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上+番外——羽大娘
羽大娘  发于:2013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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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丹弓或许知晓,也或许不知晓他怀有感情,然而这一切,从那日后都不再重要。

永远的知己——还有比这一句更重要的话吗?

答案是……没有……

因为他已得到了列丹弓口中的「永远」,所以他心满意足。直到商山一战,夺走列丹弓的性命,这个「永远」,也才画下了句点。

******

陈固每喝一杯,便在石碑上浇下一杯,直到整个葫芦里的酒全部饮尽,方才拍去腿上灰沙站起。

背后传来大队人马朝此行进而来的声音,陈固面露微笑,转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错身而过前驱的马匹与侍卫、走过銮驾前导引的太监,直直地走到队伍中央的辉煌轿辇,恭敬地跪地迎接。

「臣已在此恭候陛下多时。」

大队人马在帝王的吩咐下停止行进,轿辇内的帝王自己掀了帘走了下来,岁月在这传奇的人物脸上留下历练后的痕迹,却更让他显得尊贵而威风。

楚云溪抬手轻拍陈固的肩膀,点头微笑:「也来看老朋友吗?」

陈固也笑着道:「趁着皇上还没来前,偷偷给他来点水酒,不过微臣有谨遵规矩,只给他三杯酒。」

其实,早超过了三杯……

楚云溪看了眼那湿淋淋的石碑,对于陈固显而易破的谎言摇头苦笑:「你别太宠他,他会爬到你头上耍威风的。」

「请恕微臣不敬,这句话应该由微臣对陛下说才是。」

楚云溪愣了一下,而后叹道:「是啊!这句话确实该是你来对朕说。」

「谢陛下宽恕微臣不敬之罪。」

「若论这不敬之罪,你还比不上他。」楚云溪笑着直指那地上的石碑。

爬上先帝龙床、大胆与残虐的君王赌老臣们的命、怒斥当年还是太子的自己、随着他一同前赴流放地、两个男人相爱、携手平乱登基治理天下,然后……

「呜……」

楚云溪以手掩唇,强逼自己吞回几欲夺眶而出的泪,他答应过的,答应过丹弓……不能流泪……哪怕失去他后……

『英雄无泪啊云溪。』

英雄,不能有泪,因为英雄的肩膀上扛的是天下千万百姓的性命,无时无刻都必须冷静判断、理智分析。

英雄,无泪。

挥去欲跟上的随侍,楚云溪一步步走向那个石碑,以指代笔勾划描摩着那碑上的文字。

「丹弓你过得好吗?你答应过的,绝不喝那碗孟婆汤,再等等吧丹弓,太子还年幼、国家有太多需要我打理的地方。我知道你一定会要我没事别太早去烦你,可是我真得想你……真得很想你啊丹弓……」

世人皆说思念蚀心,以前听人提起还道这「蚀」字未免形容得过于严重。然而没有尝过失去爱侣的人,无法体会那蚀字的滋味,竟像蚂蚁般一口口地将人活生生地啮咬。也只有尝过的人,方懂得为何用了「蚀」这个字去形容思念,而非其他的字。

「丹弓……我不是英雄……也不想当英雄……」

泥地上溅着一滴滴的水珠,一滴又一滴,没有停下……

不当英雄,是否可以流泪?

能否为了失去一生挚爱的人而流泪?

他其实只想当一个人,一个单纯爱着列丹弓的男人——

楚云溪!

第35章

夜,如水澄静,清透思绪。

腰间悬剑戍守帐外,楚云溪仰看顶上繁星缀夜,徜徉于这片宁静。

今夜的帅帐,来了几个不得不由楚云溪守在外头的理由,想到刚才那一个个从他身旁经过,瞪着眼睁张着嘴的大汉,脸上惊愕交错的表情,就让他忍不住发噱。

这几个铁铮铮的汉子,怕是撞上千军万马也休想让他们露出这表情。然而更让楚云溪感动的,是这些人在惊愕后宽心的笑。当然,还有笑容下怒火冲天的磨牙声。

「等会再找您算帐。」揭帐入内前,巴铁磨着牙根对着楚云溪笑道。

跟在后头的几人,也边走边扳着手指骨对他「微笑」,只不过那表情与其说是在笑,还不如说是在威胁。

帐内聚集的人,正是威平营的几个兄弟,巴铁、伍桂、纪平,长风,以及卫洙卫枸。列辰动用了大将军的权力将这几人调至此处,难道不担心被人瞧出什么端倪?对于老将军此举,楚云溪心中有股无法言语的不安,自从列辰将他二人安插在此后,一连串的举动,彷佛在安排后事,急于将一切明的暗的布置都交予他和列丹弓。

「老将军……」叹息,如掷于湖面的石子,荡出阵阵涟漪,也荡破内心的平静。

帐内忽传一阵乒乓杂音,没多久便看见列丹弓揉着下巴走了出来。

「被打了?」楚云溪斜眼瞅瞅列丹弓脸上堪称精采的拳头印子,苦笑暗祷,但愿待会轮到自个儿的时候,巴铁他们能对他手下留情些。

「废话!嘶——」列丹弓才开口便扯疼了脸上的伤,害他皱眉抽气。「他们撂话要我转给你,等会要你好看。」

「唉……」楚云溪苦笑,心里头想着该不该先去找纪敏求个几瓶化瘀的药,算是未雨绸缪——在被打前先备好伤药。

「呿!」列丹弓又是揉脸又是揉肚子,显然被巴铁几人不留情地教训了顿。「这些混帐真他妈的没肚量,也不过就骗骗他们,犯得着气成这样?嘶……他妈的真疼……」

「换作是他们骗你,让你对着付空棺材哭了好几个月呢?」

「开玩笑,他们要敢这样弄我,老子直接埋了他们,让这些混帐死个彻底。」

「所以,唉……」楚云溪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苦笑。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笑问。

「总之……反正……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撇头。

见列丹弓闹别扭,楚云溪笑着摇头,伸手摸着他红通发烫的耳根子。「弓,巴铁他们有没有提到其他人?」

楚云溪问的,是追随他前去流放地的朴晋等人。

「有……」

「他们……可好?」

主子已死,按宫规这些过往伺候的人必须回到宫内。然而皇宫是人情冷暖最残酷的戏台,若是下等宫人倒也罢矣,反正做的都是些粗活杂役,没有固定跟从的主子,只需做好份内的事便能有口饭吃、有份俸银可拿。可朴晋他们本是东宫殿的上等宫人,回到宫内面对已然易主的东宫,他们不可能再回到原本的位置。空有官阶却无存立之所,他们……将面对多么尴尬又艰难的处境?

就算按规矩卸去宫职重回寻常百姓的生活,对于没有一技之长又无田产财富的阉人,加上世人的闲言闲语,也是不易。

而这些,从前的自己却未曾想过。

或许在老百姓们眼中,以前的他能算是爱民如子的储君;可同样的心态在现在的楚云溪看来,却只是上位者的高傲。倘若真的爱民如子,又岂会将伺候他的人看得比皇宫外的百姓还低?岂会在心里头把人一个个照世俗尊卑的眼光摆放出高低上下?

就像那个家破人亡跪倒在殿前哭求的孩子,在屈服于权势后沦为帝王泄欲的玩物后,也被自己从官家子弟降级成佞幸之流。而他,从未对那孩子无法选择的命运予过分毫怜悯……就连施舍……也从未有过……

重新审视过往之事,让楚云溪愧疚不已。

曾经,他不服,对于荒淫无德的君王何以能得到列辰的忠心而不服。可如今再再深思,才深觉他确实不如那个从乱世中辟出一片江山的父亲。

在父亲被权势的魔爪扼住咽喉拖入沉沦流沙前,他确实是个不因身分地位将人区分的王,无论他后来为何心性大变,单凭此点,自己确实比之不如。

而如今,从生死关门前绕过一回,他是真真切切地将心中那条尊卑之线抹去,亦真真切切地,用心看、用耳听。看老百姓过的日子、听老百姓们的心声

信念,如斧劈石,一凿一凿地刻出楚云溪心中的愿景——一个真正名之为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的愿景。

「他们……可好?」

拉回心思,才发现不知何时又走了神,连是何时贴着列丹弓的背将人搂在胸前的也不知道。

楚云溪鼻息微吐,把没有答覆的问句又问了遍。

倚在楚云溪胸膛的列丹弓,依旧阖着眼享受背上传来的体温,道:「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他们,顶多受些冷眼闲语。若你想让他们真正地平安,就得踏上一条血道。不只是朴晋赵央这些人,还有你这一路走来看到的人们,他们已经活得太苦了,苦得也该是将太平日子还给他们的时候了。」

「我明白。」低沉的声音,贴着列丹弓的耳廓说道。

怀里的人摇摇头,挣开暖和的胸膛转身与之对视,叹。「你只是明白。」

楚云溪扯出一丝苦笑,以指轻点列丹弓的眉心,「你啊,何必拆穿我?」

情人话里的意思,他明白。

可……也只是明白……

是呀!即使他被父皇下令流放赐死、即使他掩去身分入了楚家军、即使他看着百姓们的苦不下万次在心中发誓……

然而那杆反旗,他仍有最后又最后一丝犹豫,屡屡握入掌心,却又放开。

「云溪,你究竟在犹豫什么?」拍开楚云溪的手,列丹弓问了连他也数不清问过几回的问题。

「他……曾是个在乱世中为苍生辟出一片净地的王……」

列丹弓逆眉反驳:「可他如今只是个残虐无道,弄得天下民不聊生的暴君。」

这句反驳之词,他同样说了不知道几回。每当两人的争辩到此,得到的总是楚云溪彷佛发自地底深处的喟叹,接着用同样的一句话作为争辩的结语——

他,为何而变?只是权势的腐化?

果不其然,像是戏子排练般,楚云溪呼吸一滞后,深深叹道:「他,为何而变?只是权势的腐化吗?」

「你——」

没有意外的反应、没有意外的言词,同样没有意外地勾起列丹弓的怒气。

也同样,没有意外,以列丹弓负气踱步离去落幕。

成功用话激走执傲要求得答案的情人,却挥不去萦绕胸中的疑惑。

背后,军帐被长风撩起。

「大哥,老将军传您入内。」

「是。」

长风之后,一群大汉接连出了帅帐,一个个用眼神向楚云溪行了礼,随即分作内外两圈,背对帅帐严守他人靠近。

帐前,楚云溪仰望顶上横越夜空的星河,用着细不可闻的声音道。「终于……能揭开那道谜……」

那道,何以开国霸主却成无道昏君的谜。

第36章

校场上刀戟攻守互不相让,比武的场的周围绕了一圈的男儿,呼拥叫好声此起彼落热闹极了。场中央纪平猛一发力将刀刃卡入铁戟的双钩之间,前臂一震,震飞对方手中的那只戟,漂亮地赢了这场较量。

「属下服了。」对手满脸钦佩抱拳半跪于地,对于能同纪平较量一事满是喜悦。

威平营虽无战功,可对于当年能随着传说中第一回带兵作战,便救了三关之危的少年将军列丹弓,与那被废太子楚云溪前往南疆的纪平等人,列家军中的热血男儿们无不把他们这些有机会在列丹弓手下练兵的人视为羡慕的对象。

要知道这位虽然英年早逝的列少将军,就连四将军列丹扬也常在弟兄们面前摇头,说是自家小弟的武艺比他还要高上几分。而四将军的这句话,早在军营里传得是人人尽知,所以当威平营的大汉们一踏入这儿,一批早耐不住性子想找这些人比划比划的男儿,得了列家几位将军们的许可后,就地围了一大圈挑了兵器开始较量。

纪平为人老实,对于围了一圈正高呼叫好的人群显得有些无措,挠挠大脑袋走向半跪在地上的对手,将那人自地上扶起后,腼腆地说了句。

「承让。」

「不不不,小弟输得心服口服,就不知纪大哥是否愿意再指教一二。」

纪平挠挠脑袋,偷偷瞄了眼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刻下化名为秦弓的列丹弓,只见他叼了根草梗在嘴巴里玩,草梗被他弄得左摇右晃。纪平暗暗点头,知道列丹弓这动作表示此人可用,于是猫了腰堂腿一扫,冷不防地将那人拐倒在地。

「噢!痛!」

那人俨然没想到纪平会来上这么一招,当场屁股着地唉了声痛。

纪平咧开一口白牙再次将那人扶起,拍着那人肩膀笑嘻嘻道:「放心,多被人阴几回,这两腿闪躲的功夫你就能练成了。对了,你啥名字?」

「小的姓稽,叫稽疋。」

「……」

纪平听得这人姓名后脸一黑,又偷偷地朝列丹弓站着的方向瞄去,果然那爱给人乱起别名的将军爷一听此人名字,噗地一口气喷出,嘴巴里含着的草梗被这口气一喷,像枝箭似地从列丹弓的口中射出。

稽疋?鸡皮?

纪平扶额,目光怜悯地瞅着这位「鸡皮」小兄弟……

心道:我保证有人一定在想什么时候再凑上一个疙瘩,鸡皮疙瘩正好一对儿。

在场的威平营将士们全都想到了一块儿,尤其被某人没良心戏称是「喂猪喂狗」的卫洙卫枸两兄弟,更是忍不住抱成一团替这位小兄弟默哀。

看热闹的圈子中,有人摸着下巴嘿嘿笑道:「小乌龟、小平平、喂猪喂狗,现在多了个鸡皮,嗯,下次挑出的人选管他姓啥名谁,就叫疙瘩好了。鸡皮疙瘩,哈哈哈,本将军真是聪明,瞧瞧,这样不是比什么稽疋鸭疋的好记多了吗?哈哈哈。」

******

自威平营的几人编入列家军后,年轻的士兵们就经常打着讨教指点的名号,就地围成一圈开始比划。没多久,这些讨教指点的大圈开始向那些战绩赫赫的军爷们围拢,最后连列家的四位将军们也没能幸免,一个个被扯入这淌浑水。

这些铁汉子们打得过瘾,可惨了负责治愈伤兵的随军大夫们。一开始纪敏还颇有医心地替他们敷药,只是这局面越演越烈、也越打越热闹,闹到后来气得纪敏一翻桌子命令所有大夫全都不准给这些人上药,还说这药材晒制很耗功夫,给这些自己找拳头捱的人用不如扔去粪坑——好歹这粪坑还能遮些臭味添些药材香。

于是这群在纪大夫眼里连坨屎都不如的男儿们,只好嘿嘿干笑摸着鼻子自个儿撕些干净布条处理伤口,反正军营里别的没有,行军打仗跟自理伤口这等事儿,就算不是大夫也多少有些经验。

也因为纪敏这一气,气出了讨教指点的规矩,无论想较量什么,兵器上都得缠上厚厚的棉布,这样即使不小心下了重手,顶多捱上几处瘀青,没什么皮肉伤。

不过这原则中必定有几个例外,而例外中自然包括了楚云溪和列丹弓,给前者特别待遇理由正当,至于后者可就让某人吃味极了。

「纪敏……」列丹扬指指前臂上流血的刀痕,不断对着纪敏正在替其包扎伤口的小弟使眼色。

「咳咳,那个嫂——好好好,甭瞪甭瞪,我改口就是。」列丹弓急急挥手改口道:「我说纪哥,你是不是该先看顾一下『那个伤患』。」

列丹弓用下巴指着自己手指尖上被野草划出的「一点点」小伤口,自认颇有良心地劝了声。

「你比较重要。」

「敏儿……」列丹扬的表情委屈极了。

刚才被巴铁缠上,今日第七次给那可怕的大圈圈围住,为什么他这个可怜的苦主没人搭理没人敷药,自家小弟只不过手指尖上一咪咪的小刮痕就能蒙纪大夫「恩宠」施以救治?

呜,这不公平!

「吵死了,还记得我昨晚跟你说过什么吗?」纪敏包扎好列丹弓手指头上的小伤口后,斜着眼冷冷睨向坐在板凳上,手臂还渗着血的列丹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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