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披散着一头长发,在林子里跌跌撞撞地转着圈,衣着狼狈,仰头狂笑,声音如泣如诉,竭斯底里。英姿不再,雄风不再,优雅不再……君临天下,傲视天地的一个人,仿佛瞬间苍老,失去了昔日的风采。
从那以后,那张原本就清冷的脸,变得越发冷冽,没有柔情,没有暖意,没有悲切,就连愤怒……也没有。人类理应拥有的所有的情感,没有哪一样,会浮现在他的脸上,那清俊刚毅的面容犹如冰雕雪塑,冷漠地像是一幅画。
“启禀堡主……”
“杀了。”晴天和燕语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那个淡然如水的声音,无波无澜,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
“堡主……也许花荫公子已经……”蜻蜓忍不住上前说到,再这样下去,花月堡的人会被斩尽杀绝的。
“找不到你也不用回来。”席岚冷声打断了她,蜻蜓怔了怔,一般说不用回来的意思,就是找不回来,便抵上自己的命。堡主终是失去耐心了,或许他早已失去耐心了,从三年前到现在,每一批派去寻找花荫的人,最后都死了。因为,至今仍旧没人能够完成这个任务,或许……
“堡主……”燕语试图替蜻蜓求情却被蜻蜓用手拽住了,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退了下去。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走出了红楼,燕语轻叹了口气说到,蜻蜓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担心自己,便缓声安慰到:“或许,堡主会念在你我……”
“不会的,现在的堡主已不是原来的堡主。你知道的。”燕语打断了她,接着便是相视无言,都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能祈祷那位神仙般的花荫公子还活着了,至少死要见尸。
而此时客栈里萧霖跃和子筱用过膳后,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萧霖跃眯起了眸子,心中狐疑,已经吩咐了掌柜的不要让人过来打扰的,怎么还有人敲门?一旁的子筱则是一脸焦急,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到:“怎么办?他们是不是知道我们没银子付账,让人来抓我们了?”
萧霖跃一听,差点就笑了出来,这小孩,看来还挺担心这件事的!“不会的。反正我们有玉佩,不怕!”萧霖跃嘴上虽是这么说,可心里可不这么想,想他堂堂名扬天下的封疆王,就是给钱他,他也不敢收,更何况他已经拿了腰牌给掌柜的看过了,他要不懂得见机行事,还能在这长安城混得下去吗?
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担心,萧霖跃把脸转向了门口问到:“谁?”
“店小二。过来收拾碗筷的。”门外的子木嘴角抽了抽,一脸铁青。这客栈里人来人往的,还真不好躲藏,要是让子筱看到了可就麻烦了。可离得远的话,又不能保护他,不扮成店小二,还真没法接近他们了。因为掌柜的吩咐不能进去打扰,便只能站在门外候着,其实他时刻都在注意着里面的一举一动,当他听到那禽兽与子筱的对话时,差点就气得冲进去砍了他!
里面的萧霖跃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个店小二来得够及时的,他怎么就猜到他们用完膳了?不过子木没有给他迟疑的机会,自顾自地就推开了门,倒是子筱吓得一愣,有些紧张地盯着“店小二”看,毕竟自己身上的钱不够,还是觉得心虚的。
子木注意到小家伙一直盯着他看,身上冷汗直冒,心想该不会认出来了吧?“我……我们吃完了,小二哥您可以把这些撤下去了。”
一听到子筱吞吞吐吐的话,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还好没看出来,不过自己已经易了容,一般人是不会认出他的!
可坐在桌子旁的萧霖跃可不是一般人,他不是从容貌上看出异样,而是从步伐上听出来的,此小二非彼小二!
当机立断,他将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交给了子筱,让拿去给掌柜的抵债,故意支开他。子筱拿了玉佩,很快便屁颠屁颠地跑下楼去了,看着那个急冲冲跑出去的背影,萧霖跃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抬手一挥,门便合上了:“阁下跟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想必也有些口渴了吧?不如坐下来与在下共饮一杯如何?”
子木先是一怔,随即便抽出了剑,直直地指向了他正色到:“是男人就光明正大打一场,赢的就带子筱走。”
“呵,何必跟你动手?小孩是心甘情愿跟着我的,我又没逼他。倒是我就不解了,阁下一路上鬼鬼崇崇跟踪我们,现在倒是拿着剑指着我要人,你说我该不该给?”萧霖跃坐在椅子上,轻抿着杯中的茶,微微抬起了头,眉眼含笑地看着眼前的人。
子木一阵羞恼,怒斥到:“堂堂天麟兵马大元帅却把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耍得团团转,你不觉得可耻吗?”
“呵,你知道了?想必是刚才我拿腰牌给掌柜看的时候你看到的?倒是眼尖,但不知道武功怎么样?”萧霖跃说着,突然将手中的茶杯一甩,直直地向子木飞了过来,子木眼里寒光一闪,一剑直直往前刺去,将杯子稳稳接住,里面的茶水竟一点也没有洒出来。
萧霖跃眯起了眸子,脸上闪过一抹惊异,但更多的是赞赏之情:“临危不乱,出手如电,内力全都注入剑内,将杯子吸到剑身却又将之传递到杯面,将里面的水吸附住。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浑厚的内功修为,真是让人心生敬佩。”
“年纪轻轻?哼……你以为你多大?我看你也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少在这里用长辈的口气来跟我说话!”子木说着,手里的剑一甩,杯子便又直直地朝他飞了回去,萧霖跃嘴角一勾,两指蓦地夹住,反手将茶尽数倒进嘴里,长叹一声道:“好茶!”
这下轮到子木吃惊了:“呵……看来阁下‘战神’之名并非空穴来风,难得遇到一个不错的对手,正好借此机会切磋一下。”子木说完,便脚下一蹬,手里的剑已直直地朝眼前的人刺了过去,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子筱的声音:“萧大哥,开门啊!怎么把门给锁了?”
子木身形一顿,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地将剑收了回来,萧霖跃闻声,也站了起来,子木心中一阵紧张,心想他该不会想拆穿他吧?
不料萧霖跃只是朝门口看了看,便又转过头来对他笑了笑道:“想必你就是子筱口中的那位师兄吧?”子筱常年生活在山上,应该除了他师傅和师兄外,没与外人接触过,况且,这人从在林子里便一直跟着他们,肯定是一路跟着子筱过来的。想必也是放心不下自己这位憨头憨脑的小师弟。
从他的武功来看,在江湖上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此人内力相当深厚,而且通过刚才那两招他根本看不出他师承何处,想要了解子筱的背景,就必须把这位师兄治得服服帖帖的。
“你管我是谁?反正你若是敢伤害子筱的话,我决不饶你!”子木虽然底气不足,但还是恶狠狠地说到。毕竟他担心萧霖跃会揭穿他,到时候让子筱知道了就麻烦了!
“呵,看得出来,你很怕你那傻师弟知道你在跟踪他?”
子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若是敢揭穿我,你装伤这件事,我一定给你捅出来,大不了到时候大家鱼死网破!”
“啧啧……真可怕呢!那接下来少侠可得好好把戏演下去咯!”萧霖跃说完,不待子木反应就直接走过去打开了门,见子筱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子木赶紧低下了头,假装收拾东西。
“萧大哥,那掌柜的答应了!我们赶紧出去挣钱吧!”子筱说着便要跑过去拿琴,萧霖跃赶紧拉住了他说到:“先别急,待我洗个热水澡,换了身整洁的衣裳再去,免得到时候人家一见我这个样子像是刚从土匪窝里出来的,谁敢雇你弹琴?”
“呃……也对!可是,萧大哥,你身上真的没事了吗?”子筱有些担心,一旁的收拾桌子的“店小二”可是把碗碟弄得叮当响,就恨不得一个盘子飞过去砸死那个臭不要脸的。
“没事了!你萧大哥我是什么人?岂是随随便便就倒下的?刚才只是空着肚子,身上没力才那个样子,让你见笑了。”一旁的子木听到他这一席话,气得牙痒痒的,他们何时变得这么亲近了?才一天而已!一定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在那边自作多情而已,人家子筱才不搭理他呢!
可事实并非如此,人家子筱可是相当关照那位受伤的萧大哥的啊!“什么见笑,萧大哥一看就知道是很厉害的人,所以子筱那时候才劝你不要轻生!一辈子本来就不长,不能随随便便就死掉的。”子筱说得相当认真,一旁的“小二哥”一口白牙都快磨碎了!
“喂,店小二,去打些热水过来给大爷我沐浴用。”萧霖跃见旁边的某人一副咬牙切齿状,便故意说到。店小二,不是……是子木气结:“我在收拾桌子呢!客栈里这么多小二哥,劳烦您另请他人。”
“不用麻烦别人了,我去提水就行。”还没待萧霖跃回答,一旁的子筱便已自告奋勇地要去提水,就他这副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子木哪里舍得?便只好咬咬牙,狠狠地剜了旁边一脸得意的某人一眼,咬牙切齿地说到:“我去!”
好不容易子木替他打了满满的一浴桶温水,萧霖跃走到屏风后面,脱掉了衣服,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对着候在外头与子筱独处的某人叫了一声:“小二哥,进来给爷搓背。”
“我们客栈没有此项服务,谢谢!”子木强忍着怒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我去吧!”子筱听完,便挽起袖子,说着要进去,子木哪肯,赶紧一把拦住了他,咬牙切齿到:“不用!还是我来吧!”他才不会让子筱看别的男人的身体!
“斯,你轻点,皮都快给你搓破了!”里面传来了萧霖跃抱怨的声音。
外边的子筱急了,赶紧冲里边喊到:“小二哥,轻些,他身上有伤,尽量避开伤口。”
子木一听,顿时怒火中烧。眼前这个刚毅结实的身体,肌理分明,小麦色的皮肤上虽是布满了长年征战留下的疤痕,但是没有一道是新添上去,这狐狸根本就是在装!一直装!到了现在,还在装!
想到这里,子木更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狠狠地搓了起来,心想看我不把你这层狐狸皮给搓下来!
他在报复!
萧霖跃心里明了,脸上却不恼,只是悠悠地朝外面叫到:“子筱啊!去帮萧大哥买件干净的衣裳回来,这件脏了,不能穿出去了。”
“嗯!知道了,我这就去买!”子筱才说完,里面的“小二哥”便一下子冲了出来,吓了他一跳:“小二哥,你怎么出来了?这么快就洗完了?”
“我去吧!”子木嘴角抽了抽,说得极其不自然。
“不用麻烦小二哥了,我去就行的。”子筱一脸温和地说到。
“都说了,我去!”子木恶狠狠地说完,便再也不给子筱回绝的机会,风一般地冲了出去,一路上还不忘边跑边在心里腹诽:萧霖跃,你个混蛋!居然让子筱出去给你买衣服,就他那性子,又刚到长安城,要是被人买了还替别人数钱呢!他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他在报复!
果然,老人说的话就是对,江湖险恶啊!
“长安城果然是皇城啊!连个小二哥都这么热心,我觉得师傅说的话也不全对,什么叫江湖险恶啊?江湖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这个世上,好人还是多过坏人的。但怎么感觉那小二哥的眼神有点幽怨呢?”子筱在外面喃喃自语着,里面的萧霖跃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第六章
自从红楼重建后,颜如玉便再也没来过,他说他不屑走进席岚重新建立起来的地方,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想回到这个再也没有丝毫人情味的地方,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无一不会令他想起那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善良人儿,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是无形的刀片深藏在心里,稍微一牵动就会被割得遍体鳞伤,他怕晚上会哭着醒来便再也睡不着。甚至,他害怕梦到他,因为每次醒来后都发现只是一场空,这种感觉太难受。
百无聊赖地在逍遥王府度日,却突然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说是红楼来了个艳压尘风的妙人儿,心里虽是不信,但闲着也是闲着,便兴致大起,走过去逛逛。
“公子,您快点走吧!我们这儿真不能弹琴。”谁知一进门,不远处便传来了一个略带为难的女声,走近一看,发现是新来的老鸨在与人交谈。
她的面前站着一位英姿勃发的男子,面容清俊,举止大方,看上去与萧陌婿差不多大。而他的身后站着一位清瘦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皮肤白皙,长相虽不是极好,却给人一种很容易亲近的感觉。瘦小的身影抱着琴,脸上满是哀求的神色,嘴角弯垂,青黛微蹙,声音如泉水穿石般清灵带着些许焦急:“好姐姐,求您了,您让我谈一曲吧!就一曲,我绝对不会让客人们失望的,我真的是急需银两,求您了。”
“这位公子,不是不让你弹,只是规矩就定在那里了,你让我如何是好?”那鸨娘见他这副温文和善的样子,一张小脸皱巴巴得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心里也不忍,但她可不敢破例啊!这长安城内是不许弹琴的,更何况,这楼还是花月堡堡主建的,她是活到头了不成?
见子筱还欲说什么,萧霖跃急忙拦住了他,将那位鸨娘拉到角落里,轻声耳语到:“你就让他弹一曲,出了什么事,后果我来承担,完事后,我定会派人重金酬谢。”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子筱的视线放到跟前给她看,示意她收下。也就是子筱拿去抵债的那块,那掌柜的死活不敢收,在他走出客栈的时候又悄悄地塞回到他手里。
那鸨娘看着玉佩,眼珠子一定,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整了整衣裳,伸手推拒到:“不行!那后果爷可担当不起,谁都担当不起,大家都得没命!”
“哼……什么有命没命的,爷我就担当得起!”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人都怔了一下,萧霖跃转头一看,发现身边多了一名年轻男子,面若冠玉,肤如凝脂,嘴角微勾,眉飞色舞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一袭青色长衫将整个人衬得越发神采飞扬。
“颜……颜公子。”鸨娘见到颜如玉的时候怔了怔,随即便朝他微微颔首行了个礼。
红楼本就人来人往的,适才他们谈话的时候没有留意到颜如玉走近,被他耳尖听了去。颜如玉心思缜密,见哪玉佩做工精细,色泽非凡,一看便知价值连城,出手这么阔绰,那男人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家伙跟着他,怎么还需要来此弹琴糊口?
“萧大哥,怎样了?行不行啊?”小人儿走了过来,扯了扯萧霖跃的袖子,一脸焦虑地问到。
“当然行,这里我说了算。”听到颜如玉的声音,子筱错愕了一下,赶紧回过头去看他,发现说话的人此时正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不知怎地,这位未曾谋面的男子,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亲近,很想上前去跟他说话,却被一旁的萧霖跃拉住:“公子何出此言?”
“反正我说行就是行!你说是吧?”颜如玉说着便回过头去,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鸨娘看。女子脸上僵了僵,有些为难:“可是……堡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