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炙焰道帧把他带到火焰山了?这带着异味的浮尘,有点象火山灰。
因为搞不清状况,夜合欢就很随遇而安地席地而坐,等待接下来的未知。
而其实,夜合欢对于‘十里坡’的情势估计,就如今落入他人之手的结果,他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他只是想给自己和在意的人,一个机会而已。
澜听雨,就是那第一个,他想给机会的人。
他没忘那晚听雨给他‘阴阳剑’时说的话——我若信你,你便也信我,是么?
是,夜合欢是这么回答的,他也认为,自己是能做到的。
只是,在看着听雨倚到别人怀里;在看着听雨举止里对别人的维护;在看着听雨跟随别人的脚步离去……
这样的时候,夜合欢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做到,信他。
或许是起了疑心的吧?不然心不会痛。
还有一个人,是他想给机会的人,就是炙焰寒天。
但可惜,又一次无常戏弄,又一次把那鸿沟无限扩大。
何总也罢,夜合欢皇帝也罢,那个二愣子的热血脾气依然没变,爱人,兄弟,亲人,谁都可以负他,只要他对他们问心无愧就好。
好吧,他都问心无愧到成为阶下囚了,居然还会隐约有佩服自己的感觉。
就目前的形势,裕峒与炙焰道帧狼狈为奸,他其实也是预计到了的。
虽然夜晓星的出现,及玉玺落入夜轩之手,是有些出乎意料,但也不是无可控制。
就如现在被裕峒控制的情况,他也是在确切保证自己小命无忧的情况下,才放心大胆地,让‘寻欢阁’撤出的。
黄花,这位风流公子,不但在‘寻欢阁’十花里排行第三,更在江湖中,那一身轻身功夫,无人能出其右。
即使是与裕峒这样的绝顶高手相比,别的或许比不了,但跟踪的功力,绝对是要胜过裕峒的。
所以,夜合欢放心大胆把自己扔给炙焰道帧一伙,不是没有考虑后路的。
虽然在遇到感情事的时候,某欢总是二愣子一名。
但在安排些个与小命攸关的事上,夜合欢还是很何总的——想的多,想的远,看的透。
他以自己心肝为赌注——
他很知道,在‘琞’面世的问题上,他的小心肝就是众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他要让炙焰道帧和裕峒,带着他找到那个见鬼的‘琞’。
只不过,只不过在他正天马行空,无处不想的当口,‘咯吱吱’,随着一阵疑似机括打开石门的声音响起。
然后一道金色人影闪身进来的时候,某欢稍微有点觉得,只是稍微觉得,赌博的行为要不得。
炙焰道帧撕开稳重的假面后,其实为人是相当龌龊的,这是夜合欢给他下的定义。
原因无他,只因为,炙焰道帧一看见夜合欢坐了起来,就目露凶光,道:“夜合欢,你可得坚持下去,多活几天,本王还没好好感谢你送的大礼呢!”
大礼?翻翻眼皮,夜合欢努力地想。
我和这金人貌似没啥交情,我啥时候送他大礼了?以至于俺都沦为阶下囚了,还劳人家太子殿下惦记着。
似乎因为吸多了粉尘,嗓子干干的,“呵,不敢当,回礼就不必了,咱谁和谁啊!”
金色一闪,一只鹰爪就扣到了脖子上,叉的,姓炙焰的都一个德行,都喜欢扣人家的漂亮脖子。
只是,在蛇一样的爪子,紧掐着呼吸,瞬间就感觉到地狱在招手的时候,夜合欢才发觉,原来寒天每次扣自己的脖子,都不曾真正用力过。
“夜合欢,”炙焰道帧咬牙切齿,盯着手上灰头土脸,大翻白眼的人,“那就让本王提醒你一下,你的宝贝枕头,还好吧?啊?拿枕头涮我!没想到会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是不是?!”
星星飞舞的眼前,出现一只水蓝色,绣鸳鸯戏水的丝枕,很高段的绣工,出自丫头小翠。
哦,听雨美人银发下的丝枕,曾经赚了炙国太子三个响头,嘿嘿,呵呵。
炙焰道帧眼看着脸泛血红的夜合欢,嘴角似乎翘了笑意,真恨不得一口气掐死他,只要五指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力的话……
不过,想起峒大祭司的话,“夜合欢的死活与我无关,但在拿到东西之前,谁要敢把他弄死了,哼……”
相对于裕峒的阴冷,炙焰道帧更渴望的,同样也是那个传闻,无须权衡,自然是放开了手。
‘噗’一声,夜合欢脱力地跌到了地上,将死未死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脸贴到灰扑扑的泥地上,急促的呼吸里,哪里还顾得上空气的污浊,鼻腔里又是炙热的灰尘呛入,直从嘴里更呛到肺里,忍不住咳了起来。
两世为人,夜合欢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贪婪的时候,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的时候,即使那空气是如此污浊,居然还是如此幸福的感觉。
而炙焰道帧并没有让他幸福太久,衣领一紧,夜合欢就跟条面口袋也似,被拎在炙焰道帧手上。
“夜合欢,”炙焰道帧眼神阴鸷,“有一件事,我很好奇,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对那个杂种的话,还真就有求必应,你确实不配,和我成为敌手。”
杂种?寒天吗?那样容色艳丽的人,那样单纯执拗的人,居然被自己的哥哥称呼为杂种。
寒天,不管什么理由,你宁愿为他们所驱使,也不愿固守我的身边,你有多悲哀,你可知道?
也或许,是我夜合欢的悲哀。
‘啪’一巴掌落到脸上,打散了夜合欢眸子里的星光,也让他再次与灰尘亲密接触。
“你这种人,若能坐稳皇位,也算是稀奇了,哼!”
低头看了眼软在地上的夜合欢,炙焰道帧诡秘一笑,道:“夜合欢,本王希望你能多活些日子——”
声音里接着突然带了笑意,只是那笑意很嘲讽,“——那你会亲眼看到,夜国是怎么被本王纳入囊中的,哈哈哈……”
呼吸着肮脏幸福的空气,心里感慨着自找罪受虎落平阳,疑惑着身在何方火山灰的来处。
炙焰道帧的嘲讽与不屑,丝毫都不会在夜合欢心里停驻,虽然那一巴掌,似乎让他细嫩的脸蛋肿成包子。
能活多久,除了夜合欢本人放弃,否则,谁也无法左右他的生死。
夜国落入谁手,除了他夜合欢肯让步,否则,谁也无权纳入囊中。
只是,“霜姨。”
炙焰道帧嘎然而止的笑声,恭敬有礼的称呼,却一下子,就让夜合欢散乱的心绪凝聚。
当夜合欢贴在泥土上的脸,斜斜瞄见了,某位手持银鞭的女人的时候。
他突然发觉,对于这种拿自家小命赌博的行为,实在是,相当的要不得。
然后,在不小心瞄到女人的死鱼眼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某欢,突然就后悔了。
后悔不该如此冲动,拿自家宝贵的性命当赌注——
就说说,那‘琞’有啥要紧的,谁爱抢救抢去呗,关我夜合欢啥事啊?
我躲在‘寻欢阁’、御林军、骁骑营一干人的保护下,躲上个三五十年,然后安安稳稳老死在龙床上,不就完了嘛我。
真是,闲着没事,非要把自己送到仇人手里找揍,这不是贱是什么?
唉!冲动是魔鬼啊是魔鬼,你咋从小到大都记不住呢?
自然没等某欢感慨完,他已经身不由己贴到墙上了。
呃,是被那对狗男女,用唯一的家具——铁链,给锁到墙上的。
李青霜只是看了一眼炙焰道帧,连一个字都没说,直接就冲地上的夜合欢而去。
一个眼神,某欢就从瘫在地上,变成瘫在墙上了。
第一三二章:急转1
在落到仇家手里,吊在墙上,后无退路,前有饿狼的情况下,夜合欢觉得,自己应该有个明智的选择:
选择一,装死挺尸,但问题是——
他夜合欢不会传说里的‘龟息大法’,装死容易,人家却不信有人会喘着气地挺尸。
选择二,装疯卖傻,但问题是——
万一那娘们跟爱国片里的某党一样,非要让爱国人士吃啥东西,比如,屎,一类的东西,来试验他真傻假傻,那他,吃还是不吃?
还没等他想好第三个选择,‘啪’的一声,一道银色的光影,就已经携着冷风,准确无比,落到了他背上——
这事很神奇,明明他是背贴着墙的,那鞭子怎么就能绕个圈,抽到背上去的?
只能说,鞭子贵妃抽人的水平,已经达到神出鬼没的程度了。
即使这么胡思乱想,也无法忽略后背的痛。
真的很痛,夜合欢觉得自己把牙都要咬掉了,才能忍住冲出而出的惨叫——
他记得,那天他在刑室里看李青霜被鞭的时候,那娘们硬是一声未吭的。
怎么的,他夜合欢堂堂一纯爷们,还能被个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要脸蛋没脸蛋的老娘们,给比下去了,对吧?
“没想到,细皮嫩肉的夜皇,也很有骨气。”
女人嘶哑的嗓音,划破夜合欢嗡嗡作响的耳膜,让他在痛楚里,稍微清醒了一些。
好吧,没有选择了。
落到这个小肚鸡肠的女人手里,虽非我所愿,但却是必有的一劫。
在那晚,炙焰寒天和他要李青霜的时候,夜合欢就已经有这个自觉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已。
只不过,在他内心深处,居然还幼稚地以为,那双血色的眼瞳里,偶尔闪过的不舍,是对他夜合欢而已。
如此,李青霜,俺的司马大人抡了你几鞭,你就抡回来好了。
在没有达到你们的目的前,夜合欢的小命总是无忧的,被抽几鞭子,皮肉痛罢了。
反正,这身体,也不是我的,对吧?
‘啪’,银色的鞭子,划破空气的时候,居然也是带着银色。
嗷!咋忘了,这身体不是我的,可俺的魂还是有感觉的,痛死了,痛得胃似乎都抽在一起,想吐。
当第三鞭落到胸口的时候,夜合欢终是没忍住,一声闷哼,‘呕’的一声,吐了。
只不过,下巴粘腻的感觉和眼前一片猩红,让夜合欢知道,他吐的是血。
夜合欢只是以为这个身体太次品,连三鞭子都受不了。
他却不知道,李青霜舞动的银鞭,每一鞭,都是带了五成内力的。
若不是担心夜合欢会挺不了几鞭,她倒很想用上十成的内力,最好是一鞭子,就把这个无耻的家伙抽死。
失手被擒,交易不成,地牢鞭刑,最后还是那个妖族余孽救的她。
后宫为尊,炙国横行的霜贵妃,何时受过那等屈辱!
追根究底,让她在部下面前丢脸,让牧看到她的怯弱,都是这个言而无信的夜合欢造成的!
‘啪’又是一鞭下去,只见到墙上的人浸着血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一下,黑发掩盖下的脸,只余一截线条优美的下巴,却仍是一丝声息也无。
四鞭,能在霜贵妃银鞭下,挺上四鞭,而不发出惨叫的人,这个昏君,该算是头一个了。
由不得,心如铁石的李青霜也钦佩起来。
“殿下!”李青霜还没想好,要不要再试一鞭,一个黑衣侍卫突然冲了进来。
炙焰道帧同样盯着墙上的人出了神,见了来人,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何事?”
“霜主子,”侍卫道:“庄外来了不少黑衣人,我等抵挡不住,峒主子又不在……”
“哼。”李青霜扭身就走,裕峒不在,可不能在这三国交界处出了岔子。
炙焰道帧紧跟在后,却在门外,顿脚低声吩咐那侍卫,“把人看好了,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放进来。”
夜合欢其实在第二鞭抽到背上的时候,神智就已经在恍惚了。
落到胸前的最后一鞭,他还真没觉出痛来,只是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这种痛楚,是他两世为人所遇到的,所能想象到的,最难以忍受的,最生不如死的。
从立交桥上翻到桥下,头破血流的那刻,他已经魂飞天外,所以那时,他是没有痛觉的。
进了夜合欢的身体,倒算是体会了背后挨刀的苦楚。
但毕竟最痛的几天是原夜合欢承受的,他这个后来者,只是赶了痛的尾巴而已。
今天这痛,却是从头至尾,真真切切,猛烈而凶狠地,由外到内的疾扑而至。
而在身体的痛楚之外,那种避无可避,无能为力的感觉,才是最大的煎熬。
那个侍卫进来的时候,似乎说的‘庄外’两字。
当然不可能是夜都之外的那个尹庄,那个尹庄,此时应该早就被红花和翠花给踏平了吧。
按‘琞’所处位置的推测,应该是接近麒麟犬所在地,魔域附近的某庄,很可能,是利用了某位江湖人的庄园。
至于黑衣人,夜合欢没有余力多想,他只能肯定不是黄花就好,寻欢阁的人,不会在白天就大张旗鼓。
当然是白天,炙焰道帧进来的时候,他从昏暗的石墙转角上,瞄到了一闪而逝的金色光线。
费力地吸了口炙热的空气,又费力地轻轻呼了出去,前胸后背的痛,火烧火燎。
知觉在恢复,神智在清醒,最直接的感觉却只有痛不欲生。
当几声钝响从栅栏外传来的时候,他隐约知晓是有人摸了进来,却因为这痛,而无力抬头,甚至连转动下眼珠子,都是奢侈的事。
白色的衣角停滞眼前的时候,夜合欢很恍惚,黄花这小子,不是一直喜欢葱绿、水蓝之类的颜色,所谓公子如水的么?
冰凉的指尖触到火烧一样的脸颊,很舒服,象三伏天一头扎进海里的清爽。
一声轻喃的“……欢欢……”两字,让夜合欢龇了牙,小鸡啊,这个时候,莫非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冰冷的指尖,从脸颊移到胸前的血痕,轻似风过的接触,却换来夜合欢不可遏止的颤抖,是真的痛。
“……为什么这样……明明……”
炙焰寒天双瞳血红,眼瞳里,映着浑身血水淋漓的夜合欢。
这个挂在墙上的人,束发的缎带早已不知去向,凌乱的发丝浸了汗水和血水,一缕一缕粘在脸上。
那张本是无人可比的精致容颜,惨白如纸,一边脸肿起四道紫红的指印。
幽潭之水的眸,星光黯淡,往日丰润的唇瓣,此时布满了啮痕血丝,裂开了一道道血口。
青色衣衫凝固了血污和灰尘,皮开肉绽的鞭痕里,还有鲜红的血液,正接连不断地,滴到地上厚厚的积灰里。
‘噗’‘噗’,灰很厚,血滴到上面的时候,似乎都能看到腾起的灰弥漫。
这个人,可还是那个青衣随风,温颜浅笑的欢欢?
伸手扯住那道铁链,力透指尖,‘嘎嘣’‘哗啦’几声,拇指粗的铁链,就在炙焰寒天修长的指间断开。
没有了铁链的拉扯,夜合欢就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偶,无可着力,跌了下来。
“欢欢。”炙焰寒天手臂一张,把夜合欢轻拥入怀,低了眼,却对上那双幽深的杏眸。
“……寒……天……”破碎的音节,嗓音干燥到开裂。
想告诉他,寒天你别这么用力,你勒得我很痛。
想告诉他,寒天你给我点水喝,我渴得想喝自己的血。
想告诉他,寒天你若想救我就赶紧带我走吧……
很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那痛楚太猛烈,侵蚀了神经,侵蚀了知觉,甚至连嗓子,都侵蚀了。
“欢欢,我要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