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夫先是一惊,刚要反抗,却被薛檀一把扔了下去。
薛檀一把挑开车帘,直直的望着凌子佳,开口便道:“跟我回去!”
凌子佳垂着眼眸,听到他那句半是恳求半是命令的话,睫毛轻微的颤动了下,却没有开口。
他淡漠的看着面前着急的望着自己的人,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薛檀的心一疼,继续恳求:“子佳,跟我回去,跟我回去吧!”
凌子佳垂下眼眸,淡漠的望着面前尚在冒着水汽的茶碗,许久,才淡淡地道:“豫王爷,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子佳原本该留下来
为你贺喜再走的。可是,我现在尚在戴孝之中,留下来不免添了晦气,还请王爷多多见谅!”
薛檀一心要把他留下,丝毫不在乎他的冷淡和疏远,仍旧是一脸恳求:“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可是那时候我并
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是这么重要。现在,我知道了,我知道我是有多么爱你,我知道你对我而言是多么重要。所以,子佳,求你留
下来,留下来好吗?求求你!”
凌子佳听他一番告白,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抬起头,定定的望着他。
第一次呵,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告白,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着急的恳求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是真的在乎自己啊他忽
然想要留下来。
可是“对不起。”
仍旧是淡漠的,没有丝毫温度的语气。
凌子佳几乎能够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随着薛檀的身子微微停滞了下。
下一瞬,却听到一个坚决的声音轻轻从那人唇齿间吐出来:“那我跟你一起走!”
凌子佳的眼眸里有光微微闪了闪,波澜不惊的眼波也微微泛起涟漪,轻轻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展开心底的笑意。
薛檀却等不了他的沉默,他沉默就意味着要拒绝自己,急急的道:“如果你不跟我回去,我就跟你去北冬国!你不用赶我走,除
非我死,不然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还是这么霸道啊!凌子佳定定的望着他,淡淡的道:“你要跟我一同走也可以,不过,你便不再是天朝的王爷,而是——我的仆
奴,要伺候我起居饮食,享受不到荣华富贵众星拱月,只能做一个仆奴该做的事。”
“好!”
干脆利索!
毫不犹豫的斩钉截铁。
仍旧是天朝让人闻之丧胆的豫王爷的果断和坚决。
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反悔余地。
凌子佳却愣了,他不过是想刁难下他而已,并没有真的想要他当什么仆奴。
却真的没想到,他会答应的那么干脆利落,甚至是他一出口,他便满口应下了,甚至还有点欣喜若狂。
凌子佳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确认回答自己的真的是面前的人,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薛檀却早已经坐正了身子,一扬马鞭,半空里一声清脆的鞭响,听一声磁性的声音意气风发般得高喊:“驾!”
马儿也像受了那欢快的声音的感染一般,撒开四蹄向着北方狂奔起来。
王少谦皱了皱眉,吩咐那马夫自己回城吧。夹了下马腹,便要追去。
却听耳旁马蹄声疾驰而来,带起风声赫赫。
王少谦一回头,但见湛蓝苍穹下,一匹白色骏马向着他的方向狂奔而来,马上人一身红衣,墨发飞扬,宽大的红色喜服被风吹起
,与其后的蓝天白云绿野苍山形成一幅极美的画面。
壮阔,澎湃。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王少谦惊讶之间,那人便到了近前,只听马上人高喊:“喂!王少谦,等等我!”
“公主?”
“我也要去!”
王少谦看看已经远去的马车,不禁有些苦笑,公子檀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便道:“塞北乃是苦寒之地,公主自幼在南方长大,怕
是会受不了。在下会跟王爷说的,让王爷给公主和南夏一个交待!”
蝶舞却哼一声,不肯服输的道:“你们都能受得了,凭什么我就受不了?你是人,难道我就不是人了吗?”
王少谦见她胡搅蛮缠,也不加理会,提马便行。
只听身后风里有什么带起狂风,不及他反应,身后马背上一沉,一个人紧紧抱住了他。
他一愣,低头看到那被红色袍服映衬着的象牙色的素手,苦笑一声,道:“公主,男女授受不亲。”
蝶舞却不理会他的话,一扬马鞭,紧追着前面的马车而去第九章:世子归来
出了关,便是北冬国了。
按照凌子佳的吩咐,薛檀和蝶舞都换上了当地老百姓的衣服,扮作奴仆。
薛檀和蝶舞大眼瞪小眼的望着那两件衣服,再可怜巴巴的望向凌子佳,只见他却淡然的转过头去,望着阔别十年的故乡。
虽然只隔着一道关卡,这里与中原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放眼望去,阔野千里,尽头处群山起伏,山下苍翠如织,山巅却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万里开阔穹宇,映衬着绿野雪山,竟让人心
胸豁然开阔,真有一番雄壮气魄自沉静已久的心底喷薄而出。
再走出数日,远远的,便望见一座城池依山而起。
那座城池不及天朝燕京的壮丽和雄伟,但仍然在苍穹雪山下透出一种壮阔和气魄来。
这里地处苦寒之地,此时的天朝已是初夏时节,这里的风却还隐隐透着凛冽。自出了关,这风便一日强似一日,到了这里竟有种
到了风口的感觉。
凛冽的风像是带了蛊,小心却又肆无忌惮的侵蚀着皮肤,让自幼在南方温热地带长大的蝶舞忍不住缩紧了身子,风吹进眼睛里,
泪水很快就迎着风涌了出来。
蝶舞紧紧缩在王少谦的背上,不解的问:“这就是冰城吗?怎么没有冰?”
王少谦笑着摇摇头,道:“到了冬天你就知道为什么叫冰城了。”看怀里的蝶舞冻得瑟瑟发抖,他好心问道,“要不你还是到马
车里去吧?你要是冻出个三长两短来,我可没法跟南夏国公交待啊。”
蝶舞猛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坚决的摇摇头,掷地有声:“不!”
王少谦看她如此坚决,也实在没法,进入北冬国之后,气候越来越坏,凌子佳和薛檀都让蝶舞去马车里,他也劝过几次,蝶舞却
坚决的拒绝,无论怎么说都不听。
这公主脾气实在是让人头疼啊此时的冰城一片素缟,国丧却未能阻止部族内的混乱和蠢蠢欲动的野心。
按照北冬国的风俗,可汗驾崩要停灵四十九天,最后一日下葬。这四十九天里,一切事宜由世子主持,部落长老都要轮值守灵。
因为凌子佳尚在天朝,凌昊大可汗的一切身后事便由他的弟弟凌江王爷全权处理了。
凌子佳一行人到冰城的时候,正是凌昊大可汗停灵的最后两日。
见到凌子佳,凌江显然很是意外,待看到凌子佳身后的王少谦之后,他黑色的瞳子微微紧缩了一下,随即眼睛一红,迎了上来,
“子佳?!我的侄儿,你可回来了,你父汗他临终之时还惦记着你……”
“叔叔……”凌子佳看到叔叔痛哭,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叫了一声叔叔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凌江擦干眼泪,刚要开口,看到凌子佳身侧的薛檀和蝶舞,忍不住愣了下。蝶舞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完全一派天真烂漫的样
子,他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让他愣住的是薛檀。
薛檀和蝶舞都是一身仆人打扮,但是薛檀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气质,绝对不是一个仆人该有的。
薛檀心里一动,忍不住抬头,正好与凌江对视。
电光火石间,二人心里都暗暗惊讶。
凌江凭借多年练就的经验,清晰的感觉到这人与一般仆人不同,他身上有股气势让他觉得压抑。尤其是在与自己对视的时候,那
双黑暗深邃的眸子里,好似容纳着生杀予夺的霸气。
他暗中忍不住用了力,站定了紧紧盯着薛檀,似乎要将薛檀看个透彻。
薛檀最是不服输的人,扬了扬下巴,与他紧紧对视。
凌江的眼睛仿佛是一头豹子,闪着犀利的光芒,那是一种野心,一种按捺了许久再也忍耐不下去的急迫的渴望和野心。仿佛在雪
地里尾随一只兔子走了数日的豹子,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急迫。
薛檀黑色眼眸忍不住越发黑暗,凌江锐利的眸子背后隐藏的锋芒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跟着一滞,两种强大的气势在暗中悄然碰撞。
薛檀忽然微微一笑,弯了腰行礼:“奴才小薛见过都司大人。”
他行礼到位,语气卑谦,丝毫没有刚才的光芒和锋利,凌江忍不住愣了下,望着已经躬身退了回头垂手侍立的薛檀,暗暗摇了摇
头。莫非自己刚才看错了?
再看一眼薛檀,他终于转身去招呼凌子佳。
丧礼就安排在第二日。
按照习俗,葬礼结束,凌子佳便在王陵行了即位之礼。
第一日上朝,凌子佳便遇到了难堪。
北冬国本是北狄之邦,没有天朝那些繁文缛节,朝堂上也是乌烟瘴气,乱成一团。
凌子佳虽然高坐在汗位上,但下面的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甚至吵架的抄起袖子动手的屡见不鲜。
凌子佳幼年去了天朝,多年来早已经习惯了天朝的礼仪,如今见到这等状况,皱皱眉,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再看那些人,基本上
丝毫没有顾及到高坐朝堂的他,丝毫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只有他站在左首的叔叔凌江,双手交叠垂于胸前,垂头闭目养神,丝毫不为周围的环境所动。
凌子佳求救似地望向他,见他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终于咬了咬唇,开了口:“爱卿……”
他的声音不大,下面的声音此起彼伏,迅速的将其淹没了。
凌子佳体内有股火气蹭得升了上来,他提高了声音喊道:“爱卿!”
众人一愣。
凌江豁然睁开眼,却没抬头。
下面有人搭腔:“爱卿?你在叫我们?”
自幼接受中原礼仪,子佳当然认为一切都该像天朝那样注重礼仪章法。可是眼下这群人目无尊卑,不免心中无奈又恼火。
“放肆!你们,把本汗当成什么了?朝堂之上如此混乱,成何体统?”凌子佳厉声训斥。
下面一片寂静,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凌子佳,似是在看什么怪物。显然,他的斥责在这个还处在奴隶制度的部族里是不起什么
作用的。
许久,人群里爆发出几声狂笑。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凌江的长子凌子痕正捧腹大笑,边笑边道:“成何体统?哈哈,哈哈哈……听说可汗在天朝是住在豫王府里
,很受豫王爷公子檀的宠爱?体统……体统……体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还听说,可汗可是没名没分的哦,而且豫王爷就要娶南夏的公主了,所以他才灰溜溜的跑回来的吧?”凌江次子凌子剑也跟
着凑热闹。
“不灰溜溜的跑回来,你还想要公子檀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把他接过门去?”凌子痕道。
“男宠难当啊……”凌子剑眼睛瞄着凌子佳,阴阳怪气的拖着音说道。
“体统!注意体统!”凌子痕学着凌子佳的语气道。
二人又爆发出一阵笑声,殿内众人也都开始面面相觑,后来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站在殿外门前的薛檀闻听到里面的声音,立刻要冲进去,却被王少谦伸手挡住。
“北冬国不比中原,这里一直都是如此。”王少谦低声告诉薛檀。
薛檀咬着牙,握紧了拳头,强压住心头怒火。
凌子佳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着嘲笑他的众人,看着那一双双带着轻蔑和鄙视的眼睛,忽然觉得无力。
他早就应该想到这些的,不是吗?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不管你预料的多么准,都不可能真的预料到事情发生时那一刻自己的感受。
“你们行了!不要把可汗吓坏了,小心天朝的豫王爷饶不了你们!”凌江锐利的眸子刀锋般迅速的扫过众人,众人面上一噤,蓦
地住了笑。
凌江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凌子佳,深邃阴鹫的眸子里精光一闪,却慵懒的笑了笑,道:“可汗,你受惊了。”
凌子佳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凌江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带了一闪而过的杀气,那杀气虽然隔着很远,虽然只是一闪,却还是让他忍不
住一个寒噤。
他低了头,许久,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缓缓抬起头。
抬眼往外望去,越过楼宇城墙,依稀可见湛蓝的穹宇下雪山巍峨,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第十章:寒夜相拥
在北冬国,凌子佳并不受欢迎。
从幼年起就接受天朝礼仪的他,与他那些野蛮的族人们显得格格不入,部族上下也没有人肯听他的,他倒也乐得清闲。每日便在
房里画画写字打发时间,所有朝政都交给了他的叔叔凌江去处理。
而蝶舞却是闲不住的人,她自幼生长在南方,南方温热,就连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带了几分温婉,哪里曾见过北方这种豪气壮阔
的景色?每日便缠着王少谦带她到处游山玩水,骑马狩猎。
如此数月,转眼已至冬日。
屋外,寒风瑟瑟,发出呜呜的声响,刮得房屋都跟着颤巍巍的。外面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在傍晚时候飘起了雪花。开始还是细
碎的雪屑,后来竟然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
凌子佳蘸了墨,凝神思索片刻,却突然感到了一阵冷意。窗子又被大风吹开了。
子佳刚要起身去关门,却见薛檀不知何时闪过来抢先一步把窗子关上重新插好。
子佳也没理会,便低头想要耐心的继续未完成的画作。
这几个月来,薛檀充当了凌子佳一切的仆奴,虽然偶尔凌子佳故意刁难他,却也过的舒坦。唯一不足的是,子佳似乎还是没有原
谅他,对他总是冷冷淡淡的。虽然薛檀总是想尽办法的逗他,他总是理都不理自己,或者抬头淡淡的看他一眼,然后依旧低下头
去做自己的事情。
其实,子佳早已经原谅他了,从他逃婚追来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他了。他是在刻意回避薛檀,因为在这里不比在天朝。在天朝,
没有人会说他们的闲话,可是在这里不同,这里是北冬国。在这里,他是可汗。
而且,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可汗,一个有名无实的可汗,一个继位第一天就被嘲笑讽刺的可汗。
虽然他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可汗,可他仍然不希望被人说闲话。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害怕薛檀的身份会被发现。
北冬国与天朝实质上就是面和心不合,倘若被凌江他们发现了薛檀的身份,那么薛檀会凶多吉少。除去天朝镇国将军,就等于除
去了天朝的一根顶梁柱,聪明人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所以,他只能选择疏远他。
烛光明媚,子佳还想继续作画。只是刚才吹进来的寒风,让他此刻握笔的手有些发抖了。仍然没有退去的寒意,让他下意识的紧
了紧衣襟。
这时,薛檀端了一碗温热的参茶来到他近前:“喝了它,暖暖身子。”
子佳抬头,看见薛檀一手端碗,一手握着汤勺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他嘴边,说:“来,不冷不热刚刚好,快
喝吧。”
子佳刚才还冷冷的,此刻只觉得心底升起一股暖意。他乖顺的张开嘴,接受了那一口温暖的参茶。
薛檀正要再舀一勺喂给他,子佳忙接过碗,说:“我自己来好了。”然后一饮而尽一碗参茶下肚,果然身子暖了许多薛檀面带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