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早发现一天,治愈机会就大一点,癌细胞分裂速度是惊人的。”
……
三个医生和一个实习生就邵昕的检查结果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靳飞就进来了。
人的第六感就是这样邪乎。不知道为什么,在邵昕拉着他说“如果结果不好,让我亲自告诉他”的时候,靳飞就有了不太踏实的感觉。也或许,是真真正正的糟糕结果加强了之前的不安感觉。
靳飞傻了,怎么可能……
“你们这段时间陪床,他没有告诉你们胃部症状么?”
“他没有闹过胃疼?”
靳飞被医生问的发懵,后来又忽然清醒了一样,说:“这不是重点!他还有救吗?!”
“实话讲,治愈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要说奇迹发生的可能性一点也没有那也不能。之前新闻曾报道过一个中年男人,患了癌症后,跑去森林里躲着人,没想到乱吃了一通病倒好了。我这不是在说玩笑,我想说的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首先是帮他建立信心,而前提是,家属要有信心。”
王靳飞听医生的话简直像鬼扯,但是他明白医生的意思,于是问道:“有什么治疗手段?”
“……已经扩散了,手术的作用不明显,建议保守治疗,根据他的身体状况可以适当考虑放化疗,用上副作用较小的抗癌药物,再就是止痛了,这个阶段,有效的止痛措施能帮他减轻痛苦,是最重要的。”
王靳飞一时没听明白一样,嗡嗡作响的脑袋里浆糊地转了两转,突然觉得医生讲的不就是个等死的建议么!
靳飞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起来,医生一个个脸色也沉下来,知道这是家属发作的前兆。
“他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大大小小检查做了五六次!为什么会查不出这么重的癌肿!你们救伤不救命么??!!啊??!!闪开!别拉我!别碰我!!你们——草菅人命你知道吗?!”两个医生扯着靳飞就要往外拉,还有一个医生仍然在试图解释。
门砰的一声开了,邵昕!
靳飞再次傻住了。一屋的医生也在诡异的安静中看着邵昕。
邵昕笑了笑说:“靳飞,你先出去吧。你不是我的家属,没资格知道我的病情。出去吧。”见靳飞不动,邵昕的表情从晴天转到阴云密布,“出去啊!”靳飞一个趔趄跄出门去。
关上门,靳飞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呜呜地哭了。
从来都有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凡你觉得这个人很惨,很倒霉,那么想想他的前世今生,总能找到些让人不爽的地方。可邵昕是个例外。靳飞无论怎样想,都想不通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邵昕。
和邵昕相识已经三年。邵昕温柔,体谅人,很有爱心,很喜欢帮助别人。这其中给靳飞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不管邵昕受了多大的委屈,受了多大的伤,他总是怕别人会对他感到抱歉,所以不仅不怨恨,甚至要劝对方别往心里去。邵昕这个人,是太温柔了,善良的过分,从来都不对世界发脾气。
靳飞仰着头,眼泪便如小溪般流淌着,他觉得老天太欺负邵昕了,是觉得邵昕太乖了吗?是想看看邵昕对生活愤恨妥协的样子吗?邵昕,都怪你,如果你抱怨一句生活很不公、世人很坏,没准老天早就放过你了,可你偏不……
记得当时和邵昕一起找工作的时候,邵昕参与了自己父亲管理的知名软件园的入职考试,笔试面试层层考下来,邵昕成绩名列前茅。更甚的是,当时为邵昕面试的管姐后来还跟靳飞调侃说:“你同学相貌堂堂啊,凭长相也能找个好工作啦!”靳飞说:“呸,男人生副好皮囊有什么用,关键是本事!”管姐嬉笑着说:“论本事,你也不如人家啊!”靳飞脸上生气,心里却得瑟的很,他很是为这个好朋友骄傲。但邵昕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软件园老总的儿子,不过知道又有什么用?在邵昕就业这件事上,自己什么忙也没帮,只是后来邵昕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靳飞找过父亲,希望父亲能准许邵昕拿开发案回家做。
可是这样一个人,就要死了。
“我还有多长时间?”邵昕微笑着,云淡风轻的样子。
“……”医生都噤声了,不明白眼前这个人这样的表情之后是什么含义。
“我刚才都听到了。化疗不是会让体质迅速垮掉吗?我可不可以不做?”
“……会根据你的身体状况……”
“我的身体状况我清楚。我不想做。”
“……”
“如果在医院也是等死。那我还是出院的好。你们可以帮我开最好的止痛药。我有的是钱。”
“……”
“我会不会很脏?”
“什么?”
“你们看过那么多病人,我快要死的时候,会不会很脏?很难看?很累人?”
“……”医生的心里像揣了兔子,难道要跟这个病人说癌症病人后期许多都会大小便失禁吗?癌症,后期会把人耗干,疼得整个人都变了形状,神经会麻木,真的会很累人。
“我想活下去……你们救救我……好不好?”邵昕的崩溃是突然之间的事。他想过要坚强,他想过自己可以从容面对一切,可是,在想到郑崇笑容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对郑崇而言,简直是一个诅咒。他是多么害怕啊!郑崇如果知道了,他会怎样??不想死,想陪着郑崇。他跪下来,掩面哭出了声,求医生救救他。
信心,对!医生的话他字字句句地认真听着。他会听话。只要能活着。活着就好。
擦干眼泪,步出医生办公室,又和靳飞对上了。
谁都没有说话,邵昕扯出一抹笑容,靳飞便离开墙壁,搀过邵昕,想陪他回病房。
“靳飞,郑崇,什么时候会来?我好想见他。”靳飞停住脚步,他知道郑崇出了什么事,此时邵昕问起来,他有如鲠在喉的感觉,吐不出,咽不下。
“我想给他打电话,行不行?”
“……行。回房再打,好不好?”
“嗯。”邵昕真的好乖,靳飞觉得如果此刻邵昕不在身边,他一定会哭到气绝。
邵昕的手机一直是郑崇或靳飞帮他拿着,中间邵昕主动给邵光达打过几次电话报平安,靳飞却觉得以后这平安报起来怕是更加揪心了。
拨通郑崇的手机,靳飞把电话递给邵昕。
邵昕半躺在床上,双手拿着手机的样子,像一个宝宝,抱着装着食物的奶瓶,可爱的很,脆弱的很。
“喂~崇……”
郑崇最近烦乱,但听到邵昕声音的一刻心中轻松了许多。邵昕是颗忘忧草,种在郑崇的心中,随风轻摆。郑崇笑了。
“昕……”
“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忙完了,就回去,很快很快……你的伤好了吗?我猜我回去会迫不及待的接你出院。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郑崇一脸幸福,忘记了案子的烦恼。
“嗯……可不可以……不要忙了?什么案子都不要做了好不好?我要你。”
“……又撒娇?真这么想我?呵呵,哈哈!”郑崇好得意。
“嗯,你不在,我睡不着了。”邵昕说的会是真的。自己快要死了。邵昕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像悬在半空中,无依无靠。不是害怕,不是紧张,就是单纯的无依无靠的感觉,很恐怖。
“我今晚就去陪你。等着我。”
“好。”邵昕很兴奋,“注意安全,慢点开车。”
靳飞看到邵昕可爱娇滴地表情,真心觉得很心酸。邵昕想要一个怀抱,他清楚。
郑崇进门的时候,邵昕的眼神闪着光,竟然伸开双手要抱抱。
郑崇笑着走近他,给了一个大大的抱抱。
“坏小子,没有我一天都过不去么?”
“……嗯……”邵昕的脑袋埋在郑崇的肩侧,闭着眼想哭,“……我要你今晚陪我躺在床上睡……崇,我想回家……这里不干净……回家,我可以和你在床上抱着睡。”邵昕嘟起嘴,各种委屈。
郑崇笑得温柔,这样的邵昕,怎能让人不疼爱呢?“乖,今晚就跟你抱着睡。三四天,三四天之后我就去给你办出院手续。出院前还要检查。我这两天抓紧忙一下我的案子。”
邵昕嘟着嘴低下头,有点失望。
郑崇见邵昕又要赌气,便翻身上床抱住他,怕他刀伤还会有问题,不敢用力太多。
邵昕缩在郑崇怀里,终于感到有了着落。可是,崇,昕快要死了。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或许几天。崇,怎么办?
邵昕深深地吸着崇身上的气味,好像狗狗在搜寻自己的家。
唉……
靳飞一开门,便又躲了出去。郑崇发觉到了,便轻轻对邵昕耳语了一句,下床出了门。
“靳飞。”
“你的案子,我帮你。”
“嗯?”
“费娆……我想,我可以试试。我帮你。”
“怎么帮?……不,为什么?”
“邵昕需要你,所以你不能出差错。”
“……那要怎样做?”
“把费娆的手机号给我,不,和这个案子有关的所有人,角色,联系方式,给我列张单子吧。或许用不到。最要紧的,保证我可以联系到费娆就好。”
“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呢?”
“这件事,你不用多问了。我负责解决。明天还需要你做最后一件事,帮我把费娆约出来。你和我一起,我不认识她。”
“……好。”郑崇笃信一句话,用人不疑。既然靳飞这样说,那就不再多问。
19、缠藤
就在郑崇和靳飞出门的两个小时中,邵昕又吐血了,并陷入轻度昏迷。
医生觉得很奇怪,这个阶段虽已是晚期,可这样的轻度昏迷不该频频出现,而且他每次昏迷时间都不会超过三四个小时。怕当真是体质的问题。可这样的体质,给治疗造成很大难度,在用止痛药方面,医院是慎重再慎重。
邵昕还昏迷着,郑崇却已经回来了。看到邵昕带的呼吸机,郑崇有点发懵。
邵昕缓缓醒来的时候,病房外的郑崇正和自己的主治医师相对站着,医生一直在说,郑崇却瞪着医生,一动不动。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啊。邵昕拿掉呼吸器。撑着坐起来。抬头看看挂的吊瓶,这又是在输什么药啊……天,邵昕觉得自己是个垃圾桶,什么乱七八糟的药都在往自己身体里灌。
门响了,邵昕满脸惺忪,呆呆地看着郑崇一张抽动的面孔,渐渐转醒。
邵昕对着郑崇,天真地笑着。郑崇看着这样的笑容,满心愤怒。真的很愤怒……
“陪我……”
“好。”
“……你骗我!”
“……没有……”邵昕顿了顿,“只要我的意识还在……我陪你……崇,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你想怎样!!!你要逼疯我吗!!!!你付出的那些感情,被你的自私狭隘污染的无比恶心!!!!”啪——昕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吃力的撑着床沿,恐怕就要从床边栽到地上去,喉咙一丝咸腥,浑身酸疼发紧,可那个人依然恶狠狠盯住他,赤红的眼中有种同归于尽的热切……身边,细细的塑料管中,滋润昕生命的药液不喜不怒不紧不慢地滴着,与此刻病房中的氛围好不相称……
“崇……”昕抬眼望向那人,喃喃道:“该结束了……”言罢他淡淡一笑。
结束?怎么结束?
“你告诉我怎么个结束法!”
“我快死了,你还没弄明白吗?”邵昕的笑,像是有些调皮,有些戏谑……错!是哀伤。
郑崇埋下头去,肩膀颤抖着。
昕咬咬嘴唇,他的郑崇哭了。
“崇,过来啊,来坐下。”邵昕讨好地哄他。
郑崇抬起泪眼,顺从地在邵昕身边坐下。
沉默。
只是两双手,轻缠在一起,久久地握着……
“医生,我们想出院。”
“他现在处在高危时期。”
“是为了转院。”
“今天马上就能转到下家医院?”
“或许吧。”
“这事儿我得往院长那报。你先等一下。”
郑崇坐在椅子上,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等着外壳主任跟院长通电话。
“这样吧,你是不是病人家属?”
“不是。他没有家属。他是孤儿。”
“出院的话,得签个风险责任书。病人出院时的情况我们要核实之后做个详尽记录,风险会写清楚,你们要保证出了问题不找医院的不是。”
“好。”
“我跟你说清楚。要按他的病情,还可以维持一个多月。但是他现在很不好的一个情况是,每次轻度昏迷都有窒息的危险,也就是说呼吸神经有麻痹的倾向,猝死的可能性很大。随时都有危险。”
“……哦。”郑崇失魂似的应承着,“……问题是……他会有多疼?……我特别想知道,他有多疼?怎样才能不疼?”
郑崇听医生回答的时候很难过,因为医生说,到了这个阶段,止疼药的作用已不那么灵光,他每时每刻都会疼,不间断的疼。所以,后来,郑崇看着各种样子的邵昕,笑着的,认真看小说的,欣赏风景的,他都觉得很难过,因为他知道,他的昕只是没有把痛表现在脸上,可他一定是在痛着的,难以忍受的疼痛。
很快,似是怕耽搁了什么事一样,邵昕出院了。出院前医生要郑崇和邵昕一起签字。郑崇签字的时候手不停地发抖,他对邵昕说:“昕,我觉得我签的,是你的命。一笔下去,就决定了你可能会死在什么地方。”郑崇很想哭。邵昕却安慰地笑了笑,说:“我却觉得像是签结婚证明,呵呵。和你的名字签在一起,是第一次呢。我先签。”邵昕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握着郑崇的手,签下了郑崇的名字。
回家的时候,糖葫芦没有迎接他们。邵昕这才想起来,糖葫芦早被靳飞接走了。
也好,自己的身体,怕是无暇照顾糖葫芦了。
邵昕很兴奋,就像搬了新房子一样。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跑去收拾卫生,然后洗澡,然后洗了所有在医院穿过的衣服。他觉得这样就彻底干干净净了,可以跟郑崇好好开始一段美妙的生活了。
郑崇觉得邵昕的身体真的很虚弱,可也真的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去收拾这个家。郑崇抢着干活,他多做点,邵昕就能少做点。
这个阶段,邵昕的吃饭已经成了最大的难题,他吃东西会疼的很厉害,胃部对水的吸收能力也已经差的可以。郑崇知道邵昕很辛苦,每次焦急的表情出现在脸上的时候,邵昕就会跑过来安慰他说:“癌症后期都是要这样子的,是不能避免的,要靠强大的小昕来对付这个过程,崇的任务是晚上给小昕好福利,早上给小昕做早餐!哈哈!”郑崇每次看着邵昕幸福地讲完这几句熟听成诵的话,竟真的会觉得释然许多。是啊,每个病人都要经历这个阶段才能解脱地去死。邵昕也不例外。例外的是,邵昕心情很好,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