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筱长得不算出众，充其量也只能说是清秀，绝对不是那种让人一眼看了便忍不住将目光定格在他身上的倾世之姿，但他从后面看怎么这么明显，大家都在看他，而且都在低声谈论着些什么。

子木心中好奇，便在他身后仔细地观察起那些人来，然后惊奇地发现，他们看的其实不是子筱，而是子筱背上的东西。

那是师傅给子筱带下山的东西，是一把一直跟随在师傅身边的古琴，子筱天生对音律掌控得很好，似乎他在失忆之前便很熟悉这个东西，所以师傅便把这把琴送给了他，并夸他是礼乐奇才，还把自己的独门绝学传给了子筱。子筱要下山，便让子筱把琴也带在身边，一来可以防身，二来琴有可能成为他找回过去的关键。

虽然琴身被布包裹着，但从外形来看，很轻易便能辨认出这是把长琴。可为什么大家会对这把没有见过的长琴感兴趣？莫不是这长安城里的人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第四章

一路上萧霖跃也注意到了这个奇异的现象，但也不点破，小孩似乎丝毫都没注意大家都在看他，小柳眉紧紧地蹙在一起，应该还在担心他的伤势。

见他这个样子，萧霖跃忍不住安慰到：“真没事了，吃个饭，洗个热水澡，再到床上躺一会儿，保管神清气爽，体力充沛。”

“能好吗？”小孩儿抬起头来看他，撅着嘴，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见他这个样子，萧霖跃只觉得可怜可爱，便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嘟得鼓鼓的腮帮子说到：“快进来，吃饱喝足后，不好也差不多了！”说着便大步流星地跨进了一家客栈。

“哟，客官快里面请，您几位啊？住店还是打尖？”小二哥一见萧霖跃跨了进来，便甩着毛巾一脸热情地跑了过来，只是当他看到紧跟在后面的小孩儿时，先是怔了怔，脸上的热情瞬间冷却，不待萧霖跃开口，便已跑到了柜台边，趴在掌柜耳边窃窃低语了几句，掌柜闻之变色，赶紧一路小跑过来。

这两人鬼鬼崇崇的行径让萧霖跃看了彼为不悦，便冲往这边跑过来的人喝道：“掌柜的，让人准备一间上房，把店里最好的菜都弄一样送上来。”

“这位客官，实在对不起，小店客房已满，饭菜粗劣，怕招待不周，还是请您移驾别处吧！”掌柜跑了上来，一副唯唯诺诺的拘谨样，让萧霖跃心里的不悦又加深了几分：“客房已满怎么刚才那小二哥还问我要不要住店？饭菜粗劣？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已经是长安城里最奢华的客栈了吧？如果连你这里都招待不了，更别说是别处了吧？”

掌柜被噎得哑口无言，但也没有妥协，立刻拉下了脸说到：“这位客官，我看您根本是来砸场的吧？”

“此话怎讲？”萧霖跃眯起了眸子，剑眉斜飞，嘴角微挑，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些许挑衅。

那掌柜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眼前的人气宇轩昂，神韵不凡，浑身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贵气，一看便知是身份显赫之人，不敢得罪便只好将萧霖跃拉到了一旁悄声说到：“客官，您是外地人吧？我不是针对您，而是您身旁的小哥，您有所不知，这长安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可是皇帝立了什么规矩？”萧霖跃皱了皱眉头，心中狐疑，怎么他出征三年回来，这长安城还有规定了？

“不是，是当今花月堡。”掌柜的说着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挨过来低声说到：“三年前，花月堡堡主大婚，他的心上人在他大婚当天跳崖自尽了，从此便有了此规定，凡是在长安城内成亲的，不得鸣礼奏乐；家有不栽桃树者必遭灭门；弹琴而非故人者必死。”

“故人？是指他心上人？”萧霖跃问到。

“是的。那花荫公子琴貌无双，酷爱桃花，世人皆传他是天仙下凡，见过的都说今生再也忘不掉。要不然怎么连花月堡堡主都被迷得神魂颠倒呢？”

“可他还不是娶了别人？现在又来缅怀有何用？当初不肯珍惜，死了却来悼念，做个样子给谁看？还有，什么仙不仙的，能把席岚那冷心冷清的人都给蛊惑了的，还指不定是什么妖孽呢！”萧霖跃冷哼一声说到。

“我的娘哟！这位客官拜托您声音小点，要是让人听了去，我这得卷铺盖走人了，几个脑袋都不够丢啊！还有，要错也错在席堡主不该始乱终弃，迎娶别人，可人家花荫公子没错啊！您不能抹黑他啊！还有，您有所不知，他死的时候，满城的桃花一夜全谢了，从此长安城的桃树再也没开过花，即使是现在满城的人为了自保，家家户户必栽桃树。可您去院外看看，这都三月份了，那树上依旧光秃秃的，连个花苞都没有。您说那不是桃花仙是什么？”

“行了行了，我没那闲功夫在这里听你瞎扯些有的没的，赶紧的，弄间上房，上几道好菜，爷我要休息了。”萧霖跃不耐烦地说到。

“我说客官您怎么这样？我都跟您说了这城里的规矩了，您还这样一意孤行，好歹您也给小的一份薄面，让那位小兄弟把那背上的东西给丢了，赶紧的，免得让人看见，到时候大家都遭殃。啊……”

只见萧霖跃突然从腰间扯下一块腰牌，伸到他面前，那掌柜立刻住了嘴，盯着眼前的东西两眼发直，半晌才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封……”

“封什么封？快点让人领我上去，否则我让你现在就卷铺盖走人！”萧霖跃挑挑眉，语气有些凶狠，那人一怔，立刻打了激灵朝那头的店小二吆喝到：“小三儿，快，快领这位客官上去，最好的那屋，天子一号房！千万别……别得罪了人家。”说着便又赶紧回过头来，唯唯诺诺地看着萧霖跃，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说到：“想要什么爷尽管吩咐，小……小的定当全力以赴……”

“行了行了，让人送些好酒好菜过来，不要让人过来打扰就行了。”萧霖跃说着，便一把扯过身边的小孩儿，上楼去了。

小孩只是任他拉着，一脸憨傻，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有些好奇。来到房里才问到：“萧大哥，你刚才拿的是什么给他看了？”

“你想看啊？”萧霖跃坐到了凳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便回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子筱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只是好奇，想看看。不能看的话就算了。”

“喏，拿去看个够。”萧霖跃说着便直接把腰牌丢了过去，子筱笨手笨脚地险些接不住，差点掉到了地上。

“封、疆、王。”子筱拿着腰牌细细端详，看着上面的字，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咦……你不叫这名字的。”小家伙看了，脸上有些狐疑，似不解又有些疑惑地说到。

“哈，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原本以为小家伙见了会大吃一惊，然后突然转变了态度，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的，结果，换来的却是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萧霖跃有些挫败地解释到：“那只是身份的象征而已。”

“身份的象征？”子筱歪着脑袋，一脸不解，萧霖跃见他这个样子，便将他拉了过来，按到了凳子上，命令到：“坐好，吃饭。”

“呃？”子筱愣愣的看着他，这时店小二刚好端了菜上来，看着桌子上，满满的一桌香气四溢的美味佳肴，子筱举着筷子咽了咽口水。他在山上还没吃过这么丰盛的菜肴呢！

“动筷子啊！看你这么瘦，你师傅跟师兄平时是不是都在虐待你啊？”萧霖跃边说边往他碗里夹菜，不一会儿他碗里的菜便堆得如小山一般高。子筱愣了半晌，赶紧说到：“不要夹了，吃不动。”

“吃！全都吃下去！”萧霖跃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碗，命令到，口气有些强硬，子筱颤了一下，只好乖乖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脸上立刻闪过一抹惊异的表情，嘴唇颤了颤，半晌才说到：“好，好好吃。”

“好吃吧？那就多吃点，最好吃得白白胖胖的，你这瘦的，看着我都觉得硌眼。”萧霖跃说着便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喝了起来。

“嗯！”子筱狠狠地点了下头，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满脸幸福的样子看得萧霖跃胸口有些发胀，被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把心塞得满满的。

老天让我遇见了这个人，生命从此变得不平凡，原来除了策马奔腾，驰骋于沙场，人生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

“啊……这个……很贵吧？”正吃着饭的小家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蓦地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问到。清澈透明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带着些许焦急的神色。

“是啊！可贵了，反正是你付，我也不用愁。”萧霖跃看透了他的心思，便假装理所当然地说到：“我可事先说明了，这饭钱和客房的钱都得你付，我被人伤成这样，身上的钱财早已被人搜刮一空了。命是你救的，你得对我负责！”

“嗯……这个……得多少钱啊？”子筱放下了筷子，心中忐忑，一张小脸早已皱成了苦瓜，有些为难地开口到。

“看你这个样子……”萧霖跃说着，便故意提高了声调，一脸震惊地说到：“你该不会……你别说你身上没带钱？”

“有的！”只是，不知道师傅给的盘缠够不够用啊！子筱一脸为难，早已没有了食欲，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唇抿得紧紧的：“那……那一共要多少钱？”

“也没多少啦！”萧霖跃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子筱可是很急，听师兄说长安城里的东西可是很贵的：“那到底是多少？”

“呃……这个嘛！你身上有多少钱嘛？”萧霖跃问到，心里的算盘拨得叮当响，他得想办法把小孩拐回家才行！

子筱犹豫片刻，终是把包裹里的钱袋拿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嗫嚅到：“都，都在这里了。”萧霖跃看都没打开来看，只是随便瞄了一眼便说到：“不够不够，这肯定不够啊！一看就知道不够了！你这钱袋这么小，能装得下多少银两啊？”

“可是，可师傅说，足够我生活一年了，完了可以回去要的。”子筱有些急，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吃霸王餐可是要蹲大牢的。我怎么这么命苦！遇到谁不好，偏偏到你这么个……唉，早知道就不让你救了，死在荒郊野外都比这个好……我真是命苦啊！”萧霖跃边拍大腿，边一脸懊恼地说到。

子筱有些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袖子，嘴巴扁了扁说到：“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早知道，我就多带些银子的。你先别慌，我去跟掌柜的说说，让他先让咱们赊着账，过两天再还给他。”

这小孩，果真是单纯太过，这江湖中人岂会这么随随便便让你个陌生人赊账的？

“拿什么还？你身上都没钱了！这下惨了，这大牢是蹲定了，就算老板宅心仁厚不去报官，我们也得露宿街头了！我这一身伤，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倒不如当初死在荒郊野外来得痛快。”萧霖跃继续装出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

子筱急得汗水直冒：“你……你放心！我可以去挣的，我去挣了钱，就可以将债给还清的！”

“你挣钱？怎么挣？就你这身子板，能给人干什么？”萧霖跃上下打量着他，故意挖苦到。

“我……我会弹琴。”子筱说着便赶紧将背上的琴解了下来，递到萧霖跃面前给他看：“这是师父让我带在身边的，我会弹琴，我可以去乐坊给人弹琴的。”

萧霖跃怔了怔，心中涌过一阵酸涩：“你愿意挣钱养我？”

“嗯。你身上有伤，又身无分文，我可以挣钱给你看伤，照顾你的起居饮食。等你伤好了以后，再还给我也行的，其实不还也行，我自愿的。师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初若不是师父好心救我，养我至今，这个世上，可能早已没有了子筱这个人。”子筱看着他，说得一脸认真，萧霖跃感觉心中一痛，竟从心底对他师傅产生了一股感激之情，若没有他的好心相救，他便无法跟子筱相遇了吧？

“萧大哥，萧大哥你在想什么呢？”子筱收起了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萧霖跃这才回过神来，正色到：“没事。对了，我身上有块家传宝玉，可以拿来抵债的！”

“啊？不行！那可是家传宝玉，对萧大哥来讲很重要的吧？怎么能拿来抵债？”子筱皱了皱眉头说到。

“没事。不瞒你说，我家就住在长安城里，呃……若不是遭遇歹人，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到时候你跟我一同回家，取了银子过来把玉赎回来就行了。”其实子筱师傅给的银子拿来付账是绰绰有余的，但他的最终目的是这个，也只好使用卑劣手段咯！谁让小家伙这么单纯的？

“不行！是我救了你，理应对你负责的，怎么能花你的钱，况且，这饭我已经吃了很多了！我得去挣钱才行，到时候替你把玉取回来。”小人儿摇摇头，说得一脸坚决，看来这小家伙别看他外表弱不禁风的，内心可不是一般倔啊！

萧霖跃拗不过他，也不能让他知道他的钱够付啊！只得无奈地点点头道：“随你吧！反正到时候你去弹琴，我就陪着你。”反正有他在身边护着，量谁也不能把小家伙怎么样！

第五章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又是一年，烟花三月，只是红楼依旧花团锦簇，却再无昔日风光。

三年前的一场大火将这里化为灰烬，鸨娘花娘无故失踪，少主人花荫坠崖，两大花魁雪姬和尘风从此也再没出现过。歌舞升平的风花场地，少了风情万种的妈妈，缺了柔情淡雅的琴师，没了颜倾天下的花魁，便再也无法让人沉溺风月，醉酒未归。所以，即使是后来花月堡堡主重建了红楼，恢复了里面原来的风貌，却再也找不回昔日韵味。

蜻蜓和燕语面色沉重地走进了红楼，来到顶楼，穿过铺着柔软红毯的厅堂，便看到了回廊里背对着他们站着的人。

背影高大伟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肃穆的感觉，一头白发高高束起，黑色的披风向后扬起在风中柔和地摆动着。

他所面对的方向，远远看去环山一翦齐，绿若春初韭，到处洋溢着万物复苏的气息，而与之极不相称的是，回廊不远处那片光秃秃的桃花林，灰褐色的枝桠千姿百态，没有一丝绿色的点缀，毫无生机。

三年前，那里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在场的人无一幸存，蜻蜓和燕语赶到的时候，满林的桃花尽数飘落，积血给地面铺上了一层红毯，凋零的花瓣被血染成深红，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暴戾的气息，让人望而却步，遍体生寒。

那一天，他们亲眼见到了他们冷傲决断，不可一世的堡主，一瞬白头，仰头望天，滑下一行清泪，嘴里反反复复念着：“你们该死，你们该死……”

“世人皆说，我席岚无情无心无意，我倒要问问，你花荫的心又是用什么做的？用什么做的？为什么……为什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你以前说的那些又算什么？到底都算什么？明明是心肠最软的一个人，做得却比任何人都绝！对我，你又何曾妥协过？我倒要问问，有哪一次，有哪一次……你就认定了，你就认定了我席岚离不开你……哈哈哈……你当真狠心……哈哈哈……我说你花荫才是当真狠心！我这一世……你就认定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