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曲子，是谁教你的？”席岚一把拽过眼前瘦若无骨的身子，寒声问到。子筱愣愣地看着他由于激动而变成金色的眸子，心脏突然“突突突”地狂跳了起来，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我……我本来就会。”

“你说谎。”那首曲子，分明是荫儿送给他的那首“梅香”！刚才台上的那双眼睛，化成灰他都认得，那分明就是荫儿！“刚才台上的人，去了哪里？”

“我……我不知道。”子筱只觉手腕被捏得生疼，熟悉的感觉袭上了心头，仿佛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对待过他。

“他已不记得先前的事了，你莫为难他！”萧霖跃伸手欲拦，席岚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已拽起子筱，往门外掠去了。

正想追去，蜻蜓和燕语立刻上前来阻拦。

屋里乱成了一团，唯独颜如玉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僵硬地回过头来，看着萧陌婿，颤抖着说到：“刚才……他……他说什么？小荫儿，小荫儿没死对不对？”萧陌婿走了过去，心疼地将他拥进怀里，任由他在自己胸前嚎号大哭，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呜呜呜……我就知道，小荫儿一定会回来的……”

第八章

一路上子筱都被禁锢在席岚的怀里，腰部被紧紧地扣住，无法挣脱分毫。两边是不断倒退的树木，耳边的风呜呜作响，刮得脸颊有些发疼。看着远处渐渐缩成一个小点的长安城，子筱心中万分焦急，抬起头来看着他：“欸……你带我去哪儿？放我下来。”

男人没有说话，清雅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如冰雕。子筱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发觉自己失神，心又猛烈地跳了起来，跟以往紧张的时候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动如雷鼓，撼如山摇的撞击，没有任何规律完全失去控制。子筱顿时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在上面，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突然，心中顿生一股抗拒之意，让他拼了命地想要逃离眼前这个男人，他下意识地就伸出双手想要推开眼前的人，男人却纹丝不动，反而扣在他腰上的手又收紧了些。

子筱心中越发紧张，脑袋也乱作一团，两耳嗡嗡作响，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想要逃离，席岚却突然临空跃起，往山上飞了上去，子筱心中一惊，赶紧紧紧拽住了席岚胸前的衣服，小脑袋一下扎进了他怀里，不敢看下面，颤声说到：“你……你要带我去哪？好高，快放我下来。”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直接抱着他，飞身跃进了半山腰上那座气势恢宏的府邸里。

而此时正躺在花月堡前院的大榕树上晒太阳的颜月可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差点就从树上跌了下来，看着那对掠过去的身影，嘴巴张得老大，转头问了问正坐在石桌前喝酒的晋阳：“那个……刚才，那是堡主吧？”

“速度太快，看不清，不过能在花月堡里这么猖狂的，除了他还有谁敢这样？”晋阳微微地抿了一口茶，眯起了眸子，若有所思。

“可……他刚才抱着个人？”颜月皱了皱眉头，不太确定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嗯……是个孩子吧？唉，这花月堡也冷清了蛮久的了，我看没多久这堡里的人该死绝了。”晋阳抬头望天，嘴角微微勾了勾：“不过……我好像闻到了桃花的香气。”

“呵……”颜月看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躺倒在树干上，撇撇嘴说到：“我看这花，大概……是不会开了吧！”说到这里，又皱了皱眉头，极不情愿地别过脸去看不远处那几株光秃秃的桃树，眼神却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像是在跟晋阳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轻轻，若有若无：“或许……会开也说不定。”

暖洋洋的春阳笼罩在花月堡空旷辽阔的前庭里，给红砖绿瓦镀上了一层金黄，两人相视一眼又别过脸去，皆是无言。蓦地一阵青岚卷过围墙，整个庭院草叶轻摇，树影婆娑，暗香扑鼻而来让人心晃神漾，顿时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带来了一抹生机。晋阳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抬头将杯中的茶水饮尽，眯了好看的眸子，满脸惬意：“或许……会开也说不定。”

“我最后问你一遍，刚才那个人，去了哪里？”席岚放开了怀里的人，捏起了他的下巴，看着子筱的眼睛狠声说到。

子筱腿刚着地，身体有些发软，一下没站稳差点就跌到了地上，却被席岚一把拽到了跟前，冷眸直视道：“他在哪里？”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子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脑袋垂得低低的，因为那人眼里的寒光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刃，总能轻易地就将自己的心脏刺得生疼。

“呵……”席岚冷笑一声，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手腕处传来的剧痛让子筱紧紧地蹙起了眉头：“好痛。”

“啊……你带我去哪里？”子筱惊呼，身体已经被人一把拽了过去。

“花月堡的刑堂里，没有问不出的话。”席岚冷声说完，便直接将眼前的人拦腰抱起，往地牢的方向去了。

子筱一路挣扎却无济于事，不知怎地，当他听到“花月堡刑堂”这几个字的时候，身体莫名地颤了一下，心中顿时被恐惧充满。随着自己离那道紧闭着的大门越来越近，心里的抗拒便越来越强烈，心脏便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疼得他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灭顶般的压抑感幕天席地地卷来，让他有些呼吸困难，心脏也渐渐地由杂乱无章地狂跳，慢慢地缩成了一团。

厚重的铁门被席岚伸手震开，子筱的心跳声随着铁门打开时发出的“轰隆”一声巨响，骤然停住，潮湿和腐败的气味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迎面袭来，子筱连呼吸都止住了，瞳孔蓦地放大，他不敢再动，也不敢再挣扎，整个人都僵在了席岚的怀里。

席岚只是随手轻轻一甩，怀里的人便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整个人都栽到了地上，犹如骤然失去所有的水分的草叶瞬间萎蔫了下来，在地上瑟成了一团。

“说谎的人是不能从这里活着出去的。”席岚冷眼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小人，冷酷地眯起了眸子：“我头一回对一个人这么有耐心。所以，要看你的表现。”

过了许久，地上的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小小的身体极尽可能地缩到了最小，像是要将自己化成一个点，消失不见一般。

席岚皱了皱眉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切：“告诉我，就放你走。”

地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只是缩在那里瑟瑟发抖，而且愈抖愈烈，席岚见他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节由于太过用力而泛白，整个脑袋都缩在自己的胸前，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依稀还能听到若有若无，虚弱无力的低泣声。

察觉到眼前之人的异样，席岚赶紧蹲了下来，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入眼的是一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嘴唇由于太过用力的齿咬而流出了殷红的血液，席岚怔了怔，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下意识地将眼前的小人儿扯进了怀里，试图让他安定下来，不料子筱却突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摆脱他的怀抱：“不要……不要过来……不要碰我……呜呜……求你了……不要碰我……”

看着怀里满脸惊惧，不停哭闹的小人儿，席岚一下竟有些手足无措，抱着他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收紧，声音也软了下来：“没事，不要怕。乖……不怕，没事了。”

“呜呜……放开我，不要碰我……求你……不要碰我……”子筱哑着声音嘶喊着，双手不断地撕扯着席岚的衣襟，发带掉了下来，摇乱了一头长发，眼泪打湿了脸颊，浑身汗如雨下，薄衫都湿透了。

席岚顿时只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触动了体内最脆弱的那根神经，疼得厉害：“没事，我不会伤害你，冷静点。”

子筱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依旧用尽全力在挣扎着，喉咙也渐渐哑得发不出声音，但还是拼了命地挣扎，嘶喊。无助，绝望，悲切……太多太多让人无法承受的情感一下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席岚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双手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小人像是要将他融入自己身体一般。

他突然想起了荫儿，想起了那个总是笑着对他说“我不怕，只要有岚在，我什么都不怕”的小家伙。外表纤弱，内心却比任何人都坚强，倔强，甚至是偏执地只知道一味地相信他。

当初在这个令无数英雄贼寇闻风丧胆，锁死无数魔人侠士的地牢里，他的荫儿是否也曾像眼前这个小人儿这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般孤立无援，无助绝望到比死还难受，却还是拼命地活了下来，只为了等到自己，等自己给他一个解释，等自己来带他回去。

席岚仰起了头，嘴角僵硬地扯出一抹苦笑，一行清泪突破眼眶，从那双飞雪弥漫的眸子里滑了下来，伸手点了子筱的睡穴，手指轻柔地绕起他身后柔软的发丝，轻轻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说到：“不用怕，我不会再伤害你。荫儿会把这首曲子教给你，说明你是他珍视的人，这个世上，所有他珍视的东西，我都会替他保护好，这是我对他的承诺。”

将小人儿安置好，席岚让人找来小环帮忙照看，毕竟这孩子身体孱弱，性格温和，与荫儿有好些相似的地方，让小环过来照看是再好不过。

而此时花月堡的前院里早就乱成了一团，子木和萧霖跃好不容易摆脱了蜻蜓和燕语的纠缠追到了花月堡，前脚才飞了进来，那两人后脚就跟上来了。

“颜月，晋阳公子，帮忙拦住他们！”随着晴天和燕语在后面的一声高呼。颜月和晋阳对视一眼，立刻飞身上去阻拦：“两位兄台，这么急着冲进花月堡是所谓何事？不妨告予在下，在下让人替二位通传一声，堡主若同意了，我们自会打开大门来迎接，无需这么大张旗鼓地翻墙过来，有违侠士风度啊！”晋阳朝他们两个恭了恭手，满脸笑意地说到。

“废话少说，席岚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萧霖跃说着便烦躁地挥了一下手里的剑，一道强烈的剑气瞬间以回风扫叶之势向颜月和晋阳袭来，两人脸色顿变，立刻收起了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急速飞身跃起，堪堪躲过了那猛烈的一击。

蜻蜓和燕语此时已经追了上来，两人正要飞身迎击，身后便传来了一个急切的声音：“住手！”

说话的人正是逍遥王萧陌婿。

只见他和颜如玉此时正火燎火急地往这边跑来，一来到他们身边，萧陌婿便赶紧横到了他们中间，朝蜻蜓和燕语做了“打住”的手势说到：“我来跟他们说，先别动手。”

“三弟，事到如今你打算站在你朋友那边？”萧霖跃把剑收到了背后，眼里泛起了冷冽的寒光，子木则是一脸焦急：“你们到底想怎样啊？”

“小家伙不会有事的，你们放心，事到如今硬闯是绝对不行的，你们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方？”萧陌婿安抚了子木，便看向了自己大哥：“席岚之所以会带走子筱，是因为那首曲子。”

“曲子？”萧霖跃皱了皱眉头。

“他既问了子筱是谁教他谈的那首曲子，想必是因为那首曲子跟他的一个故人有关，席岚这三年来一直在找他，为了找到他，整个江湖武林几乎被花月堡给翻了，现在搞得是到处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你们就别再添乱了。”

“故人？席岚的故人，琴……莫非，是那个叫什么花荫的？”萧霖跃张了张嘴，一脸讶异。那掌柜的说的都是真的？当时他只觉得荒唐，想不到……

“不得弹琴，婚礼不得鸣乐，家中必栽桃树。这三条规矩便是为他而定的。事到如今，子筱是找到花荫的唯一线索了，席岚不会伤害他的。”萧陌婿说着便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抹哀伤的神色：“这三年来，我也一直派人到处打探，但每次都是以失望而终。我们都不想放弃，哪怕是一丁点希望，不只是席岚，对我们来讲，花荫也很重要。”

“花荫到底是什么人？”子木有些疑惑，到底是怎样的人能让席岚这般冷血无情，不动如山的人失去控制？

此话一出，身旁的人全都静了下来，颜如玉嘴角扯起一个苦涩的笑容，走上前去，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几棵光秃秃的桃树，淡淡地说到：“他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可以打败席岚的人。”

第九章

偌大的花月堡厅堂内，静得可以听得到银针掉到地上的声音，萧霖跃坐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脸上极其不耐的情绪显而易见。

而子木则是一脸烦躁地搓着剑，在厅堂里来回走动，晃得颜月有些眼花：“你就别晃了，坐下来好好喝杯茶下下火，人都去通传了，搞不好堡主心情好了就会出来的。”

“是不是什么事情都要看他心情？我看皇帝都没他这么大面子！”子木有些气闷地坐了下来，端起一旁的茶水狠狠地喝了一口。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人家是这里头的老大，强龙难压地头蛇，即使是皇帝来了，也是一样，你就忍忍吧！”晋阳笑了笑道。

“可也不能这般蛮横啊！你们花月堡是土匪窝啊？随随便便就把人掳走，哼……你们江湖上的人真是蛮不讲理。”子木说着一激动又站了起来，想要走出去却被萧霖跃伸手拦住：“你先别冲动，这么大个花月堡，他席岚想要藏个人，你也找不到，更何况就是让你找到了又能怎么样？你有把握能把他从这里带出去？”

“呵，还是王爷懂得为人处世，为客者必谦谦而友缘天下，务知进退，在别人的地盘反客为主这种事有违江湖礼义，又伤和气。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晋阳笑眯眯地抿着茶说到，一旁的颜月则是翘着二郎腿，仰着头往嘴里丢花生米，一副事不关己样。

“我们是退了，可不知你们席大堡主给不给这个面子。我萧霖跃纵横沙场多年，本就一介武夫，宫廷里的那些繁文缛节，能免的也都免了，江湖规矩是怎样我不管，大不了到时候大家来个鱼死网破。”萧霖跃现下虽是做出了让步，可口气依旧强硬，看得出来，席岚若是不放人，天麟王朝真的要上演百万大军围攻花月堡的戏码了。

“你们回去吧！”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席岚一身黑衣伫立在门口，一头白发将整张脸都衬得越发冷冽。

“席岚，子筱呢？你把他怎么样了？”子木一看到来人便冲了出去，一脸情切地看着眼前这位身躯挺拔，不可一世的男人。

“他很好。你们走吧！”席岚说着便要抬脚走开，萧霖跃飞身上前拦住了他：“我会走，不过，在走之前要带回属于我的东西。”

“喂，什么叫属于你的？”子木一听气结，子筱什么时候成他的了？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好像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很快便又跟萧霖跃站到了统一战线：“对，要走也带子筱一起走，不然我是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