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郑崇的头深深埋下去,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和泪水,“阿姨”,郑崇定了定,仰起头,“您说的话……我听进去了……听懂了……容我沉一沉……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是什么东西碎了?碎裂一地。
没指望你能回来。却明明,好想在门边等你。邵昕苦笑着,陷入孤独的夜里……
13、茧
郑崇留下来了。
其实,何佳盈的母亲没那么可怕,可是,他就是不敢抗拒。用他后来的话说,他不知道要怎样抗拒一位母亲对自己女儿的爱护。而他更在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庐山真面就根本是个负心汉的样子。
人总是这样,评价别人的时候很容易,自己不知不觉走入一个局里,却觉得自己是那么正常,那么有情可原,孰不知,早也成了别人眼中的败类。
邵昕很安心。但是,更揪心。推开郑崇的他很释然,思念的痛却不可抑制地浮出水面。
辗转,辗转。没有一夜可以安然成眠。
在家呆不住,就工作吧。于是,每晚在公司加班。
办公区的玻璃窗外,总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一种忧虑的眼神,一种不敢言说的表情。
只是在邵昕晕倒在电脑前的时候,他过去抱起了他。
邵昕睁睁眼:“靳飞,你怎么会在这,这么晚……”
“不要命了么?没有郑崇,你果然是活不下去。”
邵昕那双迷蒙的眼睛,似乎还没有看清地球是在怎样转动。
“靳飞,能送我回家么?我想回家睡一觉……”话未息声,便低吟出一声痛哼,左手下意识地揉进胃部。
“你这样下去,胃病会更重。回家,我给你煮小米粥,你吃一点再睡。”
“嗯嗯,谢谢。”
“跟我用不着客气。能自己走吗?”
“嗯,没问题。”
邵昕总是这样,他走在人前,从来那样洒脱,未有半点病痛缠身的影子,不希望招来任何人的关注。
靳飞不愿搀扶他。比起直接地帮衬,他更习惯默默地关心、担心、痛心,给予他灵魂的维护,看着邵昕自己支撑一切。
王靳飞,这家软件园大老板的儿子,很早就喜欢上了这样的邵昕。
即使你心里有别人,但能照顾你,就已心满意足。靳飞此刻,也有天涯沦落之感啊。
邵昕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依然痛得神魂不清。
靳飞看到邵昕的样子,心中难受地仿似崩溃。
可是邵昕骨子里强硬,靳飞也会逼自己强硬。对邵昕笑笑,撇开这种痛惜的氛围:“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事要做?不过公司上下都知道你很牛,入职一年多,就接受这样的软件开发案了。话说软件测试你还做不做?”
邵昕也笑笑,他很感激靳飞没有怜惜苦不堪言的自己,咬咬牙,稳声道:“做啊……不过更关注测试平台了……你负责什么项目?”
“哪能称得上负责,只是参与网站设计和维护吧,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呵呵。”
“你在学校的时候就喜欢这个……呵呵。”
靳飞脸上笑着,心里痛成一片,终于忍不住:“我很想送你去医院。我觉得你得做个检查……我觉得你的胃炎怕是很重了,你状态太差了……”
“可是……可是我饿了,呵呵。”
靳飞又挤出一抹笑,不再说话。
“躺床上去,东西我自己找。你什么也别插手。你的狗狗喂了吗?你不爱惜自己,也不管它,那不如干脆别冒充有爱人士,送给我得了。”
邵昕拉开床头抽屉,按下一大把药,倚着床头躺下。
糖葫芦跳上床,扑到邵昕怀里,懂事地瞅着他摇尾巴,咕噜咕噜地舔着邵昕的手指。
邵昕轻柔地抚摸着它,不语。此番情景本是温馨,这刻却有些凄凉之意。
邵昕迷迷糊糊地看着窗外的夜景,万家灯火时,月西沉,星阑珊,立交桥上川流的车灯给人一种沧桑抽痛的感觉。
还这么年轻,却满心陈压着回顾从前的伤感,邵昕摇摇头,闭眼不愿再体察这些滋味。
脚步声近至床边,一碗清香的米粥已被端至眼前。
“我抱走它了哦,去喂喂它,你自己吃吧,吃完睡吧。”靳飞抱起糖葫芦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邵昕愣愣看着这碗粥,蓦地掉下一滴泪。上次被照顾,是那天崇给自己做早餐。
心太冷了,一碗粥的温度都可以让自己动容。
崇,你还好吗?
吃了一半,昕躺下睡去。
夜已深,靳飞不打算回去了,想着去邵昕卧室拎个枕头。欲出卧室的时候,靳飞忽然回头盯着邵昕床头的抽屉。
轻轻打开,靳飞惊讶地看着满满一堆药。
全都是止痛药,消炎药……邵昕,你对你自己真是太过分了!靳飞咬牙切齿扭头盯着身边熟睡的人,想阻止一切,却不知从何处入手。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角色不可轻易置换。如若可以,让我来作他的郑崇,我们该会很幸福。
郑崇过得又有多少轻松呢。
这几天,有个案子因为凭证上备注一栏涉嫌舞弊,牵扯了郑崇不少精力。
回家之后,何佳盈形影不离。
好想去看看邵昕。没有我的日子,他还好吗。
可是现在,不要说看望,连电话也不敢打。
何佳盈的火鸡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偷看了郑崇之前舍不得删的短信,发现郑崇与这个叫“昕”的人频繁往来短信,内容虽不多肉麻,但不乏暧昧,并有什么“相守一生”的表达。火鸡不敢乱揣测端倪,但也有些奇怪两人的关系。问起何佳盈,何佳盈说有个叫邵昕的男孩子是郑崇死党。可火鸡觉得,这两人的关系,要说是死党,倒不足以表达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了。火鸡的火爆脾气自是管不住自己,逼问到郑崇面前,郑崇当然矢口否认,却也心虚。
他不想把邵昕牵扯进来,如果这件事会伤害到邵昕,那他宁愿与邵昕疏远。
然而疏远,就能不想念么。
翻开手机电话薄,看着邵昕的名字,郑崇突然想起一个人,便一下兴奋地打了过去。
“喂,靳飞?是我,郑崇。”接通电话,郑崇看了眼浴室门,疾步躲进阳台,“你有没有邵昕消息?他还好吗?”
王靳飞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听是郑崇的声音,突然来了主意:“喂,郑崇,我现在就在邵昕家呢,这几天我都想找你,但是不知道怎么联系,要你的手机号他也不给,邵昕他最近状态太差了,你们怎么回事,只知道你搬走了,其他的他什么也不讲。”
“他怎么了?这么晚你到邵昕家作甚?”
“他天天在公司加班,今晚累晕了,我给送回来的。他这样下去会死人的。你务必来看看他,有什么事你们说开就好了啊,干吗这样互相难为呢?”
“……”
“喂?”
“我和他,什么事都说开了,而且这局面是他千万百计地劝我劝来的……这浑蛋!你等着我,我过去……等等,去医院看过吗?他醒了吗?”
“……没去,他不去。晕了一下就醒了,回来给他煮了粥,他吃了一点睡下了。不过今晚他的胃疼得吓人,真让人放不下心。”靳飞被郑崇说的云里雾里。
“好,挂了,我过去。”
郑崇匆匆拿了车钥匙换鞋出门,何佳盈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奇怪道:“你去哪?”
郑崇没好气地阴着脸:“我哥们儿快死了,我能去看一眼么?”
何佳盈见他这副模样,不敢阻拦,只好由着他去。
十几分钟的车程,郑崇很快赶到了,进门便冲去卧室。
靳飞跟进去,手指放在嘴边,“嘘——”,又轻轻拉开抽屉示意郑崇来看。
跟靳飞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郑崇也愣掉了。不同的是,摆弄着里面的药瓶,他没有咬牙切齿,却咬着唇红着眼眶出了卧室,不住地低声斥责道:“这个浑蛋!”
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了。一个离开他会自杀,一个离开他会这般自虐,这种虐法,跟慢性自杀可有什么不同么!而他爱的,只是邵昕。
“靳飞,你去睡吧,我不想睡,我看着他睡。明天,怎么也要带他去趟医院。”
“可以后怎么办?邵昕性子太倔了。”
郑崇苦笑,是啊,太倔了。对别人好得倔强,对自己不在乎得也倔强。邵昕唯一在乎的也只有他郑崇啊。郑崇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温柔到极致,又倔强到极致。
倔强,这种极易伤人的性格,一旦被温柔的人使用,便会往往用来伤害他自己。
要倔强地对得起何佳盈,要倔强地默默坚持心中对郑崇的爱,偏不懂倔强地保护起自己。
邵昕对世界狠不起来,更不愿舍弃自己的内心,而成全这世界的代价与坚持这一切的代价,便是置自己于死地。
郑崇在这刻,才感到自己真正读懂了邵昕。
14、小玲
早晨天未亮,靳飞就离开了,临走时嘱咐郑崇一定要带这号圣爷爷去医院看看。
郑崇像接了千斤重的担子一样,点点头让靳飞放心。
郑崇一夜没睡,熬得眼圈浮肿暗沉。
走到床边,却见邵昕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不能安枕。
轻轻唤了声“邵昕”,邵昕并没有醒来,想来是在做梦。
为什么皱着眉头?胃又疼了吗?做噩梦了吗?
邵昕,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成这样?让我来背负负心汉的罪过,你来成全我们俩不好吗?
“崇……”,邵昕含混地叫着郑崇的名字,郑崇攥着邵昕在床上胡乱摸索的手,心里发紧。
那人渐渐睁开眼,傻愣愣地看着他,不说话,却扶着胃呛咳了几声。
“昕!”终于醒了,醒了却还是这么痛苦,郑崇觉得心里愈加沉重。
邵昕脸上泛着红晕,显然是被刚才的呛咳震得难受。
拂上昕的额头,烫!
“快起床!起来去医院!”郑崇一刻也不想等,不管你现在难受不难受,反正不能再在家里挨着!
“崇……我没事啊……你怎么来了?靳飞呢?”邵昕茫茫然的表情暗淡失神。
“我昨晚就来了,他今早走的。还有什么话等你去了医院再说。你别给我在床上耍赖,快穿好衣服起来。疼也忍着!”郑崇浮肿的眼睛布满红血丝,有点狰狞。
被郑崇扔过来的衣服埋在中间,邵昕像只垃圾堆里流浪的小狗,悻悻看着一堆衣服,楚楚可怜。
“我疼。”邵昕撅着嘴,“不想动。冷。”
“别跟我撒娇!起来!”郑崇像伺候三岁儿子穿衣服一样,邵昕也乖乖的,由着崇摆布。
昕穿好衣服站在崇面前,脸蛋依然红晕着,又撅嘴道:“我饿了。我要吃早饭。你做给我吃……”
“放P!疼成这样还饿?!你糊弄鬼呢!再磨叽我扛着你走你信不信!”
昕有些失落,又有些甜。崇担心自己才会生气呢。可惜看不到崇给自己做早饭的样子了。邵昕低头沉思的功夫,被郑崇拉着就走。
郑崇心里不爽,邵昕这厮实在不知道整天满脑子里傻琢磨些什么烂七八糟的。
拎着邵昕上了车,帮他系好安全带,郑崇开动了车子。
“你没有帮我喂狗狗。”邵昕委屈地嘟囔。
“闭嘴!”
邵昕像挨了骂的小孩子,嘟着嘴帮郑崇看着路况。手机响了,邵昕瘪瘪嘴接起来。
“您好,哪位?”
“请问是邵昕吗?”
“是。”
“有个名叫齐晓玲的女生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急诊,她有一个弟弟叫齐晓峰,是这个男孩子告诉我们您的联系方式,说是他们在这里的生活一直由您来照顾,麻烦您抓紧时间来一趟,女孩子伤的不轻……”
邵昕的头嗡嗡地响起来,后面的话没有听清……
“郑崇,你带了多少钱?”
“你今天去检查,我带着卡呢,费用我包。”
“小玲出车祸了,今天不检查了,我得去看她,还是那家医院,继续开吧。”
郑崇焦躁地看了眼邵昕的表情,还能怎么办?走吧。
到了医院急诊,孤儿院的负责人也已经到了,医生说正在准备手术,费用垫付和签字手续需要办理,郑崇利索地接下了这些事。
邵昕问警察:“肇事者呢?”
“逃逸了。正在查。”
小峰守在姐姐身边,孤儿院的阿姨怎样拉也拉不走。可是,孩子没有哭,只是一直在喊着姐姐的名字。
邵昕看着浑身是血的小玲,搂过小峰,极力让自己镇定,这时候,自己不能再出什么事。
“玲,听得见吗?我是邵昕哥哥。”
小玲的睫毛动了动,终于睁开眼,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昕哥哥……小玲好……好痛……”
邵昕克制着泪水,不敢触碰小玲,怕会让她伤势加重,隐忍道:“乖,哥哥在,小玲勇敢一点,医生会给小玲治好伤,一会儿就不痛了。玲,小峰和昕哥哥看到你这样会很难过,坚强点,好不好?”
小玲艰难地点了下头,对邵昕笑了。
邵昕呢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手术中的等待很煎熬,邵昕倚墙等在门口,他愣愣地盯着地面,神色越来越不对。
郑崇注意到了邵昕的神色,更是担忧:“昕,你坐下吧,还在发烧,你身体撑不住……”
邵昕却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对崇说:“你说,如果小玲被安置在临汾,是不是就不会出今天的事?是不是不该接他们来这里?”顿了顿,又低下头,道:“老天不喜欢我,所以惩罚我的孩子了……”
“你在想什么呢昕?”郑崇烦躁地转了一圈,回身擎紧邵昕的手臂,“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找原因??人各有命,玲已经很幸运,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去照顾她,你不觉得……你不觉得人最幸运的事就是被人爱着么?!其他事权当老天作祟,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邵昕无力地笑笑:“你别发脾气了,我没事,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她……我知道跟我没关系……知道的……”
“先照顾好你自己……小玲少不了还需要你照顾。身体这样子怎么能照顾好她?”
邵昕又陷入沉默里。
医生出来了,立马围了一圈人。
“孩子性命暂时没什么问题,但是左腿伤的很重,是不是影响到神经还需要进一步观察,过了危险期,最坏的结果是左腿无法正常行走,请做好思想准备。”
邵昕始终面无表情,他的心就像被自己的病痛和小玲带来的打击给掏空了一样。
好啊,没关系。一切,我都受着。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医治小玲。不会妥协的。邵昕的心意从未向此刻这样看透和坚硬,他拍拍郑崇的肩膀,笑道:“没事……我就说小玲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