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肥的心更是提到嗓子眼里,不自觉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入肉中也未觉得疼。
曲风柔讶然,“姓荣的小子怎么如此厉害?!”
曲风劲依旧沉默,凤目中闪过一抹厉色。
朱之仁的眉目早已舒展开,而公证席上的朱万年也重新靠上椅背,悠哉游哉地观战。
此时路三久战不下后心中焦躁不已,一声怒吼下,倾毕生功力于一式,铁帚摧金山倒玉柱般朝荣越面门扫去。
荣越脚下微错偏头避开,同时右腕微动,布巾便如灵蛇一般将铁帚的帚柄缠住,跟着沉腰暴喝一声,运力向外一扯。
人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铁帚于路三的意义也是如此,此刻他只觉铁帚被一股浑厚之力吸缠住,无论如何摆脱不得,又不甘心松手后退,于是整个人便像根萝卜一般拔地而起。
荣越右手适时撤力,左掌跟着拍在路三肩头推波助澜,路三便带着呼啸风声飞了出去,“咚”的一声撞上台边一根木桩后再重重摔落下来,砸得比武台上烟尘弥漫。
荣越喘息数下定住身形,将布巾重新搭上肩头,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虽然血汗满面,却是耀眼的俊朗迷人。
台下静默一瞬后掌声雷动,暴发出震天的喝彩声,朱长贵朱长青等人更是手舞足蹈欢呼不断。
望着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朱小肥眼角微湿,心中热潮涌动,耳中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不顾一切地冲向高台。
39.距离
然而,刚刚冲出两步,朱小肥的手腕便被后边一个人抓住,一把将他拉了回来,跟着耳边响起一句低问:“昨晚醴泉馆的蒙面飞贼,是荣越,对不对?”
虽是疑问,曲风劲语气中却带着七分笃定。
朱小肥浑身一抖,下意识否定:“不,不是他!”
曲风劲剑眉微蹙,手上不自觉加大力道,“两者身材步法十分相似,你怎么确定不是他?你不是没见过那蒙面人的真容么?”
朱小肥涨红了脸,奋力去挣曲风劲的手,又慌又急道:“我说不是就不是!曲风劲,你放开我,你把我的手捏得好疼!”
曲风劲连忙松了手,便见朱小肥白嫩圆润的手腕被勒出一圈鲜明的红痕,当下满怀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一不留神用的力稍稍大了一些。怎么样,你的手要紧么?”说着又要来握朱小肥的手查看情况。
“我没事!”朱小肥赶忙背手后退两步,接着转身继续往比武台跑。
曲风柔并未听到曲风劲与朱小肥说了什么,只奇道:“哥哥你刚才跟小胖子拉拉扯扯地做什么?他说什么是不是的?”
曲风劲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沉声道:“没什么,与你无关。”
曲风柔难得听到兄长用这种冷硬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当下委屈不已,扭身坐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与此同时,比武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路三用铁帚支着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披头散发好不狼狈,可是现在已经无人关注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了,满场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高台另一侧的荣越身上。
一场比试下来,群雄再看荣越的眼光已然大大不同,对朱家原本的景仰与敬畏更上一层楼,果然不愧武林第一家的称号,连个端茶倒水的年轻小厮功夫都如此了得,令人不服都不行啊!
朱之仁在台边朗声宣布比武结果,“此一局,朱家小厮荣越胜,玄天门扫地人路三负。”
台下的朱家人再次爆发出一片欢呼声,此刻无人追究荣越一介小厮为何拥有如此高深的武艺,只是为他打败路三扞卫了朱家人的尊严与颜面而由衷地欢喜振奋。
荣越一下台便如凯旋的勇士般被人团团围住,这个拍肩夸“好样的打得真他娘的解气”,那个打一拳再赞“你小子看不出来啊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还有的踹一脚骂“臭小子老实交待从哪里学来的功夫居然把大家伙儿都瞒过去了”,搞得荣越哭笑不得,应接不暇。
而路三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便连先前在角落里观战的杜如悔也不知去向。不过现在已经无人在意玄天门人的动静了,料想那二人是输得太不光彩,无颜面对天下人而灰溜溜地退场了吧。
朱小肥先前凭着一时冲动才从会场里跑出来,后被曲风劲一阻,热切高涨的心情便多了几分焦虑忐忑,此时来到比武台边,望着被人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荣越,忽然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
他觉得心里涨得满满的,有无数话想对那个人说,然而临到近前脑子里倏然间又空了,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对那些围在某人身边可以纵情笑骂的人突然无比羡慕。
那人一战成名扬眉吐气,得到了铺天盖地的夸赞,也不差他来锦上添花吧?况且,就算他想去添上一添,也根本没这个机会,荣越现在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密匝匝,快连人都看不到了,凭自己的身体条件根本不可能突破重围去到他身前。
朱小肥站在人群外围束手无策时,深陷包围圈中的荣越被众人的过分热情弄得头晕脑涨地摸不着北,虽然欢喜,却也有些小小焦躁,第一次光明正大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在比武中胜出,第一次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并非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打杂小厮,他只觉胸中积压许久的郁气顷刻间消散一空,感到前所未有的酣畅痛快,此时此刻他最想与一个人分享自己的欢喜,最想听他简简单单对自己说一句“荣越,你真厉害”。
可是,那个人现在哪里?
荣越一边手忙脚乱地应付众人七嘴八舌的褒奖,一边努力在熙攘的人群中搜寻某个圆润的身影。片刻后眼中一亮,脚下大步迈了过去。
发现荣越正朝这个方向走来,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朱小肥的心也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他是来找他的么?他会跟他说什么?
两人之间仅剩三步距离时,朱长青突然从荣越身后追上来将他一把扯住,不满道:“臭小子往哪里跑,现在不用你端茶倒水了,走,到那边去咱们好好聊聊!”
荣越叫苦不迭,正要拒绝,不料旁边几个人跟着一同起哄,不由分说将他拉的拉拽的拽强行往会场外面拖。这群人个个都对荣越如何修得一身高深武艺好奇得要死,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势必要好好拷问一番才行。
朱小肥眼见着荣越一边挣扎一边频频回头张望,不由自主地跟了几步,不想斜那里又出来一个人把他拉住了,“小肥,你不在那边陪着风柔,跑到这边做什么?”
不必说,这人正是朱小肥的娘朱四奶。
朱小肥哪里还敢再去陪着曲风柔,只怕又要被曲风劲追问蒙面飞贼是谁,但此事是一定不能跟他娘说的,便胡乱扯了个由头道:“不,不做什么,我,我肚子有些饿了。”
其实不久前才吃了五碟点心,他肚子还饱着呢。
朱四奶不知道其中关节,只笑道:“就知道是这样,正好到了午饭的点了,大会也要暂停一个时辰,你去叫风柔风劲一起到园子里吃饭吧。”
朱小肥想拒绝,又找不到理由,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还好这回曲风劲没再提先前之事,只趁人不注意又为自己捏痛朱小肥的手向他道了一回歉,朱小肥只能说不要紧,以为曲风劲去了对荣越的怀疑,心中便稍稍安定了一些。
午饭时朱小肥自然没什么胃口,因记挂着某人而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只勉强扒了一碗饭,还好周围人都在热烈讨论早上的比武,便是注意到他情绪不高,也只理解为他对功夫什么的没兴趣罢了。
曲风劲与杜如悔的一场比试是曲朱两家人谈论的焦点所在,曲大公子同样收获赞誉无数。至于荣越与路三的一场,因当事人不在场,且身份也有些尴尬而不在重点讨论范围内。
饭毕稍事休息后,武林大会继续进行。然而整个下午荣越都未在会场中现身,更没有搭着布巾满场转悠给人倒茶,朱小肥不无失望,对台上依然精彩的打斗完全提不起精神来,便连谁上过台谁又赢了博得满堂彩也搞不清楚。
傍晚,为期三日的武林大会圆满结束,群雄们相约三年后再聚首,潇洒作别离开朱家本宅。
荣越这大半天下来累得够呛,比早上与路三恶斗一场还要辛苦。倒不是身体有多疲劳,而是精神饱受摧残,被无数人轮番逼问身手来历,简直是苦不堪言。人怕出名猪怕壮,老话果然是有道理的啊。
猪……唉,大半天没见那只小肥猪了,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眼看不给出个令人信服的合理解释自己势必无法脱身,荣越只能将在南津时朱二公子传授朱武内功心法之事大致讲了一些,细节略过不提。众人欣羡之下都道他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走了狗屎运,倒也不再纠缠了。毕竟朱二公子的威严摆在那里,大家最多也就是损损荣越,其他的是不敢胡言乱语妄加揣测的。
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个“审问者”,已经到了三更半夜了。
荣越站在门口长长吐了一口气,打了个哈欠伸展了一下酸麻的四肢,正要回房睡大觉,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旁边墙角一株大树后有道影子晃了晃,当下低声喝道:“谁?出来!”
半晌,树后之人才磨磨蹭蹭走出个人来,荣越一见便愣了,“小肥……少爷,你怎么来了?”
朱小肥有些心慌意乱,“我,我睡不着,随便逛逛……”
这句话荣越听着十分耳熟,再一想,不就是自己数日前才说过的嘛,当下嘿的一声笑了出来。
朱小肥更加窘迫,脸都涨红了,“我回去了。”转身就要跑。
“等等!”荣越一把将人拉住,脱口问道:“你是专门来看我的,是不是?”
到这个份上,朱小肥也无法再退缩,垂着头小声嗫嚅:“是……你,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
小胖子关心我小胖子关心我小胖子关心我!!!荣越激动得无以复加,脑子一热便颤声道:“小肥,你抬头看看我,就知道了。”
朱小肥好似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抬起头来,就见荣越额角至左侧眉骨处斜着一条伤痕,虽未再流血,却深刻鲜明,心里霎时揪了起来,“是不是很痛?”
“不痛,看到你就不痛了……”荣越喃喃道,满腔热潮顷刻间泛滥出来,不由自主握住了小胖手。
朱小肥抖了一下,却未挣开那只宽厚的大手,脑子里晕乎乎的好似一团浆糊,迷蒙之际,只见那张凭添一道伤痕却愈显俊朗英气的脸庞在眼前越放越大。
他不知道荣越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40.蹉跎
两张面孔之间的距离仅剩一寸时,一阵踩踏枯枝落叶的沙沙声以及调子跑到天边去的哼唱小曲声传入耳中,朱小肥悚然一惊,立时从大脑空白的迷糊状态中醒过神来,紧接着就察觉自己与荣越的姿势实在怪异别扭,心里怦的一跳下想也不想便一把将人推开了。
荣越那个懊恼啊,别提了。早在那唱小曲之人甫一踏入偏院时,他便听到动静了,只是眼看着肥肉就要吃到嘴了,他哪里刹得住脚,于是充耳不闻装聋作哑,继续朝着猎物前进——只可惜,终究还是功亏一篑。早知如此,他刚才就该快些下手,不,下嘴的……
他在这边悔得捶胸顿足,朱小肥却也颇为不自在,方才闭着眼睛,看不到荣越是什么表情,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凑那么近,只是对方的气息直直喷过来,害他脸上烧得慌。
耳听唱曲之人踢踢踏踏越走越近,他慌忙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等荣越表态,低头就往外面跑。
以荣越的身手想要拦住朱小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是若被来人看到自己半夜三更地与小肥少爷在偏院拉拉扯扯那就不好解释了,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跑掉了。
稍顷,住荣越隔壁的某仆役过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张望,“咦,我没有眼花吧,刚才跑过去的人,怎么好象是小肥少爷?”
荣越没好气道:“你的确眼花了,这是病,得治!”说罢黑着脸回了房。
那仆役愣了愣,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也是,小肥少爷那么金贵的人,怎么可能来咱们这里。唉,明天真得去看看眼睛……”
荣越回房后半天睡不着,翻来覆去纠结那个未遂之吻。不过朱小肥会关心他的伤势以致半夜专程来探,还是令他振奋不已,看来小胖子对他的好感度已经恢复了一多半了,只要他再努把力,让小胖子像六年前那般对他言听计从千依百顺不是没有指望的啊!
正在心里美美地盘算着,荣越再次听到房外传来异响,当下心中喜出望外,一定是小胖子去而复返了!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再一把将门拉开,“小——”
“肥”字生生断在口中。
门外哪里有什么小胖小肥,只有一人长身玉立纸扇轻摇,平日桃花灼灼的凤目中闪烁着冷冽的幽光。
荣越沸腾的热情登时遭了雪崩,他自问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夜里会被鬼上门?心中虽然不忿,嘴上却打个哈欠懒懒道:“不知曲大公子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曲风劲面无表情道:“你心知肚明。”
荣越肚子里直骂娘,面上却只能继续装傻充愣,“小的愚笨,是真的不明白,还请曲大公子直言相告。”
曲风劲冷冷道:“那你就听好了,昨晚醴泉馆之事,本公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荣越摸摸鼻子,“醴泉馆啊,真是好地方,可惜小的没那个福分去享受。”
他这一句说的可是大实话,如果他有资格能随意出入,绝对会天天与小光猪玩鸳鸯戏水泡在里面不出来,那将是何等的销魂快活!可惜啊……
曲风劲眸中寒芒一闪,“小人得志!荣越,你不要仗着现在有人袒护你就如此张狂,要不了多久,便是他也护不得你了。”
荣越心中一凛,脱口质问:“你想怎样?”
曲风劲悠然道:“不怎样,虽然你今日一战成名,算是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但也不过就是从一个低等小厮变成一个功夫不错的高等小厮罢了,以本公子的条件,你觉得某人会选择你还是选择我?”
荣越登时怒了,低喝道:“曲风劲,你不要打他的主意!”
曲风劲唇角微勾,笑得自信而张扬,“那就由不得你了。”说罢摇着扇子飘然而去。
荣越气冲牛斗,猛然一拳击出,轰的一声响,厚实的砖墙霎时穿了一个碗口大的洞来。
……
朱小肥回到玉暖阁后同样睡不着,心里仿佛塞了一大团麻线,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来,但又实在憋得慌,于是索性又出了门。
荣越那里肯定是不能再去了,走投无路下,朱小肥只好去求助他娘。
朱万年在今晚为群雄设下的送行宴上喝多了,醉得雷打不醒,朱四奶也早就百无聊赖地睡下了,但一听宝贝儿子在门外轻轻叫了一声“娘”,立时便披衣起身,急火火地冲出来,“小肥,出什么事了?”
朱小肥愁眉苦脸道:“娘,对不起,把您吵醒了,我睡不着,想跟您聊聊。”
朱四奶一听不是出了意外,当下放了心,拉着他的手进了房,“来来来,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娘替你分说分说。”
娘儿俩进了屋,朱四奶点了蜡,摆出一副舍命陪儿子的架势,“好了,说吧。”
朱小肥却不知从何说起,嗫嚅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朱四奶是个急性子,便催促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便有天大的事,娘也能替你摆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