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席岚却有了飘雪的错觉，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漫天飞舞的雪花，铺满了大地，一片纯白的世界里他找到了那双明镜般的眼睛，那是比雪花还要干净纯洁的瞳孔，那一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他神往已久却无法到达地方，直到遇见了他。

生命开始变得不平凡，他拥有了七情六欲，他品尝了世间喜怒哀乐，冰封已久的心会紧缩，会跳动，会莫名得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抑或是失落，灵魂不再空洞，因为那个人到来而完全被填满，再也没有任何缝隙，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不悦，恼怒，甚至是厌恶这种被控制在手心，完全不能自己的感觉，却又深陷泥沼之中不可自拔，与他相处的每一刻，灵魂都仿佛在接受洗礼和救赎，疯一般的迷恋，狼狈如困兽，却也心甘情愿。

想将他紧紧抓住，让他只能看着自己，感受自己，既然认定了无法逃离，与其费尽心思将他推开，还不如将他囚禁，让他哪都去不了，从此只能待在自己身边。

男人的吻像是带上熔化万物的魔力，子筱觉得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这不仅仅是肢体上的触碰，而是灵魂深处的交流。舌头被允吸得发麻，双唇从一开始的碾压变成了被剧烈地啃咬，他觉得他整个人都快要被拆吃入腹，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迎面而来，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在复苏，但是却让他抗拒到了极点。

感觉到了怀里的人儿挣扎渐渐变得剧烈，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席岚心中一惊赶紧放开了眼前的人，却发现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如雪，被吻得红肿的嘴唇也在微微发颤着，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剧烈地颤抖，眼里满是惊惧：“啊……不要，不要。好痛……”

突然眼前人猛地蹲了下来，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痛苦地哭叫出声，双手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席岚急忙上前阻止他，抓住他的双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乖，不要怕，我在这里，别怕。”

“疼，好疼……”怀里的人儿依旧只是挣扎尖叫，一张小脸很快便挂满了泪痕，痛苦地皱到了一起。

席岚只觉得心疼得厉害，但是又无可奈何，即使是当初武林群侠围攻花月堡的时候他都没有过如此慌乱：“哪里疼？告诉我？乖，别乱动。”他身上还有毒，情绪不能太剧烈，否则……

“呜呜……放开，好疼，好疼……荫儿疼……”

小人儿依旧剧烈地挣扎着，席岚却在这一刻猛地被定住，刚才……他好像听到了……

点了小人儿的睡穴，席岚一脸恍惚地握了握手掌，掌心坚硬的触感提醒了他他手里还握着黑衣人掉落的东西，下意识地拿到眼前查看，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三十四章

黑夜里那枚戒指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泛着白色的光晕，明亮柔和，晶莹剔透一看便知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绝世珍宝。举起来映着月光查看，戒指周身的光芒收敛了不少，仔细查看会发现原本通体盈白的指环在月光的照映下逐渐泛起了红色的光泽。

这不是荫儿生日的时候他送给荫儿的戒指是什么？

那是他母亲的东西。他的母亲，颜倾天下，年轻的时候仰慕者不计其数，其中江湖豪侠，皇族贵胄比比皆是，这枚戒指便是她其中一个皇族倾慕者赠送的。

这原是西域的贡品，传闻取材于女娲补天时遗落的魁石混合上好的红翡打造而成，白天通体透红，晚上则会银光萦绕，是西域皇室的家传宝玉。西域谋乱未成，被天麟王朝收复，在割地求和时给天麟奉贡了一批绝世珍宝，其中就有这枚戒指。这是皇族家传宝玉，稀世珍宝，在这世上绝无仅有，也就是说，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枚与这一模一样的戒指！

当年他把戒指送给了荫儿，荫儿很珍惜，无论去哪都带着，因为这对荫儿来说，不仅仅是一枚价值连城的宝戒，还是他席岚对他承诺的载体。后来荫儿跳崖自尽，这枚戒指便也随之匿迹。

而如今黑衣人身上竟有荫儿的东西，这么说来，她有可能是荫儿的救命恩人！那她又为何想加害子筱？

子筱和荫儿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两人同时失忆，子筱却会弹荫儿弹过的曲子，对了，琴！荫儿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他竟一次也没碰过琴！对于荫儿来说，琴就是生命，无论上哪都要带着他的琴，奉若珍宝，他的生活根本离不开琴！可荫儿回来后，他竟一次也没碰过琴，甚至连提都没提起过！

相反，子筱第一次来花月堡，见到他送给荫儿的那把琴时，眼里满是热切和沉迷，得到允许可以触碰的时候，甚至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足以见得他对琴的喜爱到底到了何种境界。

低头看了看怀里昏睡中的人儿，月光下一张小脸沉静祥和，眉头却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席岚看着眉头也忍不住跟着皱了起来，下意识地低下头来想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嘴唇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是印了上去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抱歉。

也许上天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失而复得，来之不易。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明白，事情永远不会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将子筱带回花月堡安顿好，席岚便快速赶回了梅心阁，前脚才刚跨进门槛，里边便传来了小人儿软糯的声音：“岚……你去哪了？”

席岚皱了皱眉头，心里百感交集，脸上却没有多大动静。沉默地走到床前，坐了下来，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挽了挽了小人儿额前的发丝，柔声说到：“就在外边走走。”

“岚，你是不是不喜欢荫儿了？”床上的人儿突然坐了起来，眼里满是不安与惊恐，席岚正要开口，眼前的人已经整个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大哭出声：“岚，你不要说话，你不要回答好不好？荫儿知道，荫儿懂的，就算你喜欢上了别人，荫儿也不会生你气，当第二第三都没关系，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就够了，呜呜……岚，你不要赶荫儿走好不好？荫儿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胸口猛地湿了一大片，他知道是那人的眼泪，如今，他最不愿看到的便是这张他深爱的脸被泪痕挂满变得支离破碎，光是想想，就会心如刀绞，疼痛难忍。

“永远只有花荫，永远。”轻柔地吻去他脸上的泪水，席岚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托起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眼前的人却倔强地低着头，紧咬着着唇，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着，仿佛是在无声地抗议他丢下他一个人独自离去。

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凑过去轻柔地吻去他眼角的泪水，口气却有些强硬：“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看到这张脸上挂着泪水，还有，这双眼睛，我希望它一直是笑着的。”

依旧低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声音恢复以往的柔和：“睡吧。”

沐紫怔了怔，终是安分地躺了下来，席岚也宽衣躺到他身侧，将他小小的身子拉进了怀里，修长的手臂将他整个人紧紧地箍在胸前，明明是备受呵护，却让沐紫隐隐觉得不安。

他觉得，席岚变了，跟第一次见到他的时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这是他的直觉，虽然不一定准，但他一直是一个敏感的人，活在最底层，如果不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就永无出头之日，所以，这次，他不允许有任何差错！错过了，他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想什么？”那张熟悉的脸上，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出阴毒的表情，让席岚心头觉得不悦。至少，他的荫儿无论何时，脸上都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这让他心里的阴郁又多了几分。

“啊……呃，没，没什么。”沐紫顿时回过神来，不敢多想，赶紧闭上了眼睛。

“明天，为我弹奏一曲可好？你弹过的曲子，我很想听。”男人下巴抵着他的脑袋，宠溺地蹭了蹭他柔软的发丝，轻描淡写地说到。

忽冷忽热的感觉，有时候明明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却又在不自觉间变得柔和，前一刻还在埋怨他的冷漠下一刻却又被他突如其来的柔情暖化，他席岚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威严，精明，深不可测，就连眉宇微蹙的样子都带着与众不同的气质，不费任何心力，就轻易地让你沉迷。他可曾为任何人打开过自己的心扉？他就像是一个谜，即使是近在咫尺，夜夜相拥而眠，却依旧看不透他的心。

此刻，他多想乖巧地凑过去亲吻他的眉心，告诉他：“可以。只要你想听，我天天都可以为你弹奏。”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根本不会！好羡慕那个人，甚至是嫉妒得发狂，上天给了他出众的容貌，还赋予了他技艺的天赋，如此妙人，君何不爱？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花荫真正让人着迷的，不是他的容貌，不是他的琴艺，不是他外表所显露出来的东西，而是来自他灵魂深处那股引人亲近的气息。干净，明亮，不带有任何瑕疵，让人在不自觉中就迷恋深陷。

“岚……对不起，荫儿，荫儿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就连弹琴……”

“没关系。”似乎是猜到他会这么回答，沐紫嗫嚅着话还没说完，便被席岚打断了。

“睡吧！”习惯性地将人儿往怀里带了带，原本百感交集的心，却在这一刻猛地坦然了。

待胸前的人呼吸渐渐变得沉稳，席岚掏出枕下的戒指，托起那张小巧的手掌，将戒指套到了那纤细的无名指上，大小适中，与手指吻合得天衣无缝。

意料之中的结果，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席岚将戒指摘了下来，收入袖中，闭上了眼睛。

子筱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头昏昏沉沉的疼得厉害，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软绵无力。双眼空茫地倚在床头坐了一会儿，脑袋逐渐清醒，昨夜的事情历历在目，黑衣人！还有……还有他跟堡主……然后后面的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昨晚他们竟然……堡主居然会亲他！他不是有花荫公子了吗？又怎么会……不对，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堡主对他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睡昏了头，才会产生如此奇怪的幻象。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见面的时候明明很害怕，总会不知所措，不敢看他的脸，可是，见不到他的时候脑袋里却全是他，怎么赶都赶不走。自己怎会变得如此奇怪？难道，难道……是因为自己对堡主抱有非分之想吗？

一有这样的意识，小人儿立刻变得惴惴不安起来，仿佛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一样，整个人都变得恍惚无措，窝在床头眼里满是不安和自责。

堡主明明是属于花荫公子的，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花荫公子纯净善良，仙嫡般的人物，自己跟他比起来，本就一个天上人间，这样一来自己反而变得更加龌蹉不堪了。

如果堡主知道自己对他抱有这样的想法的话，他会不会讨厌自己？觉得自己很恶心？

“醒了？”正胡思乱想之际，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换回了子筱全部的思绪，见到来人，子筱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即便一脸慌乱无措地欲从床上下来。可不知是因为睡了太久头脑不清楚，亦或是浑身无力，脚才沾地，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一头往前栽去。

可迎接他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男人宽阔的胸膛，席岚眼疾手快，早就将人一把捞进了怀里：“你啊……”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人放回到床上，伸手抚了抚他额前的流海，眉头微微蹙起：“真是不让人省心。”

子筱怔了怔，整张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下意识地往床头缩了缩，心跳如擂鼓。席岚皱了皱眉头，身子故意往前靠近了一些，将他小小的身体逼向了床角：“你当真这么怕我？”

小巧的下巴被捏起，子筱的眼睛却不安地移到了别处，双手也紧紧地揪住了床单，一脸惊恐的样子让席岚心中的不悦又加了几分，但他现在不想深究这个问题，他又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我就那么可怕？嗯？”

见小人儿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往里缩，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席岚无奈，只得继续说到：“我对你不好？”

起先依旧只是沉默，但过了半晌，小人儿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是。”

“那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我？”席岚继续追问。

“我……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我并不是怕你……我只是……”听他这么问，害怕被误解，但是他更怕让他知道自己对他抱有那样的想法，他害怕他会讨厌自己。结果吞吞吐吐，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整张小脸憋得通红，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一样。

席岚心生不忍，终是叹了口气作罢：“没事了，你别怕。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堡主……”鼓起勇气抬了头，眼神却在触碰到席岚的眼睛时猛地闪躲了过去，脑袋也在这一刻垂得更低，声音小如蚊子：“我总是给你添乱。”

“还记得我昨夜说过的话吗？”席岚嘴角勾起一个邪气的弧度，一双清冷的眸子此刻却如狐狸般狡黠，直勾勾地看着那颗低垂的脑袋。

“呃？”小人儿茫然地抬起了头，视线却被捕捉个正着，想要逃离却已来不及，因为下巴已被男人的大手固定住，逼自己与他直视，丝毫不让退避。

隐隐之中，总觉得什么不一样了，眼前的男人英气逼人，菱角分明的脸上终日都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样子，高高在上，让人不敢直视。而如今，他却笑了。

对，他在笑，很淡，很轻的笑，很柔和，暖若春阳，柔如春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男人总是微蹙着的眉宇此刻竟全部舒展开来，总是紧抿着的薄唇微微上翘，勾起一个很自然的弧度。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从这个最冷酷的男人身上看到的，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忘了？要不要我提醒一下你？我说，如今你孑然一身，连记忆都失去了，又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又救了你性命，你该怎么报答我？不如，以身相许吧！”

男人薄唇轻启，说得轻描淡写，传进耳里，却直达心间，这一刻，连呼吸都停止了，心，也忘了跳动。明明是疑问句，从他口中说了出来，却成了肯定句。对，是以身相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