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一直以为,武侠片里吐血的场面是情节安排,原来,真有这回事。
不过,吐血的感觉,原来不是很痛,只是胸口发闷而已,就象感冒肺炎时,那火烧火燎的闷而已。
夜合欢慢悠悠抬起左手,擦了擦嘴角,这大冷的天,血要结成冰棍挂在下巴的话,可不好看,何总一向很注意自己优雅的形象的。
“何大!”几声急切的低喝,四道人影从缠斗的人群中冲了过来。
橙花、绿花一边一个,扶住夜合欢,紫花、灰花迎面就与炙焰寒天斗在了一处。
而炙焰道帧,在夜合欢坐到地上时,就已经冲了过来,却被夜晓星半路接上了手。
“何大,您怎样?”橙花是十花中脾气最差的一个,夜合欢受创,早就让他红了眼睛。
双掌里传过来的热气,让夜合欢缓过来一口气来,安抚地对橙花和沉默不语的绿花摇摇头,“我没事,橙花……”
“是,何大,您说。”
“今日有人对我势在必得,”夜合欢表情和音调,都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呆会带他们几个迅速撤走,暗处的人也通知崔嫣立即回阁……”
“不……”绿花嘶哑的嗓音,头一次对夜合欢的决定做出反对。
橙花更是双眼都瞪到头顶了,他不明白,只要何大同意,招呼出昨夜就布置在此的阁里成员,保护他安全退出绝对没问题的。
“听我说……”夜合欢嗓音压得近似耳语,说得也很急切。
紫花和灰花等人,根本就不知道,不远处的山坳里,应该还有人在看戏,这么麻布人的动作,和那晚那个峒的动作,太相似了!
“寻欢阁的势力,切记不要随意泄露,告诉崔嫣,实行‘无主计划’……把我那封信交给龙吟,你告诉他,若夜轩想坐皇帝,先由他去也无所谓……”
胸口痛苦难当,夜合欢不得不住了口,更有‘呼’的风声乍起,也让他无法说下去。
“一群废物。”一道黑影,旋风般从天而降,随着一句冷厉的呵斥卷入缠斗的众人中。
‘啪‘嘭’‘啪’接连而起的声音,不过是一瞬间,紫花、灰花、夜晓星等人就如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跌成一团。
还没等众人看清来者的面容,黑影又挟着雪花刮到夜合欢身边,橙花和绿花在来人手上,连十招都不过,就同样飞了出去。
“……合欢……哥哥……”
夜晓星就在夜合欢脚下,她带来整整百人,基本在麻布人的攻击下,所剩无几,如今的场面,是她所未料到的,这个黑衣人的出现,打乱了她所有计划。
看清来人果然是那无良的峒,夜合欢就很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还没来得及回答夜晓星,‘啪’的一声,肩膀就被扣到了一只爪子里。
一张白得吓人的脸,突兀地近在眼前,唇色居然是妖异的血红,“还真是没用,看来我高估你了。”
说完扭脸看了下停止打斗的现场,盯了眼炙焰寒天,对炙焰道帧道:“那女人接出来了?”
“是。”炙焰道帧恭敬有加接话。
‘笃’的一声,夜合欢浑身一麻,他知道,自己很悲剧地,又被点穴了。
“带上他,马上走。”‘啪’,夜合欢就被扔麻袋似的,扔到炙焰道帧身前。
炙焰道帧警告地看了炙焰寒天一眼,道:“给我看仔细了。”然后跟在裕峒身后,亦步亦趋上了马车。
夜合欢顾不上被炙焰寒天勒住胸腹的疼痛,寻到橙花充满戾气的脸,再次摇头,并用眼神示意四花,快走。
双眼发黑的最后,他突然想起忘嘱咐他们一句话,破碎的话音在北风里出口的,却只是叹息——
灰花,替我保护好听雨……
至此,处心积虑的几方势力,带着不同的目的,围绕着夜合欢一个人的戏剧,在漫天风雪里,落幕。
而这场让夜合欢陷于未知境地的两个人,澜听雨与炙焰寒天,一个为过去旧情所困,一个为所谓亲情束缚。
看似成全了他们过往的心情,却伤害了这个世上,唯一最肯爱他们、最肯包容他们的人。
……
第一三零章:之后
因为夜合欢的示意,橙花等人咬碎银牙,硬是强忍着想召集伙伴的冲动,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何大被人带走。
炙焰道帧这边,一来没有裕峒的明确指示,不敢擅作主张,毕竟他们只是合作关系;
二来他们还站在人家夜国的地界,人家皇帝都被生擒了,自然不会,也没余力,再去惹这些个武功不凡的侍卫。
而夜晓星,亲眼看着夜合欢因为自己的设计,而落到别人手里,恼恨莫名,却毫无悔意。
即使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依然会选择这么做。
只不过,她会选择带上杀楼和宫里所有下属,甚至是调用梁允的大军,也不允许夜合欢被别人抓走。
——没有了帝王权势的夜合欢,没有了澜听雨这个贱男人的勾引,合欢哥哥从此,就只能是她夜晓星的哥哥,一个人的。
这个认知,不知从何时起,早就深深刻到她心坎上,印到她脑海里,不但不曾改变,还越来越深。
她费尽了心机,耍尽了手段,设计了计谋,所有的一切,都只为这个机会。
如今因为麻衣人的出现,让她功亏一篑。
但她是谁,她是凉国‘杀楼’的暗主,更是那个魔域之地的宫主,岂能如此容易就放弃到手的东西?
裕峒是吗?炙国太子是吗?本来昨夜我夺回了玉玺,你也杀了我不少人,就算是两清。
可今日,你们毁了我长久以来的梦想,更伤了我最要紧的人。
那么,你们就等着吧!
夜晓星杏眼里,对着炙焰道帧一行的背影,射出来的寒光没有人看到。
或者说,裕峒就算是感觉到了,以他的自恃身份,还不屑去对一个,看似娇弱可人的女子下手的。
所以这以后数日,执着地干扰炙国一行,试图劫走夜合欢的人中,夜晓星就是最难缠的一拨。
更甚至,到最后,那个传说的覆灭,更与夜晓星直接相关。
这不得不说,是裕峒的自以为是所造成的,一个必然结局。
也不得不说,无论何时,都不该看不起女人,也不该忽视了‘情’这个字的杀伤力。
看着炙国一行人渐渐在风雪中变成小点,夜晓星也闪身上了马,带着余下黑衣人,一言不发尾随而去。
漫漫雪天里,只余橙花等人互看,谁也不想走,却又不得不走。
紫花目光坚定:“橙花,不管何大怎么吩咐,我是一定要去的,保重。”一个腾身,连橙花点头都没看见,就几个起落窜了出去。
第二个窜出去的是绿花,绿花头一次说了整句话,“橙,‘私刑部’没有何大也不会有犯人要我审,我也去了,找不到何大,我们不会回来。”
橙花和灰花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的隐忍,他们也想去,但又怎能负了何大的心愿,他们手里,都有何大的任务没完成。
况且,何大虽然不说,宫里那些人,也需要他们去守护。
还有大姐大,何大那个‘无主计划’,更是需要他们帮忙才能实现。
眨眼间,‘十里坡’周边,已是人去雪花飘。
苍山白水间,只有寒鸦轻啼,雪地凌乱里,只有血污满地,尸横数具,才会让人知道,这里刚才是有怎样残酷的争斗。
此时,离十里亭现场很远,几块巨石掩住的枯草间,有嘀嘀咕咕声音传出。
“姐姐,大祭师居然亲自出手,这夜合欢也是,怎么就带这点人……”
说话的翠衣女子,清脆的声音,清丽的脸蛋,除了依羚没有别人。
果然藕色大氅的就是依侬,“他可能另有想法,大祭师这些药人,很少人能斗得过。”
“他有别的想法?夜合欢?”依羚的眼,水灵灵地瞪大。
依侬从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看见大祭师,两姐妹就一直趴在雪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应该是的,他不该是这么大意的人。”
“啊,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姐姐?”依羚看着被雪掩盖的官道。
依侬笑笑,“小羚,他们抓他自然是找到‘琞’的确切位置了,也就暂时不会打你的主意了,而且,大祭师不在族里,所以,我们可以和奥古玛一起回去了。”
“什么?我不要!”依羚大声反对,“我要跟去看看他……”
“不准!”依侬表情严厉,“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躲过这个灾难,阿爹费了多少心,就连你自己,明明是男子,都不得不用女子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你想让阿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如今好不容易他出现了,可以让你渡过这个劫,你难道是要去送死吗?”
“……”依羚无法反驳姐姐的话,但任性惯了的人,岂能就此放弃好奇的心思?
一跺脚,恨恨踩了雪,纵身就往官道飘去,“我不管,我就要去看!”
“小羚!你站住!”
依侬没料到他居然任性到这个地步,偏偏依羚的轻功好过她很多,不得不紧跟在后面,也飘进了风雪里。
“唉,”一道清幽的长叹,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从人迹皆无的山坳里响起,“这年轻人啊,真是不听劝,说了别出城……”
悦耳的声音,带着不可捉摸的漫不经心。
若此人的话被夜合欢听到的话,他一定会臭骂此人:猫哭耗子假慈悲!装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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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夜国与炙国的边界,嵛岭关。
因为地处夜国东北端,雪下得自然较关内急些,不过一夜的光景,已是大雪封山。
站在朔风猎猎的城墙上,极目所至,天地间,只是白茫茫一片。
巫龙吟身披黑色锦毛大氅,面冷似冰,凤眸如雪,遥望着雪满弓刀的关外。
昨日,偃族匪患近千人,在他带领的巫家军,毫不留情的剿灭下,销声匿迹。
就连夜轩妄图进帝都的精兵,也被他以迅雷之势,各个击破,以少胜多地,尽皆收服。
资阳、马道、逢甘,几个重镇,在他来的路上,已经按计划,顺利完成隐秘据点的设立。
做这些事的过程中,他丝毫没有假手他人,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是他亲历亲为。
不但如此,这么多事,他却用了最短的时间来完成,不过几日而已,排除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完成了需要几十日才能完成的事。
这样的雷厉风行,这样的毫不懈怠。
在别人眼里,在将士眼里,甚至是在他父亲巫将军眼里,都只能称赞他为国为民之心,只能佩服他忠君忠国之意。
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他只是不能让自己有时间去想,想那个人。
做事的时候,布阵的时候,征战的时候,他都不用夜不成寐,他都不必用整夜练功的方式,来冲淡对那个人的想念。
‘雪寒功’在这个极冷的嵛岭关,在他永不停歇的勤练下,终于成功突破第十重。
十重功力的‘雪寒功’,用师父的话说,已经达到控制情绪至随心所欲的地步了。
只是,为什么,心里、眼里、脑海里,还是会有那张脸——
眉眼弯弯开心的样子,得了便宜偷笑的样子,邪恶陷害别人得意的样子,胸有沟壑万事在握的样子,甚至是,看着自己鬼祟猥琐的样子……
每一个表情,都是清晰而生动的,每一个模样,都是深刻入骨,离的越远,刻得越深。
昨夜短暂的睡梦里,生平头一次有难以启齿的梦境,梦境里的人,还是他。
情关自古最难过,夜合欢,你觉得,巫龙吟该逃到何处,才能逃开与你的劫?
“孩子,心里有事,何不说与为父听听?”
身后,风姿飒爽的中年人,一张寒玉般的面容,与巫龙吟如出一辙,只是眉宇间,有巫龙吟所没有的儒雅,却是时间凝练出的魅力。
“父亲,孩儿无事。”一模一样的凤眸对视,巫龙吟很坚定地摇头。
巫将军名奕辰,拍了拍巫龙吟的肩膀,踏前一步,和儿子一起,看着关外辽阔无际的雪景。
“是不是很久没见到你师父了?”巫奕辰看着笼罩在雪雾里的雪山,眼神幽远。
“嗯,自从上次孩儿来这里见过,有一年了,父亲您……”师父和父亲之间,有晚辈无法掺言的结存在,巫龙吟思及自己,终是打住了话头。
巫奕辰看着咫尺天涯的雪山顶,那里曾经有个人,总是自恃武功绝世,从不屑穿棉衣,而往往伤风受寒涕泪齐流的人,总是他……
“孩子,不管做什么样的选择,先问问自己的心,”巫奕辰对陷入感情漩涡的儿子,毫不隐瞒脸上的懊悔,“为父逃避了这么多年,如今,回头看来,却是愧疚……唉……”
看了眼雪山,巫奕辰低头喟叹,再拍了拍龙吟的肩头,缓缓走下了城墙,一直固守着边关,只因为,对面是你曾经的家,之寒……
“父亲……”龙吟愣愣地看着父亲消瘦而孤单的背影,师父这么久没有音讯,当年收自己为徒时,也是躲着父亲的,难道……
“右相大人。”‘噌’一声,一道黑影堪堪打乱了龙吟的思绪。
看了眼蓝花没有表情的脸,冷冷道:“怎么舍得露面了?你家何大难道不是让你在暗处呆着的?”
果然自己等人的动作瞒不过右相,但是,“大人,何大让我等跟随,唯一的命令就是保护您。”
心口一窒,我又何尝不知?“何事?”想起刚收到一撮毛带来的那封平安信。
想着何大身边危机重重,自己却不得不服从命令远离,蓝花激动起来。
“大人,您这么躲着何大,难道您没想过,何大一个人在宫里,要面对多少未知的凶险?他又是什么都自己担着的人,就算是何大对您……但……”
“住口!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多嘴了?”
巫龙吟面如寒冰,猛地转身,扔下呆呆站着的蓝花,独自下了城墙。
第一三一章:困境
是鼻端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臭味,把夜合欢给熏醒的。
处于对生存环境有个底的心态,夜合欢先把眼睛眯开一条缝隙,打量了下身处的环境。
手臂粗的栅栏,厚石砌筑的墙体,昏暗的火把,肮脏的地面……
很象地牢,还是雅间,却又不象,因为除了这一间,周围是暗无声息的。
呃,这一觉睡的,居然天上人间不知处。
四周空无一人,夜合欢放心地张开眼睛,参观了下地牢里的设施——刑具没有,血污不见,只在石墙上挂着几条锁链,还算不错。
不过无法解释的,是那一阵接一阵的异味,奇臭无比,不知是从何处传来。
地牢里只有火把明灭着亮度,夜合欢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直处于被点穴昏睡状态,连饥饿的感觉都没有,也不知这是当天晚间,还是已经过去几天了。
费力从地上坐了起来,厚厚的积灰,就扑腾了整个空间。
灰尘吸入鼻腔,干燥而呛鼻,带着点说不出的烘烤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