活一日。他若不要……”

他转过头,看向左侧的墙,知道那一墙之外,便是明非寝处。表情不由温柔起来,却又是恐惧,还是要下床离开。

“皇上,这间书房已经被封起来,只有个暗门通向外面。”吉容指向那面墙,墙上有什么闪闪发光,“在这里便可以看到

寝宫,也可以听到声音。而这间屋子里,只要声音略小一些,便不会被听到……”

他小心翼翼用余光看赵竑:“皇上真的不愿在这里吗?”

赵竑闭上眼,他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他既然做出这事,自然有一天会被发现。他很清楚可能会有的后果,但

……

只要过了一年,就算明非发现,也没什么吧?

重要的是,他现在完全受不了这种诱惑。

缓缓下地,走到墙边,把眼凑上去,果然是机巧设计,视野所及,便是寝宫的书桌和半张床。明非此刻正坐在桌边,提笔

写着什么。他身边是吉容手下的一名叫做常保的小太监,跟着吉容也有好几年了,手脚勤快又忠心,应该是可靠得很了。

赵竑听到常保在说话:“明公子,你在写些什么啊?吉公公说你写的东西很好看,我能看看吗?”

“一些游戏之作罢了……”明非一笑,手里毛笔蘸了蘸墨,叹道,“徽墨端砚,若非到了这里,怕也只能在拍卖行摸一摸

吧。说来我如果做文抄公将那前八十回写出来,几百年后,会不会有个姓曹的续上后四十回呢?”

常保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啊”了一声。

赵竑有些明白,贪看着明非低头写字的样子,看得发了呆。

过了片刻,常保站起来:“怎么今天下午的补品还没送到,我去看看。”

赵竑低低“啊”了声,才想起自己昏倒,然后就来这里偷看,竟然不记得去御膳房。

可他此刻当真不舍的离开,几天不见明非,再看到这个清瘦的人,只觉魂思具飞,当真恨不得整个人都长在墙上的好。他

伸手招来吉容,让他去御膳房吩咐一声,自己继续呆看。

吉容伸手,递上一碗粥:“皇上请用膳。”

这算是交换条件么?赵竑无奈笑笑,接过碗,慢慢吃了起来。他此刻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伤口愈合需要大量营养和休息,

他这段日子却吃没吃睡没睡的。恐怕连路都走不动,更别提跑去御膳房做菜炖汤了。

吉容见他喝下粥并没吐,方才放心离开。

赵竑一边喝一边专心看人,半晌过后,常保跟在吉容身后回来,送上补品一小碗。明非小心接过,仔细端着那粉青色的碗

,自语道:“宋朝官窑……就是碎瓷,也可价值连城吧……”

赵竑微微笑了。明非已经有心情研究这些了,想必……不是那么痛苦了吧?

想到这里,他却忽然有些喘不上气,喉咙中一阵阵反酸。他努力咽了咽,把心口欲呕的冲动压下去。

——明非的痛苦是源自于他,现在见不到他,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他模模糊糊听到吉容声音:“今日送得晚了些,是因为皇上多日不能进食,今日竟然昏倒,无法亲自为明公子洗手作羹汤

之故。”

随即是一声冷笑:“不能进食?他那吐啊吐啊的毛病还没习惯啊。”

“明公子,皇上完全是因为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吉容声音有些愤怒,也有些惶急。

明非听出他的惶急,却不知缘由,便继续道:“为我?是啊,为我。一想到当年那么爱过的人,竟然成了人尽可夫的婊子

,所以觉得恶心吧?跟他说让他找个干干净净的小男生再去玩你侬我侬的把戏好了,他恶心,我想起来更作呕呢。”

吉容脸色大变,匆匆退下。明非觉得他今天态度有些奇怪,不过这阵子吉容又是哭诉又是说好话,明非已经不堪其扰,他

能主动离开,明非倒是松口气,也没多想。

吉容出了寝宫,一拐到后面,在拐角处一按,进了书房。

他那位皇帝呆呆坐在墙前,并没有什么异动。吉容略微松口气,勉强笑道:“皇上不必在意,明公子他只是……”

他闻到一阵血腥气,马上住了口,快步走到墙边。

赵竑双目直勾勾盯着墙上窥视小孔,衣服前襟一片粉红。

第三十五章

以前的那个陶然,是一个非常讨厌伪善的人。他非常讨厌的一种说法就是“这是为你好”,他经常说The road to hell

is paved with good intentions,据说是句西方谚语,意思是“通往地狱的路上铺满善意”。

赵竑想,吉容现在一定非常后悔弄出这么一个暗室来。他无数次劝自家皇帝离开这书房,可赵竑都是拒绝,即使被刺激到

吐血。

便是通向地狱又如何?总有些想要的东西,便是堕身地狱,也要拼了命求片刻拥有。

能在这间屋子里偷偷看他,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幸福。明非就是说些话又有什么呢?难道他所说的不是事实吗?

只有一点是明非错了,他恶心,并不是因为想到明非的身体曾经过什么,而是因为想到他自己对明非做了些什么。他记得

他曾经把明非手中的碗打翻,让他好几天都没饭吃;他曾经放人那么多人去折磨明非,前几天审问的侍卫们有口供出来,

言道给明非一天送一次饭,都是剩菜剩饭拌在一个碗里,扔到地上让他自己吃——那时明非甚至是被锁着的!

赵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吃东西,只要想到他那次强迫喂明非喝下滚烫的粥,赵竑便觉得喉管灼热无比,什么固体

都无法通过。喉中始终有那一碗粥的热度,似乎都堵在那里,什么也吞不下去。

他想去为自己辩白,但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呢?明非恨他多一点或者少一点,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重要的只有明非的身体而已。因此不管吉容怎么劝说,赵竑还是每天都待在书房里,一边偷窥一边做事。只有在朝会和做

饭的时候会出去。

再怎样,也有些东西,是他才能做出来的。他前世幼时家贫,因此倒是做得一手好菜,而且是北方口味。后来认识了陶然

,他还喜欢吃辣,赵竑又特地去研究过湘菜川菜。自然和御厨是不能比的,但至少更家常,而且……更现代。

住进这里之后,赵竑便开始慢慢吃些东西。给明非做的菜加量,多出一些留给自己。隔着墙和明非吃着同样的菜色,便有

错觉,像是两人在一起用餐一般。

陪着明非吃饭的一般是常保和观雪,经过赵竑调查,观雪应该是没问题的,明非似乎和她关系不错,赵竑便把她派过来。

她夹了几口,忽然笑道:“这菜怎么这么辣,明非你倒吃得下。”

“就是辣才好。”明非微微笑起来,“来到这里之后,许久没吃过这么辣的菜了。话说这辣椒以前好像没见过,我在北边

的时候,顶多放点茱萸蒜末。”

“这是皇上种的。”常保冲口而出,“以前在临安就种了一堆,迁都后便带了过来……”

他话没说完,见明非和观雪表情都是微变,不由住了口。

“是么?”明非脸上依然挂着笑,笑容却冷了些。接下来再吃,竟然完全不向这边动筷子。他胃口不大,没有辣子的话,

吃了几下便不想再吃。观雪忽然给他夹了一筷子:“又何必这么刻意?你教过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明非看向她,眼里神情有些温柔:“观雪,你这么聪明,不知日后谁有福气。”

墙后的人巨震了下,低下头去,手已握紧。他手上包扎的布条早被他自己揭下来,也没有人敢强迫他缠着,因此手指好得

很慢,还是半秃的样子。这么一紧握,便有些又要破开。

观雪失笑:“我明年出宫,年纪已经大了,大概也就是作妾的命吧,还有什么福气可言。”

明非停住筷子,叹了一声:“可惜不是唐朝,如今理学都兴起了,那姓朱的伪君子也早死了,真要来个男女平等,实在是

太难了……”

墙那边,赵竑低声问吉容:“姓朱的伪君子是谁?”

“应该是……朱熹吧。”吉容比赵竑这不学无识的强得多了,便道。

赵竑出生的时候朱熹已经死了几年,他自然没见过这位著名理学家。不过这些年做太子又当皇帝,基本的素养总是有了些

,依稀记得什么存天理灭人欲的。其时年代尚未去远,对程朱理学的阐述还不算太过变态。赵竑并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问

题,但既然明非不喜,他便在心中暗暗记下,准备稍后将这人的理论打下去,让明非高兴一些。

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思想领袖,会是多大的麻烦。

第三十六章

寝宫内,明非正在伏案写着东西。孔大夫说他不能过于劳心,不过普通程度的看书写字不在此列,他本来也不是能闲下来

的性子,前几年都在写军事政治方面的东西,好为战事制造舆论基础。现在想到封建社会的宿命,便忍不住写些其它,至

少开开民智。

有些倦了,拿起茶碗抿了口,他微微皱起眉:“怎么今天是茶团?”

宋时还会用茶团来煮茶,不过他喝惯了茶叶,倒不惯这样味道。自从醒过来之后,似乎一直都是茶叶,怎么今天竟然换了

常保在一旁迟疑,但想起吉容的吩咐,还是豁出去:“明公子,皇上昨天朝会上昏倒,因此没能准备茶叶……”

明非一怔,眉头皱得更紧:“朝会上昏倒?他不是实权皇帝么,什么人能把他气成这样?”

“是一些老臣,说什么皇上不尊孔圣、朱子,乃是对天下读书人的轻视……”常保低头,“然后又说了很多难听话,什么

脔宠乱政之类的……”

“你告诉他我在写这些东西的?”明非看着常保,脸色有些阴沉,问道。

常保吓得连忙摆手,但又想起吉容的吩咐,换成了点头:“明、明公子,皇上他、他只是想讨好你……”

“谁用他讨好!”明非不知道他这句话让在隔壁墙下养病的人胸口一疼,险些一阵咳嗽。赵竑连忙把脸埋在被子里,憋得

满脸通红,才算止住声音。

“也不掂量一下他有几斤重,当真以为是皇帝就了不起了?居然敢挑战那些腐儒!”明非站起身来,转了几圈,最后一咬

牙,“帮我传话给他,让他把相关的折子和政令都给我拿来,我想想办法。”

他站定了,脸上露出笑容,低低自语:“以前做了那么多历史假设,如今却能一一实现,着实很令人兴奋……只是不知道

那家伙到底会给我多少权力呢?”

自然是全权。对赵竑而言,什么皇位天下,远不及明非这一个笑容。

他偷看到明非这有些意气风发的笑,当即便觉整个人都傻了,自然是要什么给什么。

明非的手段可和他不同,什么分化拉拢、打击旧说提出新说等手段统统使出来,一时使得朝中一片乱,学术界更是争议不

休,对理学的推崇却有些淡了。

赵竑在书房中养病,只觉心中骄傲得很——他的小陶,就是这样的厉害的人啊。

他早把床移到了那面有问题的墙边,平时只要坐着或者跪在床上,就可以看到隔壁的人。而就算是躺着养病的时候,隔壁

的声音也能听清——虽然大多数的话语都像一把剑,把他的心捅上十七八个窟窿,可他只要能听到明非的声音,就很满足

了。

这些日子送往寝宫的文书多了起来,明非也忙碌的多,经常一看就是半天。孔成丹劝过他几次,明非并不太往心里去。赵

竑倒是让吉容帮忙劝说,但也没什么用处。

这日明非在桌前得时间久了点,提笔写了足足一个时辰,忽然听“啪”的一声,他手中毛笔掉落地上。赵竑大惊,险些撞

到墙上去。仔细看去,见明非握着右手手腕,脸上显出痛苦之色。

观雪连忙跑过来,着常保去叫孔大夫,她着急问:“明非,你怎么了?右手有什么问题吗?”

“手心很疼……手腕也是。”明非伸开手,右手手心是一个狰狞的伤疤,伤口尚未痊愈,此刻正渗出血来。他用了两个多

月,手心受的伤才算好了些。这几天写字过多,却又复发。

他对观雪显然极为信任,甚至有些亲昵,因此表情竟然有几分抱怨的。一如……他以前摔得疼了,跟赵竑抱怨的样子——

自然,是在两人关系终于有所进境之后的事。

那时的赵竑总会抱起他,心疼不已地揉揉吹吹,用尽所有温柔。

墙那边的人紧紧抓住墙壁,手指在墙上留下血痕,他却完全没有感觉。

他听到那女子温柔声音:“孔大夫早说你身体还不行的……我先给你止血,你忍着点……”

明非垂下头,睫毛长长的,盯着他自己的右手。那只手上全是伤痕,十指连心,于是从指尖到指腹,手心手背和手腕,每

一次逃过。直到现在,他手上还满是红红紫紫的颜色,长出新肉的地方有丑陋表皮,看起来十分难看。

这只手不停在颤抖,他用左手去握,却连左手一起抖起来。他把头放在手上,声音闷闷传出:“我恨他,我真的好恨他—

—这身体都被废了,连两小时连续握笔都不成,我日后还能做什么?”

“我恨他啊——”

第三十七章

孔成丹很快就到了,查看了他的情况,便是一顿斥责。

明非倒也知道孔成丹是关心他身体,便是苦笑:“我就是有事可做,未免兴奋了点……这种事关系千秋万代,我怎么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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