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入重症监护，陪床的事自然落到了邵昕头上。

郑崇心疼虚弱的邵昕，便想打电话给王靳飞，让他带邵昕回去，自己来照顾小玲。谁知邵昕不肯，硬是让郑崇回家。郑崇知道，他是在担心何佳盈又会为难自己。

“昕，傻子也会晓得我现在走不开，你现在是病人，你最好记清楚点。养好身体，亲自来照顾小玲。让靳飞来陪你做个检查吧，我在这看着。”

“小玲是个大姑娘了，你在这怕是不方便，我跟孤儿院的阿姨很熟，你先回去吧，等会儿孤儿院来人了我能轻松点。我的身体我清楚，胃炎不是一天两天了，等会儿我去拿退烧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回去跟嫂子如实说说这些事，还能过来的话你就再来。小玲好一点之后我一定会做检查的，好不好？”

郑崇几乎是被邵昕搡出门的，便想，不如回家跟何佳盈说说，也好再来替换邵昕。

这晚，邵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或许人在集中于其他事的时候，会忽略一点点自己的痛楚吧。

一进门，火鸡竟然在家，扑头盖脸就是一顿狂呲：“我妈教训了你没几天你又撒开欢啦！”

仅一句话就把郑崇的火气给顶上来了，却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干瞪着这个夜叉。

那边何佳盈委屈又惶恐地站起来，示意姐姐不要这样对郑崇讲话。

火鸡哪肯听：“郑崇，看来今天不跟你要个保证你是本性难改啊，来啊，立个字据！”

“你不要太过分！我朋友的孩子出了车祸，我过去帮忙而已！你在这样无理取闹我对你不客气！”郑崇怒目圆睁，像要活吞了这个疯女人。

“呵呵，哪个朋友啊？啊？邵昕那个伪娘？谁的孩子啊？他和别人的野种么？你倒很有爱心啊……”

啪——一个耳光扇过去，火鸡捂着脸愣住了：“敢打人？！我妹妹将来过了门就受你这种疼爱吗？？啊？！”

不可理喻！

何佳盈吓坏了，哭啼啼过来劝架，怯生生对郑崇说：“崇，你给个保证我姐就不会再闹了，她是太担心我，担心过分了……你向她保证你不会离开我，然后你就去做你的事，我不会拦着你……呜呜……”

郑崇悲绝地看着这对姐妹，真的是想逃开这个鬼地方。可是他太怕这只火鸡会找邵昕的麻烦，便极力忍住火气说道：“好！那个孩子脱离危险，我马上和邵昕断了联系，满意了吗？！”

郑崇一刻都不想再在家待下去，扭头就走，霍然又回身对火鸡恶狠狠道：“还有！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清楚！那个孩子，是邵昕资助的孤儿，不信可以问你妹妹！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卑鄙！”

火鸡傻在那里，由郑崇摔门走掉。何佳盈蹲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开车游荡在街上，郑崇不知往哪里去，此时回医院，依邵昕的聪明肯定能看出自己和佳盈吵架了，便开车去了律所。

刚到律所便接到一个电话。

“郑崇，出事了！那张凭证上的备注，对方注意到了，怕是想捅出去，老张到了这时候死不认账，我怕这个事会牵连到你！”

“怎么可能这样？！不是都口径一致的吗？？是谁出了乱子？！”

“怕是有人使坏，郑崇，赶紧想想办法！”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能想什么办法，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道对方具体动向，只能先静着，看对方下一步有什么明显动作。郑崇啊郑崇，还是太嫩了！

撇开自己的烦心事不愿考虑，没事儿人一样，郑崇数日往返在医院和单位之间，偶尔去邵昕家换洗一下。

邵昕也叫来王靳飞给自己当陪衬。由于邵昕身体不见明显恢复，王靳飞便主动负责接送邵昕。

这样，郑崇和邵昕就轮流在医院盯梢。

一日，邵昕在医院接到了何佳盈的短信，说晚上想要单独约见。

邵昕看了短信，心中很是不安。莫不是，郑崇和佳盈又出了什么事了么……

15、止殇

许多梦，像越来越大的泡沫，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宏伟，却越来越脆弱。

许多颗心，像蹁跹起舞的蛾，旋转地越来越快乐，越来越温热，却越来越接近火塚。

还要继续美丽吗？

还要继续快乐吗？

如果我不再美丽，就把美丽留给世界。

如果我不再快乐，就把快乐留给你。

邵昕托词出去散心，留下了靳飞帮孤儿院的阿姨照顾小玲，只身一人前去赴约。靳飞不喜干预邵昕的生活，却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身体实在难受了就随时给自己打电话。邵昕看了眼正在熟睡的小玲，便出了医院。

约的地方并不远。

孤单的街灯下，邵昕的身影比街灯还要孤单清灵，一身白色T恤，一件浅灰色无袖帽衫，几近澄澈透明。

邵昕静着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安然出尘的感觉。像江晚枫桥之景，寂静，矜重。

风吹过，还在发着低烧的邵昕颤栗了一下。

邵昕觉得夜风很清爽，夜空很漂亮。这几日的辛苦、病魇，多想就此抛在脑后。

邵昕惯了时而轻柔的笑靥，仿佛这样，心就会安详。

这时，见何佳盈从远处走来……只是身边还跟了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看打扮，邵昕猜那女人，是何佳盈的火鸡姐姐。

邵昕放下压在胃部的手，静静等他们靠近。

没有人知道邵昕这会儿想的是什么。只知道，这夜，邵昕从头到尾，表情都很平静。连心死，连绝望，都平静。

“哈哈，到的好早，可惜，还有一位主角没按时到啊！”火鸡得瑟地说着，何佳盈却一脸茫然。

“姐。你到底安排了什么？为什么把邵昕叫来？”

邵昕忽然明白，自己被火鸡骗了。虽然心中已经推知了大半，邵昕却依然不露声色地默然看着他们。不能抑制地有了些许紧张，他在等待着郑崇的出现。而郑崇出现之前，他不会跟这些人有任何语言交流，

“果然很妖媚啊，难怪迷得我们家妹夫团团转。”火鸡讥讽着，围着静静立着的邵昕打量。邵昕连眼都不曾抬，一动不动，把火鸡当了一团肠中之气。

火鸡见他这般不屑自是恼从中来，竟用手钳住邵昕的胳膊怒斥道：“你破坏别人家庭不成又把你孩子弄出个车祸缠着郑崇，你安的什么心？！郑崇已经安生了一个多月，这两周又被你勾引地团团转！你要不要脸？！啊？？！！”

手臂被她钳得生疼，昕却依然倔强地沉默，只是抿着唇满是敌意地看着她。

火鸡怒上加怒，便要使贱：“你以为你是又臭又硬的狗毛石头么！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横上了！”说着，两个男人便要来制住邵昕，佳盈却急急挽住火鸡忙要劝阻。

此时，郑崇匆匆赶来，虽还没看懂眼前这一幕究竟怎么回事，却眼见着邵昕要吃亏。

“住手！”一干人一滞，方知是男一号登了场了。

“哟~郑崇，不早不晚，英雄救美啊！”火鸡暂时放过邵昕，又对上了郑崇，随即侧头对着被吓歪歪的何佳盈说：“躲一边儿去，你要是被伤着了事儿就大了！”佳盈忖过刹那，竟乖乖退到一边再也不出声。

郑崇扫了眼所有人，尤其看了眼正平静地望着自己的邵昕，定然道：“大姐，今晚你约我出来，有事就且说事，但是，不知道佳盈和邵昕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火鸡荡荡地笑了笑，朝邵昕走过去，“我会让你知道。”一巴掌挥在邵昕脸上，邵昕被打得侧过脸去，却咬着唇未发出任何声音。

郑崇被这一巴掌的声响震得一哆嗦，倏尔攥起拳头盯着火鸡浑身发抖，眼看就要爆发！邵昕却紧抿着唇对郑崇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郑崇和邵昕被火鸡和两个男人隔着，却依然读得懂对方所有的表情。郑崇咬咬牙，恨恨地松开了拳头。这里所有人，除了郑崇，自不会有人知道邵昕此时的身体是有多糟，本该躺在床上养病，哪受得住这种待遇呢。

火鸡当然注意不到郑崇和邵昕的神色交换，更是得意道：“你给我一巴掌的时候，说的话还记得吧？十天了，怎么还不见你履行承诺呢？那孩子要是瘫了，我看你还一辈子都不会跟这个人妖断了！”火鸡示意两个男人钳住邵昕，郑崇急得出了一身汗，却又听火鸡道：“你这么舍不得说，只能给你找机会说咯。来吧，说啊，说了我就饶了这个人妖！”

“何佳礼！有事说事！你不要跟我刷这套流氓犯浑的手段！你可以去看看那孩子是不是还在医院时醒时昏！”

“那也跟你没关系！你是谁的男人你要清楚！再说，你记不清了么？是谁上个月还跪在我母亲面前说对不起我妹妹？是谁说自己从未有过外心？你说分手是为了佳盈好，可见你对这妖精的亲密劲儿，你好像是撒谎了呀~”火鸡掐着邵昕的脸，邵昕虽疼，却被两个男人从身后制住，躲闪不得，唯有一声不吭、不让火鸡得了势头。

邵昕是我的爱人，是我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火鸡！你是要死么！！

“你！我只说一次！你放开他，今晚我们什么都可以谈，你嘴巴放干净点，不能再动他一下！不然你试试！”

“郑崇，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一个九个月后要做父亲的人，跟你大姐怎么说话，你给我好好想想清楚。是谁说要跟这个人妖断了关系，想想清楚。”火鸡，终于洋洋得意地抛下了这颗重磅炸弹，用来欣赏郑崇和邵昕的神色。

郑崇僵住了。

邵昕的脸色却渐渐惨白。

邵昕，终于开口了。

“崇……”

话语好轻，那么柔声，可对于郑崇，却那么沉重。

“不是说好了……让我等你吗……”邵昕弯起了嘴角，眼神却渐渐变伤。

郑崇忽然觉得世界再倒颠，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却在众人面前被赤裸裸地伤害！伤得那么不留余地！自己却没法保护他！

“昕，先不要说话……现在说话，对你不好！”

昕笑笑，他明白郑崇的意思。此时此地，自己每表露一点对郑崇的依恋，都会更加被当做为人不齿的把柄，明白白地把自己往悲情的角色推。

可邵昕，已经不想再去在乎这些。

我在乎别人的眼光，是怕不羁的我会伤害到你对我的感情和苦心。可如果你对我的感情已不那么不可代替，我又何必再去在乎那些呢？我本就不羁。

我曾说过，或许我也会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尽管推开你，却还记得你的话，我有在等你……天天在等你……才知道，原来我在苦恋，因为我的生命中只有你；而你不会太苦吧，你的生命里还有一个叫何佳盈的女人。

崇，你对她说爱她一辈子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把她抱在怀中香汗淋漓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抚摸她腹中胎儿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崇，你有好多个表情。

我只有一个，等你。

呵。

刚才，我还那么自信地对你摇头，我怕你为了我会做出冲动的事。

崇，你不会笑话我吧？

对不起。

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呵。

邵昕皱了下眉头，疼。

胃中灼痛似乎也在欢悦。欢悦什么？也在笑我多情么？

崇，你说，我们俩，曾经，谁爱谁多一些呢？以后，谁爱谁，久一点呢……

呵。

邵昕低着头，又轻轻弯起了嘴角，脑中的空白区域好像更多了……

郑崇害怕了，那种自弃的笑，太残忍了！

停下啊昕！太残忍了！

你能不能相信！无论我做过什么！无论我说过什么！我爱你！我爱你！！

我可以把自己的神形和一切拿去喂狗，送去被人强奸！为了削剪掉一切多余的身形让自己挤进可以爱你的缝隙！明里爱你，暗里爱你，我爱你……

邵昕闭着眼陷入昏沉的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有人骂他“不要脸”，他听到有人在愤怒，他听到有个女孩子在哭，他觉得好像有谁重重地一拳击在自己的腹部……疼……真的好疼……嗓子里好像有股让人作呕的液体在向外涌……可是，就是想要将唇抿得更紧……

我不想对世界说什么，更不想浑浊的空气涌进我的身体。

邵昕在抗拒着外界的一切，是胃中剧痛让他神智散乱。

“哇——”的一口血溅在地上，邵昕睁开了眼。

面前的红，有一种痛彻心扉的快感。

邵昕半跪着撑住地面，才发现两个男人已经放开了自己。

抬眼望去，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映得昕有些发懵。

崇在打架么？

刀子……刀子……不！！

郑崇被身后的力量冲撞到一米开外，回头却见昕的身子摇摇欲坠。

崇记得，那一刻，世界是没有声响的，没有颜色，连邵昕的血都没有颜色，一切都几欲静止，邵昕坠落得很慢，好慢，仿佛在等自己去接住他。

冲破了被点住的穴道，郑崇疯一样地一把搂住在那刻痛昏的邵昕，像疾风吹过，拼命用双手捧住摇曳的烛火。

“昕——！”喊着那人，用力抱着那人，那人却只会吐血，只会流血，只会轻轻皱一皱秀美的眉头。

刀子几乎贴着胸骨下沿插入邵昕的身体，插得很深，刀身都已没了进去。

刀柄轻轻颤抖，好像在诉说着那人的痛楚。

原来刀子穿进身体，是这样的感觉。

邵昕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刀口好疼，疼得越来越真切。身体里的脏腑是不是也正吞噬和咀嚼着锋利的刀刃呢？好疼。

“好疼……”昕喃喃的，崇听不到。崇睁大眼睛捕捉着邵昕的一切，听不到，听不到！

“昕！撑住，没事的，马上就会到医院！”

昕听到了。昕知道是谁抱着自己。

是那个让自己的心反反复复抽痛的人。

可是，他抱着我……真好……

昕想要呼吸，空气好凉。吸不进多少，刀子插进的地方就会痛的抽搐。

昕压抑着胸口和腹部的起伏，不想让那些被割伤的血肉再去碰触那枚让人生疼的刀刃，可身体就是不听话。好疼。

胸部和腹部已湿冷一片，昕觉得很不舒服。

口中一直在涌着血呢，崇，染湿你的衣服了，快帮我擦掉啊。

慢点走吧，太颠簸了，刀子不听话，好疼。

邵昕闭着眼，面容平静地依偎在郑崇的臂弯里，听着郑崇的呼唤，听着郑崇粗重的喘息，听着郑崇突突的心跳……真好。

傻孩子，一定恨透了我吧，为什么还要替我挡刀子。

如果你这次狠心丢下我，我会去找你算账。真的。

“姐姐，不要再管我了！不要再管我们的事了！呜呜为什么要伤害邵昕！你会遭报应的！我们都会遭报应的——”佳盈痛哭地摇晃着姐姐，姐姐已知犯了弥天大错。四个小时前，何佳礼偷拿了何佳盈的手机，并给邵昕发了一条约见的短信。整个下午，何佳礼以玩何佳盈手机上的游戏为由一直未把手机归还给何佳盈，而何佳礼则用自己的手机亲自约了郑崇。

如果邵昕死了……如果邵昕活着……

似乎整个世界，就左右在邵昕的生命中。

16、心园

进手术室的时候，邵昕已经昏迷。昏迷之前，他只对郑崇说了一句话，是让郑崇去看看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