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 上——盗骊
盗骊  发于:2012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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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龙非邪果然闷得慌,竟自己搬了个凳子在我身边坐下,认认真真跟我讨论起公文来,有他帮忙,我看得快了不少,等小乙把

药端来,我也正好看完,把笔一扔,我伸了个懒腰。

“江大人这手字真不敢恭维,还不如本帅自己来写。”龙非邪边喝药边悠悠开口。

我呛了一下:“若不是不能用将军的笔迹,湛也不想写。”说着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看有没有龙非邪的手书什么的,我也要笑他的

字。

龙非邪却提笔在白纸上写了两个字,我伸头一看:“无咎?”大气飘逸,果然好字,有些郁闷地坐回去。

“江大人可是服了?”龙非邪笑着看向我。

我腹谤了他几句,淡淡道:“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欲及时也。故无咎。无咎是将军的表字?”

龙非邪剑眉一挑:“嗯。”

我和他居然从没互称过表字,一直只是陌生人,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黯然。

“江大人,不如,手谈一局?”

我抬头看他,他脸色有些不自在,我笑出声来:“将军想来是睡太久难以入眠了。”

想不到龙非邪也有脸红的时候,虽然只是微微的。

我心情大好,虽然明天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我还是叫小乙去取棋,和龙非邪下棋下到大半夜。

第八章

接下去的每天我去附近营区看看,虽然将领不怎么待见我,不过大多数士兵还是对我很和善,所以还算顺利,心里估计了一下,

军心虽然动摇,倒还不至于散乱,而且将士们大多心里窝火想要报仇,这种气势,等发泄到胡人身上,必定势不可当。虽然只是

发号施令,但是一天天东奔西跑下来,我觉得骨头都要散了,而且天冷风大,我一整天手脚冰凉,回到帅帐就趴着不愿起来。

“江大人,那是本帅的床。”

“暂借。”我把脸埋在被子里,有气无力道。

“有人来了。”

我一个激灵爬起来,龙非邪立刻躺下,我翻了个白眼给他,他略微一愣,随即勾起唇角。

我起身整了整官服,走到外间,正好吴烈气势汹汹进来,怒瞪我,我笑道:“吴将军来了,请坐。”

“坐个鸟!”

“吴将军何事如此生气?”我坐下来,顺手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好你个酸书生,为何不让老子出城?”吴烈把手按在了佩剑上。

“吴将军,本官说过了,没有本官命令,这几天除了斥候,所有人不得领兵出城。”我淡淡道。

“你没胆子跟胡贼拼命,还要全军跟着你做缩头乌龟不成!”

我皱眉道:“吴将军,在军中不守军令,该当如何,不需本官来说明。”

“鸟!你个酸秀才冒充什么元帅,还军令,你可有尺寸军功在身?老子不服你!”

“来人!”我高声道。

“大人。”过了一会儿,几个士兵冲进来。

“吴将军饮酒失言,请他回营抄十遍孙子兵法给我,若有反抗,本官就……”我眯起双眼,“本官就奏请皇上,罚吴将军统领的

全营军士一起抄书,而且,日后吴将军也不要想做先锋。”

吴烈听我说完,竟然当场愣住,被人架走也没有叫嚣,我估计他是没反应过来。吴烈一走,我真是快累晕了,摸进内间,就听见

龙非邪的闷笑:“江大人一席话,比三十军棍还要有用,真是有趣,哈哈哈。”

“小乙呢?”我寻思着找个地方躺一躺。

“煎药去了。”

看来看去,还是有张床好,我迷迷糊糊凑过去。

“你干什么?”

“借将军的一小块地方睡一睡,将军不要小气。”

“走开。”龙非邪声音冷了下去。

我没管他,天气很冷,我往他身边靠了靠,觉得暖和。

龙非邪突然起身,坐到了案前。

我顿觉尴尬,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所幸实在太累,一会儿就睡着了。

“公子,公子。”小乙把我摇醒。

“怎么?”我不满地嘟囔,好像才刚躺下。

“刚才斥候来报,胡人有集结的意向!”

我立刻坐起来,紧张道:“离现在有多久了?”

“不足一个时辰。”

“现在开始要两盏茶一报,我去城楼看看。”我赶紧起身。

“公子怕冷,城楼风大,多披件衣。”小乙拿过棉袍给我系好,抱怨道:“公子睡觉手也不暖。”

我一笑:“习惯了,快些。”

也不敢看龙非邪,直接出去了。

胡人大举来攻的时候,龙非邪的出现让原本就杀气腾腾的全营军士变成锐不可当的虎狼之师,何况我们以逸待劳早有谋划。虽然

我军损失依然不少,但是经此一役,胡人元气大伤,再无犯边之力。

我坐在案前看龙非邪和全营将士把酒相庆,他和普通士兵一起坐在地上,勾肩搭背,大笑着说闹,全然没有一点架子。耳边充斥

着笑闹声,小乙也和军营里的兄弟打闹着,我一个人静静坐着,慢慢喝着手里的酒,想着好几天了,捷报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不

知朝廷要如何处理胡地事务。

“江监军,在想什么呢,来来,我敬你一杯!”火光突然被巨大的身影挡住,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副将张猛,赶紧站起来举起手

中酒杯。

“诶,这么小的杯子,娘们儿都不用,来,上大碗!”张猛嗓门奇大,也不知喝醉了没有。

我为难地看着端到我面前的大碗,我酒量浅,喝下去恐怕要醉好几天。

“怎么?江监军还在怪我这个老粗不待见你?”张猛双目圆睁,我缩了缩脖子。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我感觉着军士们都在往这边看,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将军不要为难,在下一介书生,可喝不了这么多

。”

“不肯喝就不喝,别说这些假的。”张猛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了。我知道大捷之后这些将领们得知是我献计,对我都有所改观,现

在要是不喝,恐怕又要和以前一样生出嫌隙。

我接过酒碗,闭着眼睛仰头喝尽,覆碗大声道:“同将军饮酒,亦是湛之荣幸!”

张猛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我差点摔倒。

“江监军,以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吴烈也走过来。

“哪有,湛对吴将军亦有失礼之处,将军不要介怀才是。”我有些晕晕乎乎,勉强看清吴烈的脸,笑了笑,向前倒去。

头疼了几天,小乙的脸色也难看了几天,据说醉酒当晚一直唱着乱编的曲子,我也不好意思出门,反正也头疼,索性躺在营帐里

想做首杀边乐,嘴里不自觉哼出调子。

“江大人还是喝醉了唱这曲子有味道。”揶揄的声音响起。

“元帅怎么有空来?”我心安理得地继续哼。

我听见他闷笑了一声,道:“朝廷已经下令让我班师回朝了。”

我坐起来,脑袋一沉就往前栽,龙非邪伸手扶住我,我抬头感激一笑,他冷着脸松了手,我有些不知所措。

“元帅此次回京,定然加官晋爵,湛先向元帅恭喜。”

“本帅自会向皇上言明江大人功不可没,江大人前途亦不可限量。”

两个本就不熟悉的人,说着各奔东西的话,不知为何我心里一酸,望着帐顶出神,不知道龙非邪什么时候走的。

回到京城的时候,春风暖暖的。百姓夹道欢迎,皇上亲领百官在郊外相候,倒让我受宠若惊,走下马车跪在地上,感觉到皇上看

龙非邪是炙热的眼神,我居然有些茫然失措。之后便是宴会酒席,看着龙非邪被同僚包围着贺喜,我心里突然生出忧虑。

龙非邪此战后闻名天下,被封为镇国大将军兼枢密副使,光芒耀眼风头正劲,朝中无人能与之比肩。而我自从战场回来,好像真

的落下寒疾,一直在龙府养病,朝廷也嘉奖了我几次,只说让我好好休息,少不了要升官,我并不是十分在意,毕竟翰林编修这

样的官职,公务单纯,也没有人愿意花心思利用,反倒适合我的性格。再说皇上给的金银,若是节省一点,够我一生无忧了,所

以在悠哉养病的同时,我偶尔也考虑要不要辞官回去置几亩地,做个小地主,整日品茗看书,悠闲地度过一生。

每天陪着龙世伯吟诗作对,两个病号躲在房间里下棋能下一整天,我恍惚间觉得做官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现在过着致仕的生活

,我把这话说给龙世伯听,他哈哈一笑,落下一子吃了我一条大龙,我见回天无术,只好悲愤弃子。这时候小乙领着下人端了饭

菜进来,我扶着龙世伯到桌前坐下,又回去收拾棋子。

第九章

乾佑五年四月二十,乃前吏部尚书龙中天六十大寿之日。虽然龙中天致仕多年,然门生故旧遍及天下,在朝中影响仍不可小觑,

是以这天早上,来府上送礼庆贺之人便络绎不绝,因为晚上当今天子要亲自前来,所以中午龙府先有一次宴席回礼。

我给龙世伯把完脉,嘱咐他少饮酒,才放他去赴宴与门生叙旧。至于我自己是不爱凑这种热闹的,更何况朝中官员我认识的没几

个,去了自讨无趣。关在屋子里专心想画幅《松柏图》给龙世伯贺寿,却下不了笔。最近我观察龙世伯的面色,已有了衰竭之象

,恐怕天年将尽。我已将他当成了至亲之人,思及此,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滴落在宣纸上。

这时候龙中天竟走了进来,我赶紧用袖子抹抹泪,诧异道:“龙世伯,怎不与众人多叙一会儿?”

“多说无益,再说下去就要说及政事了,老夫不理朝政久矣。”龙中天挥挥手,在桌旁坐下。

我了然一笑,龙世伯是不愿坏了好心情,问道:“那席间宾客怎么办?”

“非邪自会招待。”

我点点头。

“含章在画什么?”

龙中天饶有兴趣地站起来看摊开在案上的画轴,脸上的神色慢慢转为深沉,抚着胡须看了良久,目光柔和看向我,道:“松柏虽

寿,然无心之物,活得千年也是无趣。”

我看他面容平静,眉宇间甚至有些淡淡的喜悦,深深一揖道:“世伯看透生死,大智也,湛所不及。”

“何谓看透?老夫只是快要看见暮云了,心中自然高兴。”

我心中大为感动,对二人的关系也越发好奇起来。

“等将来有时间,我会把当年的事情说给你和非邪听。含章可否答应老夫一件事?”

我一揖:“世伯只管吩咐。”

“帮助非邪。”

我一惊:“龙将军天人之姿,哪里需要我帮忙?”

龙中天挥一挥手道:“含章答应可好?”

我默默不语。

“我知道非邪对含章素有敌意,老夫会设法解开他的心结。非邪本性不错,只是这孩子偏执太过又率性而为,若我不在,唯恐他

无人束缚得住,含章智计才华,老夫生平少见,若有你在非邪身边,老夫也就安心了。”

我一生只想安然度日,最近更是有了辞官的念头,真不知道将来还能和龙非邪有什么联系,却不忍看世伯不安,只好先应承下来

“如此,甚好。”龙中天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红润起来。

晚上的宴会我原本也不用去,和小乙躲在房间里吃搜刮来的瓜果糕点,甚是开心,突然府上的一个小厮来敲门,说是皇上想见我

,我赶紧抹抹嘴,整了整衣裳,跟着过去。

说起来,我还只见过当今皇上两次而已,当然,凭我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本就没有什么机会见圣驾,只是我从边关回来,虽说

养病,但是被闲置的时间未免长了一些,想起当日皇上对龙非邪的态度,我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仔细一想却又扯不到自己身上

我满腹狐疑地跟在小厮身后走到花园,每五步就挂了一个大灯笼,照的整个花园犹如白昼,我望了望夜空中高悬的银月,反倒显

得晦暗。

“臣江湛,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我撩起青衫的下摆,跪下朗声道。

“朕听闻江爱卿寒疾缠身,休养了一段时日,可好些了么?”

“回皇上,已无大碍。”

“甚好,朕还等着爱卿回来助朕呢。赐坐。”

我道谢后起身。宴上也没几个人,皇上坐在主位,龙世伯没有妻妾,据说与家族的关系也不好,是以也没半个亲戚在场,自己坐

在左首。龙非邪是独子,坐在右首,我坐在龙非邪下首。

“朕幼年之时,老尚书曾教导于朕,是朕的老师,今日老师六十大寿,朕是来赴家宴的,不必拘礼。”

我抬头看了看年轻的皇帝,见他气色欠佳,不禁皱眉。

“老师可还记得,朕当年最喜来这后花园玩耍。”

“皇上当时不爱读书,可教老臣头疼。”

“哈哈,朕这个爱逃课的学生,如今可让老师失望?”

“皇上乃是英主。”

“朕那时还爱缠着无咎玩耍,可吃了不少苦头。”

“臣不过是照着皇上的意思陪你玩。”

“陪朕钓鱼让朕跌进水里,比试武功也从不让着朕。”

听三个人热闹地聊着以前的事情,我尴尬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龙非邪果然是和皇上很熟悉的,甚至,感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很多,听皇上的语气,甚至有些撒娇的意味。

“皇上现在是要算总账么?”龙非邪淡淡一笑。

我看着这个带着宠溺的笑容,突然心被揪了一下。

“如今没有外人,又是家宴,你我挚友,无咎不妨称朕的表字。”

“这……”

龙中天顿觉不妥,龙非邪也扭头看向我。

我这个外人,太碍眼了。我低头暗暗吸了一口气,抬头勉强笑道:“夜寒,臣不能久坐,先告退了。”

“朕叫爱卿来本是想说升迁之事,谁知与老师、无咎畅聊反而冷落了爱卿。爱卿先回去歇息,改日再说。”皇帝对我歉然一笑。

我行了一礼,退了出去。胸口好像憋了一股气无处发泄,眼眶不自觉红了,又不像是寒疾发作,我到底是怎么了?

想我自小只有父亲一个亲人,父子二人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二十年来也不曾结识多少亲近之人,反而来了京城,遇见了慈祥可亲

的龙中天,也算和龙非邪同心抗敌过,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把他们当成了家人,刚才见皇上和他们亲近,定然是嫉妒了。

想到这些,我释然一笑,心中暗骂自己竟如此心胸狭窄。走回我居住的小院,见灯已经灭了,想来小乙是吃饱了就早早睡下。我

轻手轻脚回房拿了包宁神茶,去厨房煎好。

端着滚烫的药茶冲出厨房,放在院子的石桌上凉着,自己则坐下来,望着茶碗上方的白雾出神。

“怎么要喝药?病还没好吗?”

我吓了一跳,看向来人,总觉得看不真切,说不出话来。

“怎么这么个呆样?”温厚的手掌抚上我的额头,灿烂的星眸注视着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直都讨厌我触碰的人,竟然在摸我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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