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羽飏微觉不妥,但是昶曦行为爽朗,这是一个奇女子,没遇到苍翼翔之前,是自然之子,是更不应该受到教条束缚的人,于是苍羽飏又有些惭愧,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
望了一圈周围的人,果然没有人露出吃惊之色,就连苍翼翔,名义上的大主子,也没有任何不妥之色。
“公主言重了”,他这边胡思乱想,桃粉已经执杯一饮而下,琼浆玉液下肚,脸上起了一层绯红,连眼波也流转起来,看了看手里不凡的玉杯,桃粉的目光移到苍羽飏身上:“桃粉不过是一介凡人,幸而得到五殿下的赏识,此生为殿下服侍是桃粉的愿望,公主不必多谢!”
第七十二章:精灵之森(十)
那目光柔意点点,与情欲无关,没有风月陪衬,却有着无言的温情流淌。黑色的眼眸,带着笑意的眉角,恍然代替了记忆中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双眼睛,其实自己遗憾的东西早已得到,只不过他一直以来都太注重形式了。
手指轻轻一勾,红泥坛子在手指上提溜打转,苍羽飏稳稳操过瓶口,说道:“桃粉姐姐,羽儿的那份就可全靠你喝回来了。”
桃粉微微一愣,只听酒水叮铃作响,银链穿凿在白玉杯上,似乎打上了层银光,苍羽飏使了巧力,小小的杯口仿佛能容纳百川般滴水未出,溢出杯面薄薄的一层,酒香更是冒出了头。
桃粉双手捧杯,生怕掉出一滴似的珍惜般一饮而尽,双眸微微湿润,俏脸稍熏,像是染上了一层醉意般迷蒙得看着苍羽飏。
“羽儿……羽儿……”她低低念道,千回百转。
“桃粉姐姐”,苍羽飏心里一动,看那眸光再不复平时清明冷静之色,怕是醉了。只是苍羽飏没想到,桃粉第一次嘴酒,心心念念的会是自己的名字,顿时浑身发暖,恨不得能和对方共饮三百杯。
当然这不现实!苍羽飏大叹可惜只余,正要再替桃粉斟酒,看了一眼蓝凌衣空了的酒杯心里暗爽。
孰料桃粉却一把抓住了他拿着酒坛的手腕,苍羽飏微微惊道:“桃粉姐姐?”
桃粉却是不顾,深深看他一眼,飘忽着看向他的身后,嘴中念着的是:“陛下……”
陛下?苍羽飏莫名回头,只来得及苍翼翔意义不明的微微点头,桃粉微笑,眼神却是一下子清明起来,松开苍羽飏的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站起身来,对苍羽飏道:“小主子,桃粉似乎是有些醉了,能不能早点回去休息?”
苍羽飏还在为马上变回来的称谓失落,不过天长日久机会多的是,也不急于一时。
“桃粉姐姐要不要我送?”苍羽飏有些担心道,却见桃粉掩唇,笑道:“小主子还是在这里好好吃饭养足力气吧。”
虽然不想承认,那眼里分明就是对他身体的不放心。虽然这是事实,苍羽飏还是小小的郁卒了一下,刚想再寒暄几句,手腕却被一把扯回,身体也被结实得捞到一个怀抱中。
一只手臂伸出来,在苍羽飏未回神之际轻轻摆了摆,桃粉微微俯身,话里的笑意飘散开来:“小主子,陛下,奴婢下去了。”
“等等”,苍羽飏直觉得不想看到那个身影消失,身体却来不及挣脱,眼睁睁地看着那袭粉影由艳转淡,融进在黑暗之中。
“父皇!”苍羽飏有些愤愤,反而将此时两人尴尬的姿势给遗忘了。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可以让他很容易看清男人的每一个神情变化,可是脑子还在沸腾着不满的叫嚣,苍羽飏想他是醉了,也许他习惯了西方大漠甘冽的烧刀子,却无法不沉醉在带着柔情蜜意温存甜蜜的佳酿中。
他抓着苍翼翔的手腕,目光带着点审视:“为什么让桃粉走,我还有话要说。”
“说什么?”苍翼翔递了一碗东西过来:“喝汤。”
苍羽飏瞪了那碗汤半晌,之后摸了摸肚子,煞是认真的说:“我饱了。”
“那就算了”,苍翼翔倒也不勉强,正要放下碗,手上的东西却被夺去,苍羽飏带着欢快的声音响起:“我喝饱了,不过蓝国师应该还没喝。”
蓝凌衣眼睁睁看着一个碗从天而降到面前,苍羽飏谦虚的笑着语气张狂:“蓝国师,赏个脸吧?没有酒了,这汤也挺不错的。”
说着,手一倾,那还在手上的酒坛像是长了眼睛般把正好将苍翼翔和昶曦的酒杯斟满,苍羽飏将它倒扣过来,示意已经一滴不剩。
蓝凌衣挑了挑眉,苍羽飏眼里的那丝挑衅让他憋笑都憋得难受,这分明就是一个赌气的孩子,哪有那么一点长进?
没酒了确实可惜。不过如果本身就快乐,又何须助兴的东西?在苍羽飏有些诡异得兴奋的目光下,蓝凌衣也算是半心甘半情愿的喝下一口汤,赞叹道:“味道不错!”
苍羽飏扬扬眉,舒服得往后靠,可是当接触到温热的软墙时,跑了半天的认知终于回归,顿时慌了神。
“父、父皇……”苍羽飏轻轻道:“快放我下来。”
“为什么?”
理所当然的问题让苍羽飏一震,下意识地看向周围,本来就是屏退了外人的宴席,桃粉一走,桌上更显空荡,不过好在菜肴精致而不多,蓝凌衣和昶曦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夹菜,居然没有人眼里露出奇怪的神色。
松口气,苍羽飏的视线落在环在腰间的手上。修长的手,指节分明,苍羽飏知道这双手有多有力,无论在战场杀敌的时候还是拥抱的时候,都会忠实呈现出主人的霸道。
虽然只是轻轻的环住,却有一种永远也挣不脱的错觉。
这是不是代表就可以永远不分开呢?握得后背是你的胸膛,融为一体的姿势是不是就象征了天长地久?
不知道是心安还是心慌,窒息的感觉在胸膛蔓延开来。
为什么呢?苍羽飏模模糊糊得想。
他的视线从那双手一路上移,每一片奢华的衣料下是每一片他所熟悉的领域,于是手指也微微颤抖的跟上,曾经的触感在指尖复生,即使隔着衣料和空气。
比起那张脸,其实他更迷恋与手底下的触感。
比起那张生冷不忌的脸,身体总是更加真实,每一个颤抖,每一个起伏,每一个绷紧,他都可以想象出每一个神情,时快时慢的心跳,微微汗湿的身体,在苍翼翔身上出现的每一个“真实”,总是如此吸引他的注意力。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
从觜宿宫到渠州,从大漠转移到败落的森林,熟识他的人说他坚强,露出心疼的脸。不认识他的人会说他长进了,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皇子。
甚至连他自己都如此认为,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子,也许他和苍翼翔之间会有更多的话题,谈军事,谈朝政,如果他们是最后的赢家,那样的生活,也许就是最美好的结果。
只是没想到一夕之间被打回了原点。
“父皇,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直保持沉默?苍羽飏的眼神这样控诉道。
第一次知道,原来过多的不懂不解也会让人心生懒惰,相问,无头问起,想猜,一点线索都没有。
才想起,原来分开已经有一年了啊!
第七十三章:异端(一)
被那眼神直直看着,苍翼翔像钉在椅子上一样,薄唇轻抿,弧度完美。
苍翼翔的眼睛会说话,会放杀气,会将人看的热血澎湃,那是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看进去似乎就出不来,而面对自己的时候,依稀不同寻常的温柔会让人溺毙,但是……如果可以,他更希望那些话能实实在在的说出来。
那份脉脉含情的目光早已被沧桑重重覆盖,苍羽飏倾身,似乎想咬,却终是在还有一拳头的距离下停下。
苍翼翔的呼吸很轻,这么近的距离,他居然感觉不到。
“为什么不说出来?”比起疑惑更像是自言自语的话句在耳边响起,苍翼翔撇过头,第一次发现有些目光是无法面对的。
酒杯一抬而起,被世人称赞的佳酿淡然无味,反而浇出一腔的冷意。像是为了确认怀中这份温度似的,苍翼翔不自觉下了死力气。
苍羽飏痛叫一声,如梦境掉入现实,顿时不习惯于那过近的距离,连连往后退。
苍翼翔怔愣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扶住快掉下地的身影,转手将人放在一旁空了多时的椅子上。
椅子离了人气,透着股股凉气,坚硬的触感让屁股一碰着就忍不住龇牙,身体僵了一下才慢慢缓过来。
凉的不只是座椅,还有一桌的残羹冷炙,苍羽飏有些吃惊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地方就只剩他和苍翼翔两人了。
然后苍羽飏发现他有些害怕,这种莫名的恐惧其实不是第一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期待的相逢相守变成害怕孤独和对方相处。
这么说也是夸张,目前为止,独处的次数不过是三次,可是有些莫名害怕不需要事不过三的宽容,从沙城小屋里那个毫不迟疑的转身开始,有些事情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苍羽飏不自觉攥紧椅把,刺耳的声响不仅吓了自己一跳,也引来了苍翼翔的目光。
手腕一痛,苍翼翔已经抓着他的手腕举起,棕色的木屑充斥在指节里,苍羽飏才感觉到一阵刺痛。
“你这是在做什么?”隐含的怒气在耳边炸响,苍羽飏有些茫茫然看着对方,还没消散的害怕一闪而逝。
苍翼翔的手一颤,松了一瞬间却以更快的速度握紧,指节隐隐有青色的脉络凸显。
你在害怕什么?苍翼翔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怒气,当捕捉到那一抹恐惧时,怒气出乎意外的强大。
“痛……”苍羽飏微微哀叫一声,也不知道是指甲痛还是手腕痛,但是抬起的眼里却是无波的,淡淡说道:“父皇,痛……”
他的眼看着那只紧紧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另一只手,钝痛的感觉正从其上传来,那只修长的手跟他一直以来的印象一样有力而强大。
苍羽飏垂下眼,感觉到手上的力道颓然而散。睫毛垂下的阴影里可以看到一个僵住的影子,他突然很想笑,原来他们都比想象中来得脆弱,他是,他也是。
不知道现在发现,会不会太迟?
冷风吹散了酒香,菜香。挡风的帘子是为了他这个重病号刚刚搭好的,自然没有多精美,却透着一种随意。
苍羽飏远望了一下,朦胧的光线下,重重的树影憧憧幢幢,反而是没有想象的美好。
“父皇,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苍羽飏转回目光,苍翼翔可能会拒绝,可能会敷衍,可是这只是可能,他不能因为一次挽留失败而否认了所有。
他想他们需要一个……对,一个机会,恋爱零经验的苍羽飏只能想到这么一个方法,找一个机会将所有的事情说清楚,尽管他不知道他能问出些什么,尽管他仍在害怕他所得到的结果如此。
苍羽飏从来不害怕失败,可是他害怕原本以为既定的事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苍翼翔不是其他人,有关他的事迹可能遍布了大江南北,可能有无数个版本,光是在军营里流传的就五花八门了,但是无论是哪个地方的人,苍羽飏都能从传说中总结出两个字――坚定。
这个男人所作的决定,从来就不存在质疑,莫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无人敢质疑他。他英明果断,铁血无情,所以,这么一个人,做什么就是什么,不会欲拒还迎,更不可能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所以,他说不要就是真的不要,他说不爱就是真的不爱了。
而苍羽飏要的不过是一个答案。
然而有些答案注定不能单靠一两个字就能解决。
苍羽飏的问题注定无疾而终。
“羽儿,现在很晚了”,苍翼翔皱眉,“今晚天气凉,父皇送你回去休息。”
“每晚都这么凉!”这套说辞几乎让苍羽飏立刻都愤怒了,就算是敷衍,难道就不能多用点心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找同一个借口,可以吗?
苍翼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苍羽飏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反而笑了:“父皇送我回去,我们在屋里好好聊一会儿好吗?”
苍翼翔又抿紧了唇,绷出一个无言的答案。
四周无人,夜黑,风高,胆大……
苍羽飏扑过去的一瞬间,看到那红色瞳孔微微扩大,惊异的神情中夹杂的紧张让眼睛随之一亮。
笑着扑进去,笑着听那有些愤怒低吼声:“苍羽飏!”
苍羽飏的冲力太大,不仅撞倒了自己的椅子,差点被绊倒,就连接住他的苍翼翔都被差点撞回椅子里。
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一个地方流去,似乎是为了弥补刚才一瞬间停跳的空当,然后脑袋里有一根神经熟悉的蹦跳着。
嗜杀的欲望在沸腾,苍羽飏一口气呛在气管里,趴在他身上咳嗽起来。于是那点杀气又可怜得消散于无形。
拍下的手无比轻柔,跟男人如火在燃烧的眼眸形成鲜明对比。
御花园里两人之间第一次搬上台面的针锋相对,攥在掌中柔弱的脖子和青白的小脸……
耀金地牢里被奎斗压着而来的少年,放肆的威胁他的少年,故作得意暗藏受伤,青涩的脸……
还有,学院外小树林为了保护侍女奋不顾身后又被他批评得一处不是不服气的双眼……
飞速切换的场景最后停在最后一幕,带着淡淡遗憾,从城头飘落的身影,像是一个一片无处可依的树叶,急速而落。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带着满意的神情从他的面前跳下……
苍羽飏察觉到不对劲儿的时候,一切都幡然颠覆。
像是被打破的镜子,所有的假象在一瞬间破裂,却是另一番他没想到的真实。
第七十四章:异端(二)
带着怒气的亲吻从天而降,苍羽飏不明所以的眨了两会眼睛,理智和着唇上撕痛的感觉滚滚而来。
错了,这不是一个吻,这是一个撕咬,那力度撕裂了脆弱的唇,丝丝流出的血还没浸入嘴中就被吸吮得一干二净。
苍翼翔抬起头,盯着他,红色的眸居然翻腾起黑色的雾气,苍羽飏看得一惊,手底下于是也忘了推。
只是一眼,苍翼翔又埋首于他的唇上,带着决然的气势撬开齿关,将所有的空间堵得严实密合。
苍羽飏觉得他的生命就像是此时渐渐消散的空气一般消融于这个不算亲吻的亲吻中。他第一次发现他爱上苍翼翔的时候就觉得这世上可能不会再有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可是现在……男人的气息灌满了整个肺腑,被紧紧攥着牢固的手腕几乎感觉不到酸痛,才惊疑――原来苍翼翔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狂暴充斥四周,苍羽飏瞪大眼,却只看见几根紫色的长发在眼前飘荡。苍翼翔吻得很专心,似乎所有的心神都移到了他的嘴巴上,留下一个头顶给他干瞪眼。
苍羽飏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好,苍翼翔猝不及防的举动消耗了他大半的精力,很快就没有力气挣扎,好在苍翼翔也没有度量,几乎头昏眼花的一瞬间,放开了他。
嘴角被温柔的舔舐,声音却是强硬的:“苍羽飏,已经没有选择了。”
苍羽飏有些无力的动了动吊在半空的手,立马换来如火的一眼,苍翼翔的声音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在咆哮:“苍羽飏,现在我不准你逃避。”
“是我在逃避吗?”苍羽飏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吼回去:“是你,明明是你!”
委屈随着话语一同涌上,眼睛涌上的湿意让他觉得难堪,偏偏两只手都被束缚着,苍羽飏紧紧瞪着对方,企图用怒气来掩盖。
虽然很幼稚,但是当两人都不理智的时候,何必再争谁清明一点。
苍羽飏只见一点笑意在那沾染了他的血色的唇角泛开,顿时如触电般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