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 上——盗骊
盗骊  发于:2012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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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反而去经商,含章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我正色道:“书正兄,你缺不缺个账房先生?”

“怎么?”杨方有些惊诧地看着我。

“鄙人穷酸书生无以谋生,想在杨老板手下讨口饭吃。”我拱手道。

杨方反应过来,目光一柔,笑道:“冲你这么说,有好东西给你。”

“嗯?”我看着杨方从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一个纸包。

“江南春的桂花糕,以前你最爱吃了。”杨方一脸献宝的表情。

看着还热气腾腾的糕点,我鼻子一酸,又想起小乙。

“怎么了?是不是京城精美小吃太多,你不爱吃这个了?”

“怎会,”我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我想请书正兄帮个忙……”

“我已经找人在城里找小乙好几天了,还是没有消息,你再耐心等等。”

“书正兄怎么知道……”

“看你身边没有小乙,大概猜到了。年子华的事情,他知道了?”

“嗯。”我叹了一口气。

“那年你中了二甲头名,我没机会跟你道喜。在京城还好吗?”

“辞官了。”我淡淡道。

“这样。”杨方枕着手躺倒在我旁边。

两个人一起看着房顶。

“好了,我该走了,给你买了一堆补药,记得吃,别浪费我银子啊。”杨方站起来。

我笑:“多谢。”

“对了,等你好一些,一起回书院看看吧。”杨方突然回头看我。

“啊,好啊。”

“应夫子可是还时常说起你。”

见我垮下一张脸,杨方大笑着走到门口,又回头笑道:“忘了告诉你,江南春我买下来了,以后你江含章来喝茶,只上好茶,分

文不取,怎样,心情好些了吗?”说完走了出去。

我微微一笑。

龙中天和龙非邪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家仆随从,地方还是不够,我只好找人把柴房修葺扩大,再在南面开了个窗户采光,自己住

进去。以前答应过龙世伯带他拜祭我父亲,想不到龙非邪会陪着他来,说起来,他也算有孝心之人。父亲忌日过后,他们还是留

了下来。父亲房里挂着一幅清浪沃日图,我一直看不明白,龙中天住在父亲房间,常常站在画前沉思,威严的脸上难得带上柔和

的光彩。

如今是布衣之身,身体又差,就买了几亩地,安心收地租。平日多有闲暇,大多时候跑去书院找夫子论经下棋,下棋每每输的落

花流水,辩经倒还好,只是应夫子为人认真,一旦我坚持太过他就板起脸说教,弄得我哑口无言,只好频频作揖赔礼。天气好的

时候,我们三人会去城里走走,不过龙非邪实在太过惹眼,气质高贵英俊不凡,总是穿着纤尘不染的月白锦袍,头戴六尺白玉冠

,腰间垂羊脂宝玉,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竟不似个凡间人物,走到哪都惹人驻足打量,不要说我和龙世伯受罪,龙中天自己也不

习惯。

“这里不是京城,将军还是把那世家子弟的做派收起来吧,要不然每天都得被这么多人看着。”我扶着龙世伯,离他五步之外,

抱怨道。

龙非邪有些郁闷。

我知道他举手投足贵气天成,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倒也不是刻意为之,藏也藏不住,却起了调笑之心,在龙世伯耳旁笑道:“世

伯,你看街上这么多女子已对将军倾心,依湛看来也有不少温婉柔美的好女子,世伯挑一个做儿媳如何?”

龙中天哈哈大笑,精神也好了不少。倒是龙非邪黑了一张脸。

后来我们经常一起去江南春喝茶听书,并不在雅座,听旁边人说一些市井杂事民间传闻,也是一桩乐事。

“你知道吗?听说镇国大将军失踪了这么久,是和飘香院的仙儿姑娘私奔啦!”

听见左边茶座传来的说话声,龙中天一口茶喷了出来,我把桂花糕囫囵吞了下去,咳嗽不止,龙非邪手中的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碎成好几块。

“你知道什么?那龙老尚书也不见了,分明是龙将军陪着老父寻医看病去了。”

这个推断还有些道理,我边帮龙世伯顺气边想着。

“你消息怎恁不灵通?老尚书大人就是看不下去逆子的所作所为,亲自抓他去了,还有人在洛阳亲眼看见呢。”

我实在忍不住,笑趴在桌上,笑着笑着又有些喘,龙非邪冷着脸伸手过来按在我背上,缓缓过了些真气给我。

“多谢。”我尴尬地笑了笑。

“市井之论,当真不可理喻。”龙非邪冷眼扫过隔壁茶座,登时四周都安静下来。

“咳,我看不一定,传闻鲜少空穴来风,若是镇国将军与仙儿姑娘没有一段往事,怎会有这种传闻?老人家,你说呢?”我见冷

场,高声道。顺便问了问身边的龙世伯。

“咳,小兄弟说的有理。”龙世伯低声一咳,抚须慢慢道。

“这位公子说的是,旁边这位白衣公子真是不明事理。”

龙非邪铁青着脸,满眼威胁的意味看着我。

我陡增压力,继续高声道:“我听说镇国将军战功彪炳威震天下,想不到为情竟能放弃大好前程,与心爱之人鸿飞冥冥,当真是

个风流人物。”

“这倒是,将军去年冬天一举剿灭胡人主力,我朝得了关外五百里土地,听说还要互市通商,真是天大的功劳啊。”

“据说镇国将军俊朗非凡,有‘人样子’之称,配这国色天香的仙儿姑娘,真是天造地设啊。”

我偷偷看了看龙非邪,原以为他会有所缓和,想不到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么说也不一定,这么大的功劳,说不定在哪里就给杀了!”

这回我也是冷汗直流,竟扯到功高震主上了。

赶紧付了银子,三个人一起离开,一路上又说起来,大笑不止。

第十一章

秋风乍起的时候,龙世伯终于支持不住,终日躺在病床上无法起身,我和龙非邪也不再出门,在榻前伺候。

我端着刚刚煎好的药快步走进父亲的房间,差点撞上站在门口的龙非邪。他一把把药碗接过,走出门口。

我不明所以地跟着出去,他停在院子里,把药放在石桌上。我道:“我已经扇凉了一些,现在喝正好。”

他默默不语。我刚要把药端起来,他一手压下:“算了,药……太苦了。”

我鼻子一酸。龙世伯的病本来就药石无灵,龙非邪是不想他再喝这些苦药了。虽然一直以来都有所准备,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我

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龙非邪微微红着眼眶,放在桌上的手却紧紧握拳青筋暴起。

“非邪,含章,你们进来。”

我和龙非邪走进房里,却见龙中天坐在床上,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竟已是回光返照。

“你们两个坐下。”

我和龙非邪静静坐着,龙中天嘴角含笑,像是沉浸在回忆里,良久才开口道:“我和暮云都是京城白水书院的学生。那时我功名

之心很重,读书只读经典。暮云不一样,未及弱冠就已经是名满京城的才子了,博闻强识才华横溢,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又眉目秀雅洒脱出尘,京城权贵争相结交举荐,前途不可限量。有一次,我们在论事堂辩经,我在经学方面比暮云略好,竟让

他起了争胜之心,之后经常找我辩论,两人交往愈密,感情越来越好……后来暮云说要和我一起离开京城,我志在为官一展抱负

,便没有答应。景明三年科考之前,我们约好各自温习,一起高中,同朝为官。谁知考完后我就被父母逼婚,娶了当时东阁大学

士欧阳大人的千金,也就是非邪的母亲。等我去找暮云的时候,得知暮云已经被江老爷赶出家门,我四处寻他却没一点消息,竟

恨他不来找我……后来,后来我高中状元,拜访主考老师的时候,他告诉我,若不是暮云失踪了,我也不能由榜眼顶替他状元之

位,本来么,当时看来,暮云若是不中状元才是怪事。再后来,我平步青云,在官场春风得意,做到天章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与父母家族却日渐疏远,江家本来也是京城有名的书香世家,在我有意无意几次为难下也慢慢没落了。我这一生,没有做对几件

事,现在悔之晚矣。三十几年了,我本来已经绝望了,上天竟让我遇到暮云的儿子,想到暮云也娶妻生子,含章又有乃父之风,

我心稍安,老天爷待我不薄,临死之前也可减轻几分负疚。”

“世伯误会了。”想到父亲一生漂泊皆由此人而起,我红着眼冷冷开口。

“嗯?”龙中天和龙非邪一起看向我。

“二十年前江西大旱,饿殍遍地,活着的人或易子而食或烹煮尸体,我当时不满周岁,险些被人烹食,幸被父亲救下带在身边,

从此以父子相称。”

龙中天霎时脸色苍白。我又心中不忍,刚才的一丝恨意随即烟消云散,起身坐到床边,握住龙中天枯瘦的双手,含泪笑道:“湛

在父亲身边二十年,父亲从未有过怨恨的心思,对世伯的政绩总是赞口不绝,还记得世伯出使胡地和谈成功时,父亲饮酒吟诗,

湛从未见过他这么高兴过。”

龙中天好像松了一口气,又高兴起来:“老夫怕见到暮云的时候,他不愿睬我。”

“非邪,你也过来。”

龙中天拉过龙非邪的手,搭在我的手上:“千错万错,都是我这将死之人的错,就让它随着老夫一起去了吧。只望你们二人以后

相互扶持亲如兄弟,可好?”

龙中天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想起当日的承诺,点点头。

龙非邪搭在我手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幽深的眸子看着我,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刚刚修葺好的合葬墓前,我和龙非邪并排站着。龙中天一生显贵,最后却长眠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没有天子追封,没有万

民哭送,就这么平平凡凡地葬了。不过,他和爹应该都是高兴的吧。

“走吧。”龙非邪转身。

“将军有何打算?”我跟在他身后。

“离京太久了,该回去了。”

“嗯。”

“你和我一起。”他突然扭头看我,淡淡道。

“嗯?”

“还记得我爹说什么吗?”

我默默不语。

“在这世上,我只有你这个兄弟,你也只有我。”

我闻言一震,抬头看他,他却别过脸不再看我。

“我……想留下。”

“不行。”他立刻打断我:“你这个样子,不要想一个人守孝了,什么时候病倒了都不知道。”

“可是,我爹过世后我没有守孝,一来是因为我要应试,二来我们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也没有人非议我,若是你的话,恐怕天下

人的嘴都放不过你,不如我替你……”

“不必了。我原本上书回京,要留在这里三年,可是西南出了叛乱,皇上准我夺情,马上就要去镇压叛乱,你也和我一起回京。

我听他这么说,想了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住在龙府一年半的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在书房里捧着药碗攻读典籍,偶尔会出门去洞香楼喝茶,听听文人士子们对时事的品评

,后来干脆让小厮去听回来再告诉我,我自己则在书房置榻,读书练字,几乎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

“江公子,少爷有信。”龙府的人已经把我当成半个主人了。

我绕过一堆一堆的书册,走到门口接过信,快速阅过,笑道:“今早琮儿从茶楼回来说西南叛乱已定,果然如此。福伯你准备一

下,大哥就要回来了。”

年迈的管家登时喜笑颜开。我把信叠好放在怀里,走出书房,在花园里慢慢走着,春风湿湿的带有泥土的味道,金黄色的嫩柳在

水边自在飞舞。我心情大好,深吸一口气,一年半了,叛乱终于平息,龙非邪要回来了。

十天后,镇国将军班师回朝。我知道他先要进宫,就吩咐福伯先把府上布置一番,把龙非邪的房间置换一新。龙府虽然很大,人

丁并不兴旺,龙中天和龙非邪都不在,便没了主人家,下人也很少,所以平日里总是有些冷清,竟比不上京城随意一个富人之家

。今日看府里人来来去去忙个不停,到处张灯结彩,热闹不少。

我帮不上什么忙,又没心思去书房,只好坐在厅里等候。过了酉时也不见人进门,我料他断然没有宿在皇宫的道理,正想再叫个

人去打探消息,琮儿兴奋地跑进来喊道:“少爷回来了!”

我连忙起身出去迎他,却在回廊上远远看见一位白袍银甲的将军稳步走来。

“含章。”满目星光落在我身上。

“大哥。”我笑答。

乾佑七年春,镇国将军平定西南蛮人叛乱,朝野上下传的沸沸扬扬,皇上将要赐封龙非邪为镇国公。

“琮儿,你从哪儿听来的?”我正在临帖,听见这个消息,眉头一皱,停下笔。

“公子不知,今天茶楼的人全都在说这件事呢!”琮儿擦擦额头的汗,拿起水壶对着壶嘴猛灌了几口。

“你很高兴?”

“当然了,公子不高兴吗?少爷就快要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公了,这可是天大的荣耀!”琮儿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无奈地摇摇头:“你帮我备车,我去兵部找大哥。”

“少爷今早出门,却又回来了。”

我来到龙非邪的房门口,见他正在屋内坐着擦剑,敲了敲开着的格门:“大哥。”

“含章,过来坐。”

“大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进宫了一趟。”龙非邪语气冷了下来。

“刚才看大哥眉间杀气很重,所为何事可否说给我听?”

“你不用管,我叫福伯给你买了批人参,你好好调理身体。”

我苦笑:“我心结难解,喝什么药都没用。”

龙非邪目光一闪,气氛原本有些尴尬,过了一阵他突然淡淡开口道:“含章来找我何事?”

“听说皇上要封大哥为镇国公?”

“你知道了?”

“看来是真的了,”我无奈一笑:“大哥怎么想?”

“怎么想?我三十岁不到就成了国公,皇上对我恩宠已极。”龙非邪冷笑道。

“那是旁人的想法,大哥不想做。”

“含章?”龙非邪双目星光一闪,目光柔和下来看向我。

“若是大哥做了国公,就不能再有兵权,不能驰骋沙场快意杀敌,做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国公有何乐趣?”

龙非邪拍案大笑道:“知我者,含章也。”

“大哥要怎么办?”

“我龙非邪岂是任人宰割之人,若是强逼……”龙非邪冷冷看着手中宝剑。

我吓了一跳:“大哥言重了。”

“言重?今日竟跟我说什么要我进宫执掌凤印!我平生最恨龙阳之事,更何况是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奶娃娃,简直荒谬!”龙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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