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到目前为止，牧天南从这些谈话中，得到以下结果：其一，单佳月不排斥同性之恋；其二，听闻这世间依然有人相信爱情，这人还就在他身边。

问问自己的心，牧天南想，要是问出下面这个问题的话，自己可以掌控结局的把握有几分。

但是，不问而任暧昧不清不楚地继续，从不是他之风格。

“单佳月，我要接着发问。”牧天南打破沉寂。

“？”

“你是这一行的人吗？这一行指的是同性恋。”牧天南双手交叉。

单佳月惊讶抬头，所有情绪都归于黑暗。

“我……”竟致失语。

“……”牧天南在一室黑暗中闭上了眼，“你是。”他下了结论。

“啊……”单佳月睁大了眼，在惊慌中不能成言。是从哪个话题过渡到这时的呢？才在心中想说牧天南是个可以洞析一切的聪明人……然后呢，表达了自己对牧越二人恋情的感慨，可是……从哪里过渡到这个话题的呢？不……应该去想他怎么看出来的吧……可是，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不不不……我是要回答还是说？不不不……单佳月现在的脑子就是这样的混乱状态。

“最后一个问题，”牧天南微凉的声音从彼端传来，单佳月的双手不自觉紧握，牧天南接着说道：“你喜欢我，对，或，不对。”

单佳月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然后，牧天南也站了起来。

黑暗中，双眼四目，天水一方。

你喜欢我，对或不对。

——我曾想过，在什么情况下，我会向你告白。结论无非两种：一种是，我们俩那时快要水到渠成，我一说出口，好了，故事可以HappyEnding了；另一种是，你要和你的她结婚了，我一疯，抱着不说不死心的态度，于是说出了口，我可能会哭诉，但最后说祝你们白头偕老，很耸地从此走出你的生命，然后，一个人终老。

——没有想到，是你开口问得我。

第34章

两千年的正夏

又是一个炎热的季节啊，大巴车外的公路被太阳烤得处处蒸腾热气，夹道梧桐传来蝉鸣阵阵。

“吱吱——吱吱——”

这是属于“永岚”男子高校的历规——历来夏季出游。

大巴车上经历了去年那个扫兴的海滩之游的人正在讨论说“拜托上天不要再来破坏这次的温泉之旅了！”。

单佳月和牧天南坐到了一起，因为大伙觉得平常也只有单佳月敢和牧天南说说话还不被冷遇的，于是就把座位空出来给了他。

“我不知道我们这里还有温泉呢。”单佳月兴高采烈地对着身旁正在往外拿出一本书的冷漠男孩说道。

“嗯，”牧天南应道，“巩村的地理构造特殊。”“巩村”是他们这次的目的地。牧天南淡淡几句也算是回应了。

之后，深谙牧天南脾性的单佳月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在开放空调的车子里静静坐着，发呆时眼神不自觉就跑到了在嘈杂环境中安静看书的男孩身上。

牧天南的长相是很帅没有错，但是深深吸引单佳月的是他的个性：安静的，不浮躁的，有主见的，冷淡而善良的两面性，与任何人都不同的……

一路YY地想，时间说这么过去了。车到了站。

落后的巩村啊……

大伙对着这村子一阵抱怨。富家公子们还以为这个打出“温泉之乡”招牌的地方是个世外桃源之地，于是才投了要到这里来的票的。

然而，事实是这里田地多，树木多，商店少，人口少……是很世外了，但桃源，就算了吧。

抱怨归抱怨，但毕竟还是亲近了自然的，再别上这里一系列“农家乐”活动搞得还挺有意思的，大部分人还是又Happy了起来。

去到各自房间把行李放好，然后吃了顿野味作晚饭，之后在辅导员和热情的村民的带领下，大家分成几队去参加篝火晚会去了。

单佳月与几名朋友临走前有叫过牧天南，但那个认为诸事无趣的人拒绝了，他老人家要留在农家小院中……看星星

还真得是在看星星啊。

总之，牧天南躺在一张上了年头的老人椅上抬头望天。看着看着，四周的虫鸣以及院落外人群的热闹声都听不见了。一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和满天的星斗。这感觉，惬意得记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牧天南被人群声吵醒时才知道自己睡着了。

一大群人火急火燎地跑到了牧天南所在的院落。

为首的村民是这间民房的主人，他领着众人开始张罗着找手电筒，甚至是煤油灯。

牧天南站在一旁，听了几句这些人的对话，才理解到是有人失踪了。“又”有人失踪了……牧天南面部一车抽搐，这让他想起了去年的那个“娜拉”之夜。

意思意思地问了一句是谁，人群中的同学回道：“单佳月。”末了，那位同学还加了一句话，说：“平常很有胆跟你接触的那位啊。你朋友吧？来，给你，快去找他吧。”说完，塞给了牧天南一个手电筒。

整个村落被一片森林包围，间或能看到几方农田。虫鸣四溢。

这村庄偏远到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步，于是牧天南只能耐心地使用体力边走边呼叫。渐与从部队分散。

喊到喉头有些受不住时，牧天南停了下来，同时，单佳月的声音从他的下方传来：“喂，牧、牧天南，我在、在这儿……”

牧天南一转身，用手电筒朝身侧的斜坡一照，说正好照到了爬到了坡顶的单佳月的脸。

一个在拉，一个在爬，总之不慎掉到斜坡下的失踪人口被救上来了。

“那底下是农田……走着走着，谁知道这里有这么陡的坡啊……更可恶的是，小贾、肥头那些家伙，我掉下去了嗳，他们一路走远竟没有人发现我不见了！”单佳月坐到地上一边喘气一边抒发怒气。

牧天南关掉了奄奄一息的手电筒，节省电力以确保回去时不致于摸黑。他觉得这个单佳月总是在做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到让人发笑的事。

“怎么样了？我们得回去，他们在找你。”牧天南对着脚边的人说。

“脚崴了，要不然也不会爬到现在才上来……“

虫鸣四溢，林中的夏夜另人倍感凉爽。

健壮的那个人背着脚崴到的人一路行走在林间小道上。两人前方的泥路上有单佳月手中手电筒发出的微弱的光。

单佳月一手拿手电筒，一手围放在牧天南的脖颈处。

“嗳，谢谢你啊。”单佳月在那人的耳际小声说道。

“能不能不要乱动和说话，你好重，要背不动了。”牧天南回应背上的人。每次遇到这个人总是没有好事，他都无奈了。偏偏今年夏季之游要与单佳月所在的班合办，偏偏他竟也不讨厌这个人，没有办法冷眼置之不理。

“啊！好……”

牧天南的背好温暖，这感觉让单佳月想起了小时候他父亲就是这么背着他给他讲故事的记忆。

“喂，怎么样了？”寂静中，牧天南开口问道，有些不习惯于这样沉默的单佳月。

“啊？脚吗？没有事。”单佳月应道，也不敢乱动，“我很重，放我下来，你歇会儿吧。”

“不了。找你的人会很着急。”

“那，我下来，扶着你慢慢走。”

也算单佳月固执，也算牧天南累了，总之，路的后半程就按单佳月说的来。

这样子，单佳月就放开了心去和牧天南说话了。单佳月聊到了对自然的感慨，牧天南也有几分同感，于是有几分兴趣回应着。过程平淡无奇，对白平淡无奇。只是手搭到了那人的肩上，连脚痛都忘了，单佳月一个劲儿地莫名兴奋。

两人的对白止于与搜寻大部队的迎面相逢。

之后便又是一阵闹腾，等所有人都可以歇下时，都三更半夜了。

事实上，这次分房时情况有点特殊，毕竟这个村子可以提供出来的住房是一个小单间，一个单间中是一个大通铺，一个通铺上有两床铺盖。也就是说，一个房间由两人合住。

谁让单佳月人好，而牧天南个性烂呢，两人分到一间反而是理所当然的了。反正，一个很乐意，一个无所谓，其他的人也都可以妥当安排，皆大欢喜。

三更半夜，牧天南早已入睡，但肿了老高的脚让单佳月翻个身都难，他就保持侧姿，在与之这么近的距离中听那个人的规律的呼吸声。

月光洒进来，虫鸣飘进来。

月光所带来的光洒在牧天南的侧脸上，使之面部产生了立体雕像的美感。

单佳月的心脏“怦、怦”跳动，但那时，他并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奋什么。只是觉得，他喜欢的、渴望的事物就在自己的眼前手边，这个事物正在散发致命诱惑，不断吸引着他、吸引着他……

蛊惑结束于一吻。

单佳月吻上了牧天南的唇角。

然后，震惊地一坐而起，捂住了自己的嘴。

总之，世界爆炸了。在单佳月的偷吻结束后，他感到世界爆炸了，他被自己吓到小宇宙要崩溃了。

对于单佳月来说，温泉之行至此失去了意义了。别人游山玩水多久，他就思考人生多久。反正脚又不能动。

——这让我总结什么好呢？察觉自己的喜欢之情的过程平淡如水啊。

——只是，当时要吓死自己了。觉得自己这是变态了吧。

——此外，我的暗恋至此开始。

第35章

世界是黑色的。

世界的一角要倾塌了。

单佳月发现自己就要永远失去牧天南了，现在这一思想占据他的所有脑容量。

正在这时，“啪”地一声，水晶吊灯重新发出了亮光。这突然的光亮刺痛了单佳月的眼。

光明使两人的视线得以交融。

若是对方的视线那么肯定，那么自己的样子肯定早已泄露所有内心秘密。单佳月闭上了被灯光刺伤到了双眼。

牧天南看到了单佳月的心。

牧天南在心中深深长叹，但他只是开口说道：“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然后，我就要永远失去你了，是不是？

单佳月心中的震惊此刻悉数转化为悲伤，这悲伤如同冰与水的混合物，在身体的每个细胞缓缓流动——冰冷又刺痛。

单佳月的苍白模样让牧天南心生不忍，但是他不能不开口：“今天在病房外，你与牧野的对白，我听到了。”他说得很缓慢，“我明白你的真心。”

——你明白我的真心。

——这句话，是说你不会对爱上同性的我感到恶心，也是你之拒绝。

——我知道。

单佳月笑了：“谢谢你。”

那笑比哭难看。

“对不起。”牧天南沉默很久，吐出了多年不曾经口的道歉用语。

“……”单佳月抿紧唇角，于此时，眼泪流出，对着说“对不起”的男人摇头。

“……”牧天南坚定地让自己坐着，只是他那一向淡漠的双眼闪过不忍的亮光。

单佳月低头，用手擦眼，声音在手掌下闷闷地传来：“请等我一下。”

几秒后，单佳月重新抬头。

“我有话要说。没有错，我，喜欢你，你猜对了，我是同性恋。”单佳月扬头，才干的眼眶又蒙上水雾，“发现时间是十年前的温泉水之旅，那个你把我找回去的夜，我确认我对你的心。之后，你走了，去了美国，即使这样，我还是没有再对另外的一个谁动过心，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所以说，所以说……”单佳月用手擦拭再次流出的眼泪，“我喜欢你。然后我们重逢，然后我们住在了一起。不过，非住进你家的理由是我编的；我还骗了你的是，那晚，我看到了你和朱葳安在餐厅接吻，于是故意喝了很多东西让自己胃痛，骗你回来。”单佳月用不停流出水渍的眼哀伤而坦然地看着牧天南，“没有了，我没有什么是隐瞒你的了。”

“……”这是一颗他从未见过的鲜活灵魂，牧天南不禁想到这句话，无比让他心动，但他不能心动。他只能无语而沉默。

“……”单佳月无声哭泣，他看着彼端同样沉默的人，他的坦白里埋藏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希翼。

“我们还是朋友。”这是牧天南仅能说出的话。

“我不行吗？即使是，我是，那么地，拼了命地喜欢着你……还是不行……不是我……”这是他最后的尝试。

牧天南坚定地让自己坐着，他在对方最后一点希翼的目光中选择摇头。只是他那一向淡漠的眼中碎出了几片亮光。

单佳月的世界塌了。

好了，到此，牧天南的抉择结束。他用理性终结了自己的感性，他选择忠于自己的女友，亲手掐死了自己今生唯一可能的爱恋。

结束了。单佳月还想保持风度，用尽全力站起，用手背擦脸上的水渍，可是擦不尽。

牧天南也站起，他就站在那人的三步外，他没有说安慰的话——这本就是他料到的结局，最后，选择了“我明天送你离开”这句话说给单佳月听。

“好……”理智仅够单佳月说出一个字了。

牧天南转身离开。

牧天南缓缓前行，缓缓上楼梯，缓缓走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最终走出了楼下在水晶吊灯下一动不动的人的视线或人生。

牧天南缓缓前行，他清楚知道这辈子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让他如此心动了。

这是个真正的男人。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比如说，巩固自己在牧氏家族的地位；比如说，处理好与现在当权者牧家雄之间的新仇旧恨；比如说，也该解决与亲弟越繁星之间的问题了；比如说，等地位再稳固一些，要与朱葳安结婚生子……这所有的所有，都没有单佳月可参演的空间。甚至，若是以爱情的名义让之参与进入，会坏掉一些计划。

对，他的选择已尽了最大的力去让之科学与正确。

牧天南打开了房间的门，站在满室黑暗中，想，请让时间去消弥那个心中所有的痛。

对不起。

第36章

单佳月打包好行李时，夜不过正中。

单佳月坐在床前，对着自己的行李箱发呆，但大致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

结束了，失败了，该走了。

他怔愣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他拿出了手机，找到了一个了解他近况的人开始打电话。

“喂？单佳月吗？”越繁星的声音很快从手机的那端传来，间杂PUB里特有的嘈杂声。

“等一下……”过了一会儿，那方的声音清静许多，想是他来到了厕所之类的地方。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给我打电话了呢，在你骂我‘冷血’之后。”彼端那人笑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单佳月整个呈放空状态，想不到什么别的话应对，于是直奔主题：“来接我吧……”

秋夜有凉风、冷月、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