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都是来我大夜国同享盛典的,动起拳脚来,似乎不大好看。”夜合欢慢腾腾从榻上走下玉阶,炙国的使者故意在酒筵上挑衅矣古族使者,用意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龙吟放开那使者的拳头,退到夜合欢身后站定。
“夜皇陛下,在下没有不敬之意,是这人,他满嘴胡说八道!”矣古族使节恭敬地施礼,豹子眼仍然恶狠狠瞪着炙国副使。
炙国副使眼一斜,“本官可没胡说,依长山十日前就已病死了,依长山两个女儿从神地私逃,得罪了上神,巫师正满天下搜寻她们的踪迹,现在的矣古族,嘿嘿……”
老族长死了?那我外殿那两大姑娘咋处理?唉!
“矣古族之事,与我大夜庆典并无关联,特使想要生事,麻烦不要选择在吾皇面前!”巫龙吟凤眸含冰,说话毫不留情。
“巫相大人息怒,”炙国使节里,施施然站出来个人,拱手为礼,“吕副使一向心直口快,酒喝得高了就话多,小使岂敢在夜皇面前生事!得罪,得罪,请夜皇陛下担待。”
站出来的这人,个头适中,面目普通,普通到让人看过一眼转身就会忘记。
看了眼出头的这人,夜合欢眯下眼,“看来朕这酒,味道喝起来很合副使的口,这位特使倒是位能言善道的人才,在炙国现任何职?如何称呼?”
“在下只是吾国小使而已,贱名有辱圣听,不敢放肆。”面上谦恭有礼,那态度却不卑不亢。
夜合欢也不强求,无所谓地转身踏上玉阶,“既然诸位只为我大夜五年庆典而来,那需放开成见,一醉方休。值此佳日,何不与孤王一起,欣赏一下五弦天籁?这位操琴师傅的琴音,那可是孤王生平仅闻啊。”
随着符千的示意,殿后绣屏内,‘铮’‘铮’声起,琴音若水流淌,绕梁入耳,妙不可言。
可惜,再美妙的声音,对于别有用心的人来说,都有无如无物。
炙国吕副使在琮琮的琴音里,拔高嗓门,阴阳怪气,“倒是听闻夜国国师琴艺高超,这位比不比得可不敢说呀!小使曾有幸闻得一曲,那还是多年前的事了呢!程大人,您说是不是?”
程大人是凉国使节为首者,闻言只是平淡一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很显然,炙国的醉翁之意,凉国不想参与。
听雨?难道炙国今晚的目的是听雨?
夜合欢不动声色,“吕使的意思,对孤王推崇的琴艺师傅不满?”呃,吕使?驴屎?!
吕使被合欢皇帝古怪的眼神闪了一下,定定神,依然道:“小使岂敢!小使只不过是对夜皇五年庆典大事,居然从头到尾都不见国师出现,感到莫名而已。在我大炙,这样盛事,即便国君不在场,国师却是一定要在的。”
“是么?”听雨被囚了十年,那俺爹那个五年庆典怎么搞定的?
而且,听雨也从来没提国师必须要参加的事,自然舍不得他受苦的夜合欢更是压根就没想过这茬。
咱合欢皇帝好象忘了,五载庆典的事,是新皇登基五载才有这么一次,而不是每五年都有。
他爹的五年庆典,自然是很早之前就举行过了的。
“自然,我们三大国的国师,每位都是身负国事兴衰之重任的,小使岂敢胡言?”吕副使挟着眯缝眼,越过酒筵,盯着合欢皇帝俊俏的眉眼。
这姓吕的,一双老鼠眼,恁个猥琐的眼神,盯我也就罢了,若呆会他要敢这么盯我的听雨哥哥,我非把他眼珠子抠出来不可!
“陛下,”越众出列的人,精光内敛的眼,谦恭无比的态度,合欢皇帝的左相柳淞卿大人,“微臣以为吕副使所言极是,今日丰庆之典,我大夜祭师未能做祭天之礼,已属对诸神不敬,若因此事再怠慢了他国贺使,恐怕……”
柳淞卿,你就非要表现你是个奸臣咋的?本来觉得你是夜轩的一条狗,看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你似乎还是炙焰道帧的一步棋,三重间谍,啧,不简单。
柳相一说,就有人借着酒兴符合,“柳相所言有理,三国成立至今,丰衣足食都仰仗各国国师的通天之能,昨日下官就奇怪咱的国师怎么不出现……”
“是啊,是啊,自五年前惊鸿一现,就不见澜国师,我等都以为他仙去……”
“哪能呢,下官倒是听说澜国师闭关修道去了……不过这样日子也确实该出现了……”
“……庆丰大典国师都不出来,不吉啊……”
现在的情况,好象不让澜听雨出来应个景,他夜合欢就对不起全天下人民似的!
都什么人哪!我夜合欢的国师,出不出来祭天、参不参加晚宴,关别人的屁事!
至此,夜合欢终于切身体会了,古代帝王所谓的身不由己。
这些臣子一旦跟苍蝇似地嗡嗡起来,除非拿原夜合欢血腥的暴戾压制,光何总那管理三百员工的理念,是压制不了这群苍蝇的。
但当此时,各国贺使集聚一堂,瞪大眼珠看热闹的时候,即使是原夜合欢,也不可能大手一挥乱砍人脑袋的,何况是咱爱好和平的有为大叔何总捏~
但若只是因为想安抚闲言碎语,就想让夜合欢拱手把亲亲‘老婆’请出来给人参观,那别说没门没窗,连狗洞都是没有的!
想难为我夜合欢无所谓,但想难为澜听雨,却要看我夜合欢答不答应!
淡淡扫了眼下面嘀嘀咕咕的宴席,特别是那个老鼠眼的炙国副使,还有那个很普通的无名使节,夜合欢沉默不语,只是那眼神,流转间就不自觉带了犀利。
龙吟看着沉吟不语的夜合欢,明白他的为难,先冷飕飕把几个柳相的狗腿扫没声了,才开口道:“澜国师身有不适,我皇陛下体恤,若非如此,此等重要日子,国师怎会不出现?况且,今日庆丰,国师虽未参加祭天之礼,却是早已替我主陛下做过祭天之礼的。”
巫右相的震慑力那是毋庸置疑,他一开口,别说本国臣子,就连炙、凉两国的使臣都不言语了。
此时,夜合欢才勾起唇,森森一笑,“我夜国的国师,祭的是我大夜的天;我夜合欢的国师,修的是我夜合欢的道;大夜国帝王的国师,来不来参加晚宴,自有孤王定夺;敬与不敬,吉与不吉,自有孤王说得;闭关出关,上天入地,就连生生死死,那也只有孤王才能做得主!”
这番话,整个一蛮不讲理,整个一个无理辩三分,整个一昏君颠倒黑白的说辞,偏偏他还说的掷地有声。
那阴森森的语调,明明没有多大起伏,甚至是温和的,却响彻大殿,愣是生生把一干人说得无言以对。
矣古族使节感念夜合欢收留老族长两女,接过话头,大声道:“夜皇陛下既如此说了,巫相也说澜国师有恙,也不能强求,何况,夜国的家事,岂有我等外族人掺言之处?奥古玛恭祝大夜庆丰盛典,愿吾族与大夜长修友好,并希望澜国师早日康复,夜皇陛下,奥古玛先干为敬!”
“奥古玛是吗?本国师谢你吉言了。”一道柔和而儒雅的声音,穿过人群,从大殿门口悠然响起。
第九十四章:晚宴2
静立在门口的澜听雨,裹了一袭白色披风,整张脸隐藏在宽大的风帽里,包括那头白发,只余削尖的下巴稍稍露在外面,那素淡的倾城容颜,外人不得一窥。
“恭迎国师!”
似乎是崔庄领头,除了左、右相之外,众臣齐齐起身施礼。
国师的身份,在崇尚上神的天翔大陆,在世人眼里,地位仅次于帝王,更有时甚至会凌驾于帝王。
玉阶之上的夜合欢,面无表情,只是看着澜听雨缓缓走近,看着他俯身行礼,看着他说陛下与皇后万福,看着他缓缓退到下首站定。
“国师果然是国师,这病,说好就好了。”柳淞卿不咸不淡地道。
“国师自然当有神助,百闻不如一见,果然风采过人。”奥古玛又起身举杯,面向夜合欢,目含感激,“为夜皇陛下及国师如意安康干杯!”
这奥古玛,虎背熊腰,方正脸,浓眉大眼,从他只这一会儿,就自顾自干了三杯烈酒的行径,就可以看出来,是一个正直而爽利的汉子。
“矣古使节请坐,”夜合欢喜欢这种爽快人,抬手喝了金樽里的酒,转脸对澜听雨道:“国师请坐。”
澜听雨微微点头却不动,自古以来,三国帝王身边的国师,虽然地位超然,但与帝王同处时,却没有坐的权利,只能站在帝王身边,象影子。
这点,外来‘鬼’夜合欢不明白,澜听雨岂有不明白之理?所以他只是点头却不坐下。
“澜国师,陛下如此说,想是体恤国师病体初愈,您就坐下吧。”原彩蝶赶在夜合欢之前道,她只恐帝王对病怏怏的澜听雨发飙。
“谢过陛下,谢过皇后。”澜听雨藏在风帽下的脸看不见,却顺从地落了座。
夜合欢扫了眼他‘老婆’的下巴,看来俺这‘老公’的力度,还是有待提高啊!
“今日我等何其有幸,能再次目睹夜皇国师风采。”那个吕副使,唯恐天下不乱,又阴阳怪气开口。
“这次吕副使倒是说得没错,很久之前下官就听闻,夜国国师人物出众,才华横溢,天翔大陆罕有匹敌,可比者,唯有炙国国师一人矣!吾国国师那是再赶不上的。”
出声符合的人,是刚才那位凉国使节程大人,当初也是他,把那颗‘印魂诀’呈给的夜合欢。
“可惜,我等没那眼福,国师的风采从来都不能一睹真容。”吕副使摇头晃脑。
“虽不得一睹真容,但那传闻里的天籁之音——不知夜皇陛下,可否允我等一个请求?请国师大人赐教一曲,以便让我们这些只闻其人不见其身的人不虚此行呢?”
那个面容普通的炙国使节,又彬彬有礼地提议。
这个人,很可疑,已经可疑到,让夜合欢百分之百确定了他的身份——炙焰道帧。
因为即使普通的面具、普通的装扮,那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气度,还有眼神里偶尔闪过的犀利,在有心人面前,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掩饰过去的。
自然夜合欢就是这个有心人,而且他相当相信自己的判断——今晚,绝对是好戏连连。
不过夜合欢却不明白的是,炙焰道帧不惜用使节的身份作掩护,偷偷来到夜都,甚至晃悠来到自己眼前,难道只是为了来为难下听雨?绝对不是。
不是夜合欢看不起澜听雨,而是,炙焰道帧对澜听雨不该如此关注。
除非,澜听雨的娲族直系后裔身份泄露。
但是,夜合欢记得章太医说过,当年澜听雨羽化的时候,现场只有先皇和夜轩等少数人在场,旁人只见到帝宫上空电闪雷鸣的异象而已,那少数几名侍卫,事后还都被秘密处了死。
并且,听雨的头发也是被囚后才变白的,如今呆在偏殿,也无人会窥到,所以,这个可能性不大。
不但如此,就算澜听雨的身份泄露,要讨伐他夜合欢,直接发文书、起战事,那是师出有名,炙焰道帧和他小妈李青霜,是完全没必要来跑这一趟。
因此,夜合欢用福尔摩斯的头脑断定,为难澜听雨,一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好处。
若是炙焰道帧从某奸臣处,得知夜国的国师成了皇帝的‘老婆’——
那么,这个好处,最大的可能,就是从他夜合欢身上得到。
夜合欢有什么好处,是值得势力相当的炙国觊觎的?
国土?开打就是了。
国库?正空虚着呢!
传说里的美人祸水?他家寒天就够看了,要抢人,那也是该我先动手来着。
难不成,那四句神秘偈语,那什么‘顽仙’的老头,不但告诉了我,还兴奋地跑去其他两国挨个通知了?炙、凉此次正好借着庆典的引子,来夜国寻所谓的‘瑞宝’来了?
转着诡秘的念头,夜合欢不动声色道:“若国师同意的话……”扭脸看澜听雨的意思,当殿抚琴,若是听雨愿意,他自然不会反对。
再怎么说,才华横溢到享誉天翔大陆的澜听雨,抚琴的技术总比炙焰小鸡同学那琵琶一‘绝’要好上几分吧?
澜听雨掩在风帽里的漂亮脑袋,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更不开口说好或不好。
而‘丰华殿’里的使节,在疑似炙焰道帧那人说完话后,整个静悄悄的,一个个都一副看戏的神情,有古怪。
夜合欢睨了龙吟一眼,龙吟看了眼听雨,微微摇头。
而司马杉,那小动作更是明显,藏在崔庄身后,那张英气的国字脸扭得都要哭出来了,果然有问题。
手突然被人一拉,“陛下,让臣妾看看您的手,”耳边,原彩蝶的气息靠近,极低的声音道:“他们这样的要求是在轻侮国师。”
嗯?“哦,已经好了,皇后无须担心。我知道怎么做。”夜合欢大小声地和他的皇后互动。
“夜皇陛下和皇后,真是鲽鹣情深,羡煞旁人那!”吕副使又出声道,“国师大人可是在为无好琴烦恼?我们这儿倒是有一把绝世好琴‘错绮’,不知能不能和国师的手呢?”
疑似炙焰道帧的人,手一摆,有人手捧一长形琴盒走了过来,一把长约三尺,闪着金属色泽的凤型七弦琴,幽静地躺在古檀木盒子内。
从那琴面上流畅而锋利,状似龙鳞的断纹上,夜合欢确定,这把‘错绮’确实是把难得的古董级的好琴。
而澜听雨,从听到‘错绮’二字起,就有些震动,似乎想开口答应抚琴的要求。
夜合欢淡淡扫了眼炙焰道帧,赶在澜听雨前面接过话头,“‘驴’副使的琴自然是把好琴,这位人才如此爱护此琴,想必也是通晓音律之人吧?今日若想与国师雅曲一较高下,也不是不可,要不这样,吕副使,不如,让你的随从,先来一曲,让孤王君臣及各位使节,先开开眼界?如何?”
“啊,这,万万不敢,万万不可,太……大夫使的雕虫小技,实难登大雅之堂,岂敢在名师面前放肆,不敢,还是国师大人先来为好。”吕副使无比谦虚道。
“呀,能珍藏这种绝世古琴之人,岂是凡人?吕副使何必谦虚啊,你们远来是客,国师即便真的是名师,也该谦让客人是不是?况且,别人的名器,国师或许用来还顺手,孤王说的可对?澜国师?”
藏在风帽下的冰唇似乎抿了抿,尖尖的下巴微微颌了一下。
“这样说,莫非,国师是觉得,用在下的琴,抚琴给我等使节听,会辱没了您高贵的身份?”炙焰道帧出口,话里带刺。
夜合欢这人,自家的人可以随便骑到他头上拉~屎,若他人想蹬鼻子上脸,那自然狗洞也没有!
慢悠悠接口道:“朕的国师在大夜国,乃万人之上,身份仅次于朕!莫非,各位以为,孤王的国师是操琴的把戏可以比得的?”
原彩蝶的话虽然只有一句,但‘轻侮’那个词,却让夜合欢瞬间明白——
天翔大陆,很可能和某个时代一样,把当众表演,如弹琴、舞蹈、杂技、歌唱等取悦于人的生计,看成下~贱,只有低人一等的下等人才会做这样营生。
面对夜合欢隐而不发的怒气,炙焰道帧眼光闪动,突然一拱手,做了一揖,“夜皇陛下怕是误会在下的意思了,在下的意思是,若国师怕用在下的‘绿绮’不趁手,在下还有另一把名器‘九银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