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心里也在纳闷,这位大堡主怎么从来不问人家愿不愿意的啊?唉,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怕他了!
第二十一章
自从那次去了城里回来,子筱便一直安安分分地呆在花月堡,晋阳几乎一直住在这里研究医书,颜月平日里闲来无事就会跑去找子筱聊天,当然,大多时间都是以捉弄子筱为乐。
子筱嘴笨,哪里说得过他这伶牙俐齿的猴子精,动不动就被他用话噎得满脸通红,窘得无所适从,也拿他没办法。
有时候子筱被惹急了,他还没来得及生气,对方便摆出一副“你欺负我”的表情,让这憨厚的小孩儿一脸罪恶感,感觉是自己欺负了人家,一个劲儿地好哄,过后还要内疚一番,却不知道真正受欺负的其实是他自己。
不过就冲着这一点,颜月也喜欢跟他呆在一块儿,有事没事就赖在子筱住的地方里不走了,当然,有那冰块脸在的时候,他都会很识相地走得远远地,免得冷气侵肌,寒气攻心而死。
而其他人,萧霖跃他们几个,虽说是有时间就过来瞧瞧,实则是天天往这边跑,其实他们几个有哪个不是成天闲着的?
所以,花月堡这一阵子,几乎一直都是处于打打杀杀鸡飞狗跳状态,席岚心里虽是极其不悦,但为了子筱,他也忍了,反正横竖人都得留在他这,任谁都没法带走!
差不多一月下来,子筱跟大家伙都熟悉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渐渐地他也习惯了这个充满人情味地方,当然,这只是在他眼中的花月堡。
要是让其他人来形容花月堡的话,得给人情味三个字加上双眼号:充满“人情味”。
又是一天春风暖阳,子筱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后,闲来无事便又走到了锦花园,那个堡主专门为花荫建造的地方,虽然不属于自己,却已异常熟悉。
因为自从那次来这里弹过一次琴后,堡主便让他想弹琴的时候随时可以过来,他很喜欢这个庭院,即使是那满园的桃树依旧沉寂,毫无活力,可他依旧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有这一把让他爱不释手的长琴。
堡主常常会来这里静坐,呆呆地坐在亭子里看着满庭光秃秃的桃树和梅树出神,然后,一坐便是一天。
他弹琴,他喝茶,两人皆是无言,却总是不约而同地来到这个地方,一呆就差不多一整天。
今天子筱来到庭院的时候,席岚已经坐在凉亭里了,穿过花团锦簇的青石小道,走进了亭子。
那人依旧只是静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子筱心中萧瑟,心想,他定是又在想念那个人了,天天望穿桃花,却杳无音信。自己身上明明有着与那人相关的记忆,却偏偏一点也想不起来。自从那天以后,他便再也没问过自己一句,甚至连提都从未提起。因为他说过,不会再伤害自己,不会强迫自己去想那些自己不愿记起的东西。
而他现在能做的,却只有等了,日复一日,牵肠挂肚地等待着,等到晋阳公子想出医治自己的方法,而自己,却只是白吃白住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
即使是不哼不哈,静默无声,可他比谁都清楚,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比眼前这个人更加心急,可即使是心急如焚,望穿秋水,也只能一个人在这边近乎绝望地一等再等,而那个人,却依旧只是杳无音信,无从得知。
如果他晓得,他是否还会觉得心疼?已经死了心的人,还能感觉到痛吗?如果那人再也不回来,他是否永远都不会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思他成狂,为他伤痛断肠,一头青丝尽白霜?
眼前的人依旧只是一脸淡漠,白得刺眼长发用银冠高高束气,一袭月华宽袖外袍,流光盈溢,外翻的领子和镶边袖子处,雪白色的狐毛给整个人添上了一抹贵气。横眉冷颜,眸色如冰,烟雨江湖多少年,莺飞草长,又是一年春夏。眼前的人仍是英姿绰约,风采依旧,可除了那头银霜白发,又有谁知晓他的内心已经狼狈到了何种境地。
他永远都不会说,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心又狠狠地揪了起来,自从遇见了这个人,只要跟他同处于一个空间,这种痛便会莫名地由心而生,随着时间的增长,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甚了。再这样下去,如若那个人再不出现的话,不只是席岚,恐怕是连自己都要心碎断肠了。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痛,他总能深刻地感受到,哪怕是他一个轻微蹙眉的动作,就能将自己的心脏狠狠揪住,疼得发狂。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从遇见他的那刻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就连自己,也变得不像是自己。
“怎么了?”看出身旁之人的异样,席岚微微回过了头,抬起清冷的眸子,看向了他。
子筱怔了怔,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张张嘴,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了那里。
“身体不舒服么?”席岚再次问道,声音依旧没有感情,但听在子筱耳里却是异常动听。每次这个男人,只要表现出在乎自己,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心里就像是浇了密一般甜。又惊又喜,又有些不知所措:“我……那个……没……”
“堡……堡主……外面……外面……花荫公子……大门口的那个人……”
子筱话还没说完,便被突然冲进来的蜻蜓给打断了,只见她满头大汗地站在那里,气喘吁吁,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激动地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了。
席岚脸上的神色先是一僵,随即便是风云翻涌,那张犹如冰雕玉琢般清冷的容颜,此刻像是出现了无数道裂痕,仿佛还能听到寒冰碎裂的声音。那双雪雾迷茫的眼睛,一刻涌动出太多难忍的情感,动容,惊喜,悲切,意外,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全是子筱平日里从未见过的。
原本沉着冷静,不动如山的一个人,竟在这一刻完全乱了方寸,甚至,连他握着茶杯的手,也不受掌控,微微地颤抖着……
“堡……堡主……”子筱轻轻地唤了他一声,眼前的人只是坐在那里,神色茫然,仿佛石化了一般。
子筱想再次开口唤回他的思绪,男人却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衣袍掠动的声音,风一般地消失在了院子里。
衣袖飞扬带起的尘风,轻轻地拂起子筱额前的流海,明明轻柔,刮在脸上却是生疼。
蓦然回神,转头去看,早已物是人空,蜻蜓也不知何时跟着那人的身影急急地跑了出去,徒留子筱一人站在亭里,怔怔出神。
手指小心翼翼抚上那银光溢彩的琴弦,空气中散开一阵短急促的琴声,随着指尖的移离曳然而止。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有些凄凉,有些隐涩,看了看琴又看了看亭外,若有若无,喃喃自语到:“这一切,终究不是自己的。”
眼角的余光却突然触及光秃秃的桃花枝桠上那一抹极不明显的浅绿,子筱瞬间愣住,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发现那一抹流光溢彩,淡得近乎嫩黄的浅绿依旧停留于枝干之上。
心中又惊又喜,子筱赶紧冲了过去,揉了揉有些朦胧的眼睛,心里的狂喜掩抑不住,几乎破胸而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身体激动得有些发颤。想要触碰,却又因为害怕自己的动作,伤了那稚嫩的青芽。百般爱怜地将那在暖阳下流光盈溢的青嫩,用双手轻轻从两边护住,一双清澈纯洁的眼睛满是专注地注视着护在手里的生命,脸上缓缓散开一抹浅笑,嘴角微扬,柔若风拂杨柳,眉眼弯弯,暖如三月春阳。认真,痴恋,又有些憨傻。这是发自内心,来自灵魂深处,最纯真的微笑。
由衷地感到喜悦得无以言表,眼泪却也不知不觉滑落下来,打湿了脸庞,小人儿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那新芽,傻傻地笑着。
桃树发芽了,桃花要开了,如果他知道,该有多开心啊?得告诉那个人去。
用尽全力往大门奔去,一路上,脸上虽挂着泪痕,嘴角却是笑着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告诉那个人,他会开心的。
只是,当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来到花月堡门口时,才刚想张嘴,声音却是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
视线触及不远处相拥而立着一对人影,一个白发如霜,一个黑发如墨,两个身影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白发男人抱着眼前的人,像是要将眼前的人融入他的血骨一般用力,就连说话的声音,都由于太过用力而变得颤抖:“荫儿……荫儿,荫儿……我好想你。”
那声音,不再冰冷,不再无情,不再漠然。而是,他从未听见过的,连想都不敢想象的,痴恋绵长,沉溺迷醉,像是融入了所有的情感,仍旧觉得不够一般。
那就是花荫吗?那就是堡主为他愁白青丝,思之断肠,一心一意爱着的人?
他回来了。
第二十二章
背对着花月堡大门站了一会儿,感觉到身后一阵衣袍掠动的声音,蓦地回过头去,入目的是一个气宇轩昂,神采飞扬的身影。
星眉剑目,鼻挺唇薄,五官完美地像是经由天帝造物者一笔一刀,精雕细琢而成。可奇怪的是,那张俊逸绝尘的面容,看上去明明正值而立,甚至还要年轻一些,可那头被玉冠高高束气的长发,却已尽数花白,本就冷若冰雕的一个人,被身上那袭,一针一线皆是精致到位,白得纯粹的狐裘披风一衬,整个人看上去更是平添了一股冷冽之气。
画面像是瞬间被定格了一般,沐紫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忘了言语。
这个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男人。
光是他往你面前那么一站,不言不语,没有任何动作,你却已被他身上那股雄霸四方的王者之气深深折服。
可是,令他不解的是男人的眼神,起先是清冷淡漠得像是世间一切皆飞伫不入,渐渐地却出现了动容之色,随即各种交杂在一起的复杂情感便接踵而来,不可置信,犹豫,挣扎,悲切,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有太多太多与男人冷若冰霜的面容极其不符的情感像是狂乱的风暴在那双清冷的眸子中散开,席卷而来,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连心跳也在这个时候曳然而止了。
两个人就静静地对视着,在沐紫还没来得及从惊艳和错愕中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经跌进了男人宽阔的胸膛,紧接着耳边便传来了男人有些犹豫,满是慌乱无措,甚至还有些颤抖的声音:“荫儿……荫儿……我的荫儿……”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谁哭诉,眼前这个风姿绰约,气压四方的男人,竟让沐紫有一刻觉得他脆弱得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总之那话里的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注入了主人尽所能有的爱恋与沉溺,让人听之动容,为之癫狂,身心连同灵魂也都为之震撼了。
“荫儿……荫儿,荫儿……”耳边是男人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的名字,喋喋不休,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荫儿,荫儿……我好想你。”
最后一句话,让沐紫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包含着太多太多无法言语的痴缠沉迷,懊悔心酸,悲怆得让人觉得有些狼狈。
“荫儿?”怀里的人略带不解的语气,让席岚整个身体微微僵了僵,随即便赶紧松开了那个清瘦纤小的身体,四目相对,席岚眼里又出现了动容之色。手指温柔痴缠,又有些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张熟悉到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在心里的眉眼,嘴里出来的话语也是极尽轻柔,却夹杂着些许不安和慌乱,像是依旧不能相信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而不是梦中幻象:“我一直在找你。”
“找我?为什么找我?你叫我……荫儿?”沐紫有些狐疑地抬头问到,见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一双剑眉微微蹙起,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沐紫便又赶紧说到:“我……我失忆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叫沐紫,不是你说的那个荫儿。”
“你就是荫儿!这张脸,这双眼睛,就连说话的声音……你休想骗我!花荫,我告诉你,这一次,你哪都去不了!”沐紫话才刚说完,手腕便被男人狠狠地扣住,整个身子被一股蛮力一下扯了过去,像是生怕他跑了一般,男人紧紧地将他禁锢在怀里,抱得他有些疼。
沐紫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难受地轻哼一声:“疼……快透不过气了。”
席岚怔了怔,脸上又出现了慌乱之色,赶紧微微松开了些,但是大手依旧扣着他的手腕,意识到自己力气过大,又放缓了力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再也……永远也不。”
“荫儿?你所说的那个荫儿……他叫什么名字?”沐紫抬起了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有些犹豫地问到:“你们……是什么关系?”
席岚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看得沐紫有些局促,刚想移开视线,男人的手掌已经轻柔地抚上了他的脸颊,说话的语气也柔若一汪秋水:“以前的都不重要,我们从头再来。记住了,从今以后,再也不许忘。你叫花荫,百花争鸣的花,封妻荫子的荫;我叫席岚,席卷天下的席,浮岚暖翠的岚。”
沐紫抬头怔怔地看着他,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满是无措和疑惑。席岚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轻柔地撩起他耳边的发丝,低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重新将他拥回到怀里,这次的动作再也不似刚才那般粗暴,而是温柔地让人眷恋:“也好,我们重头来过。这一次,再也不用害怕,再也不用不安,再也不用胡思乱想,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再也不会赶你走,再也不会娶别人……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呆在我身边就行,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哪都不要去,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子筱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对相拥而立的身影,浑身的血液像是在那一刻全部凝结了一般,男人的话语明明极尽轻柔,像是灌注了所有的爱恋仍旧觉得不够一般温柔,听在他耳里,却全都化作了无形的利刃,狠狠地扎进心里,鲜血四溢,血肉模糊。这三年来,他从未知晓,原来一个人的心,可以痛到这种程度,痛到浑身麻木,痛到意识模糊,痛到恨不得就在这一刻消失在世上,再也看不见,听不到。
可是,他依旧存在,他站在那里,他可以看到被拥在男人怀里的人,透过男人宽阔的肩膀,顶着一张美憾凡尘的脸,眯起那双摄人心魂的眸子,一脸慵懒地看着自己,青眉如黛,眸色如墨,红唇轻启,皓齿如月,似笑非笑,欲语还休,一颦一笑间尽是浓浓的魅惑,像是无形的毒蛊,惊鸿一瞥,便会深深进驻到你身体里面,融入你的血肉,蚕食你的灵魂。从此心心念念,便只剩这个人。
如此惊艳的一张脸,心地又如众人嘴里传颂的那般纯洁善良,怎能不让人迷恋?
即使是声名远扬,傲视天下的花月堡堡主,在他面前,也立刻化作一般的凡夫俗子,从此心心念念,眼里心里皆是他,再也容不下其他。
子筱,你看见了吗?那样的人,没人可以取代,没有人可以忘却。所以,这场没有指望的爱恋,还没开始,就注定了要夭折。
因为,根本没有可比性。他的一个眼神,便能让你自惭形秽,一败涂地。像席岚这种,你站在他面前,连看他都没有勇气正视的男人,也只有这样颜倾天下,貌绝凡尘的人,才能配得上他。
该祝福他的不是么?他终于找回了那个令他魂梦牵萦的人,他终于不用再独自坐在荒凉的庭院里看着满园沉寂的桃树黯然伤神了,该为他开心的才对,可自己心里,怎么会如此难受,难受得像是要死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