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杭天似乎又想睡了,声音很懒:「你怕什么,有这样的主子岂不是很放心?」
司马流云不知该说什么。
赵杭天好奇的看他,说:「莫非你是舍不得月重华?」
司马流云竟然罕见的红了红脸,嘴硬的说:「我怎么会舍不得他。」
赵杭天果然好骗,想必也只是随口说一说,撇撇嘴接受了:「我想也是,你跟他又没多大关系。」
司马流云笑了笑,又出神了。
赵杭天也不管他,只管自己睡。
马车到了城里,后面车里的下属过来请示要去哪里,赵杭天才醒过来,对司马流云道:「你想去哪里吃饭。」
这才发觉司马流云似乎从那个时候起就没动过,直勾勾的出神,赵杭天不由的皱眉。
「你怎么了,怕侯爷怕成这个样子?」
司马流云随口答道:「侯爷?侯爷怎么了?」
赵杭天觉得好笑:「你不是在想侯爷的事?」
「当然不是。」司马流云答的极快,随即回过神来:「啊,是,我是在想侯爷。」
赵杭天道:「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不过我懒得管你,什么地方吃饭去是正经。」
司马流云似乎又有点走神,低声问:「月重华什么时候陷落烟家的?」
赵杭天道:「你管他那么多干麻?哦,你是怕他还没死?你放心,侯爷说他快死了那就一定快死了,肯定活不下来。」
司马流云脸色似乎变了变:「是吗?」
「当然,你放心好了,烟家的地牢那可是铜墙铁壁,比咱们宫里的黑水牢也差不多,他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来,你不用担心了,今
后只管快快活活的翘尾巴好了。」
说得流云也忍不住笑一笑,说:「好哥哥,你想吃什么?流云今日孝敬你。」
赵杭天不屑:「你花的钱还不是我赚的?趁早一边去,我早习惯了,谁都喜欢逮着我一块出来,都指着我花钱。」
司马流云笑道:「这有什么不好,你看看,你的车比侯爷用的还好,花钱比侯爷还大方,大家都喜欢你。」
「是啊,除了那家伙,专喜与我作对。」
司马流云会意,他来此虽才两个月,却早已精乖的把里头情形摸的熟了,知道赵杭天与金马堂将军梅紫阳最不对盘,偏又都是最
要面子的人,见了面比众人都来得亲热,一向懒的近乎冷淡的赵杭天立即笑的花儿似的,梅紫阳更是热情的了不得,攥着赵杭天
的手就不肯放,那场面实在好看。
别说自己第一次看到觉得热闹,便是其他几位看惯了的将军,见梅紫阳进门来也都不禁精神一振,歪着倒着的都坐正了看热闹,
尤其是琼王堂将军君如意,竟叫人端盘瓜子儿磕起来,司马流云几乎笑死。
这时候便安抚赵杭天:「他与你作对就是他不对,今后不给他钱花。」
赵杭天哼一声。
司马流云陪笑:「小天,我们吃饭去?」
赵杭天道:「你想吃什么?」
司马流云想了想:「我不知道。」
「你不是这里长大的么,不知道吃什么?」话说出来才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闭了嘴。
他一向不懂道歉之类,此时看着司马流云,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司马流云却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道:「对了,记得这里有一户姓董的人家,祖上曾出入朝堂,家里的厨子是御膳房总管的徒
弟,据说一味金丝鸭脯做的极好,只是是人家家厨,又不是酒楼。」
饶是像赵杭天那样的家伙,也知道司马流云是故意刁难,不过却心中倒是松一口气,他更怕这个家伙闷在心里不说。
当然,很久以后,赵杭天才知道这种软弱的心理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他听司马流云说了便对在外面等他示下的属下吩咐:「吴六,既然司马公子想要去吃金丝鸭脯,今天的午饭就去董琪家里吃吧。
」
吴六恭敬的答应了个「是」,立即带了人先去安排了。
司马流云怔住了。
赵杭天若无其事的说:「这会去也是等着,先去替你做几件衣服去。」
司马流云道:「走的那天才看到你又送了两箱衣服来,我连看还没来得及看呢,又做什么。」
「那天给你送去的是这春天的衣服,夏天快到了,先随便做些来预备着,等夏天衣服用的新鲜花样出来了再好好做。」
司马家族也是望族,司马流云眼里见的多了,觉得这世上的奢华排场也就是那样了,哪承想这跟着赵杭天这一路,见他轻描淡写
安排的,就算是两个司马家族加在一块比起来也觉得寒酸。
到了董府也是,长年关着的大门打开了,董家的当家董琪在门口迎接,一口一个赵少爷叫的连司马流云也觉得热情的可怕。
可是赵杭天只是淡淡的笑着,随口说几句话就让董琪笑容满面,连茶也是从丫头手上接过来亲自奉上。
「赵少爷喜欢吃金丝鸭脯,上次经过本城怎么就不来寒舍用饭呢?也是鄙人不知道,若是知道早命人做好送到赵少爷那里去了。
」
「也不是多喜欢,不过流云今日来了兴致要尝尝,就陪着他过来。」
「是是是。」
司马流云在一边微笑,赵杭天这时便又半点看不出不通世事了,倒是那种懒洋洋的不冷不热反透出许多高贵矜持。
或许他温和的天真的一面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露出来,想到自己也成了这其中一个,司马流云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
可是……司马流云又不由的出了神。
「流云、流云?」
充耳不闻。
忍不住掐一把。
「哎哟,干什么?」司马流云跳起来。
「问你呢,现在就去用饭?你今天一直魂不守舍的做什么?」
「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司马流云警觉的把后半句吞下去:「做好了就去用吧,早上起的早,你自然饿了。」
「你就不饿吗?」赵杭天白他一眼,起身。
董琪连忙陪笑在前领路。
董府的金丝鸭脯果然名不虚传,又鲜又嫩,另外几个菜翠玉豆腐羹、蜜汁火腿、清蒸鲩鱼、白烧四宝也极有水准,看不出是仓促
所作。
董琪陪在一边说简慢了,赵杭天不大理他,他抬头看看,却见司马流云碗里是空的,不知他在吃什么,仔细一看,眼神盯着不知
哪一处在发呆。
赵杭天好笑,敲敲他的碗:「吃不惯?」
「啊?没有啊,很好吃。」
「什么很好吃?我都不知道你在吃什么。」
司马流云仿佛终于醒过来,看看空碗,有点尴尬。
赵杭天道:「我不管你想什么,老实把饭吃了再想吧。什么要紧事值得这样。」
司马流云垂下头来,终于打起精神吃饭。
这才发觉菜真是极好的,尤其是饭后端来的桂花糖藕又甜又香,司马流云十分喜欢。
他悄悄问赵杭天:「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糖藕呢?」像一个高兴的小孩子。
赵杭天道:「你管那么多,有钱还会没处买吗。」
司马流云过一会又说:「这厨子不错,我们也找一个这样好的。」
赵杭天道:「我不惯吃这种甜腻腻的菜,你找一个放你院子里好了。」
「哦。」
赵杭天起的早,早撑不住要去补个觉了,司马流云一反常态没有黏上去,倒叫他好好睡。
赵杭天没理他,径直去董琪早命人收拾好的上房歇午觉去了。
第三章
地牢里亘古不变的腐臭潮湿血腥之味月重华并不陌生,在晓风明月楼的时候他也会偶尔去一次地牢,不过那个时候他是楼主,高
高在上。这个时候他却是阶下囚,被锁在墙上,死亡的大片阴影笼罩下来,月重华觉得喘不过气来。
或许支撑不了多久了。
烟五侯显然很了解长期浸淫在药物中的人身具的抗药性,他也不施酷刑,只用药物慢慢的折磨他,普通人早已应该是死了的分量
,月重华却一时死不了,可却比死了更难受。
他在迅速的衰弱,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嘴里发苦,连剧痛都已经麻木,只是手脚不时的抽搐一下,若不是将他锁在墙上的缭铐,
早已倒在了地下。
明天又会是什么样的新药物呢?
能不能撑过去?
撑过去之后又有什么?
晓风明月楼的属下试图营救过两次,都失败了,烟五侯与晓风明月楼长期为敌,早已将晓风明月楼的力量摸得清楚,挡得从容不
迫。
月重华隐约间有了种绝望的感觉。
那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他活了二十多年也没有过的感觉,此时已经慢慢袭来,或许很快就将排山倒海。
为了一时的不谨慎竟将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吗?
黑暗中的人或许别的感官尤其灵敏,月重华听到非常轻微的一声门锁的响声,在这样安静的地方也轻的仿佛微风吹过。
月重华等着,他觉得身边有了一个人,微微的温度,显然贴得很近。
来人在他耳边非常轻而迅速的说了一句:「跟我走。」
声音很年轻,微微的沙哑,听在月重华耳中说不出的好听。
月重华决定随他走。
没有比留在这里更坏的境地了。
他手上的撩铐被轻巧的打开,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拉着他走。
手有点凉,有点湿,或许是冷汗。
月重华也很紧张,他知道烟五侯的手段,一路上安静的可怕,月重华尽力屏住呼吸。
可是整个逃亡过程顺利的几乎不合常理,他们是趁着外面的守卫换班的时候逃的,地牢里的守卫被那人迷倒,月重华闻到那迷药
的味道,那是一种迅速有效的迷药,药效几乎可以持续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可以跑很远了。
外面有人接应,给他们换上了侍卫的服侍,后门备了快马。
月重华看不见,整个过程安静无声,只有人人都在控制呼吸,听得出紧张。
烟五侯的手下至少有三个已经变节或者是卧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等他们真的跑了一个时辰,月重华才相信自己已经逃脱,身后那人紧紧的搂着他,心跳的厉害。
他说:「我们在这里换马,两人骑一匹马太慢,容易被追上,我在这里藏了两匹好马,换了再走。」
月重华说:「我看不见,不能骑马。」
「什么?」
「烟五侯下了毒,我看不见了。」
那人的手骤然搂紧了:「看不见……」
他的另外一只手慢慢伸过来,在月重华眼睛上碰触了一下,又像被火烫着一般缩回来,声音很小,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说:「怎么
会看不见了。」
那微微沙哑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难过,仿佛心脏被绞成了一团似的痛苦。
为什么他会为了自己的眼睛那么难过?
月重华挺直了背,那人似乎比他矮些,把脸贴在他背上,微微发抖。
月重华道:「如果找得到药物或许毒性能拔出来,可是需要好几天。」
那人似乎抓到了希望,陡然振奋,「能好吗?你的眼睛能好吗?」
「我有七成的把握。」这句话的语气却似乎像是十成把握。
身后那人一下子振作起来:「那么我们先藏起来,我早已命人去联络晓风明月楼,让你的人尽快来接应你,我们躲到来人了就好
。」
带着月重华转了个方向。
渐渐的地势拔高,似乎在往山上走。
那人道:「山上有个小山寨,可以躲一躲。」
「烟五侯会来搜,不要在有人的地方比较好。」
「嗯,我们藏在山洞里,这一带我来之前已经查看过了,有藏身之处,有山寨在附近会比较方便一些,我已经安排人装成逃亡的
样子往前去了。」
「可能没有什么用,烟五侯知道我看不见,走不远。这里虽然不是他的势力范围,到底离他近一些。」
「可也只得这样了。」
「也对。」
月重华停顿了一下,问:「敢问阁下是?」
那人没有回答。
月重华也没有再问。
渐渐的有枝叶拂面,似乎走进了丛林,马走得很慢。
月重华更虚弱了,药性发作的剧痛随着马的颠簸一点点加剧,他遍体冷汗,完全不能自己坐,只能靠在身后那人身上。
「你怎么了?」
「没什么,药性发作而已。」
「很难受吗?」
「没关系,一时也解决不了的,发作一阵子就会停下来,我们继续走。」
身后那人更紧的搂住他,用衣袖给他擦汗。
手在微微颤抖,月重华抓住他的衣袖,他痛的发抖,需要抓住一点什么,就如抓住救命的浮木,手指紧紧绞着,指节发白。
他看不见,不知道那人的眼眶发红,有泪水掉落在他身旁。
轻轻说:「忍一忍,就快到了。」
月重华身受剧痛,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耳中轰鸣,整个人完全瘫软下来,连呼吸都困难。无意识的紧紧抓着手里的东西,
却咬紧了牙没有哼一声。
待这阵剧痛过去,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平躺了下来。
有人在用清水为他拭擦,那手很轻柔。
月重华没有动,那人也没有发觉他恢复了知觉,只是轻轻的擦拭着,一点一点小心温柔,被冷汗浸透的衣服被脱了下来,清水带
来微微凉意。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呼应,清晰可闻。
那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停留许久,那手很温暖。
月重华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抚摸过,从小虽身受父母宠爱,却没有这样的温情举动,后来楼中的娈童艳婢更是对他又惧又怕,无人
敢有此动作。
月重华平生第一次经受这样的失败,也是第一次体味这样的温情。
这样太过陌生的感觉让他甚至有点不安起来,微微动了动身体。
那手仿佛被火烫了一般缩回去。
「你……醒了?好些了吗?」
「药性已经过了,再发作还有三个时辰,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山洞里,洞口在一棵大树后面,又有藤蔓遮掩,很隐蔽。你还会发作?」
「烟五侯的药很霸道,换个人早已经死了。」
「那怎么办?要买什么药?你说能拔毒的。」
月重华听他声音惊惶,突然就笑了:「是可以拔毒,可是不能买药,烟五侯知道需要用哪些药,药店里定有人监视。」
那人又急了:「不能买药怎么拔毒?」
月重华道:「我自然有办法,没有月重华解不了的毒,不过时间长些罢了。」
「要用什么吗?」
月重华伸手给他,那人握住那手,扶他起来坐着。他却不答,只是问他:「你不肯告诉我你是谁,那么总得有个名字让我叫一叫
吧。」
那人沉默,再开口道:「我叫随风。」
「随风,为什么救我?也不能说吗?」
随风又沉默了。
月重华却没有追问,只是道:「我束发的丝带里有金针,烟五侯没有搜到。」
随风忙替他取下来。
月重华道:「我看不到,只能教你认穴,我听得出你身具内力。」
「是。」
◆◇◆
拔了三日毒,月重华已经好了很多,眼睛虽是看不见,内力却恢复了大半,随风除了替他金针渡穴之外,便是外出觅食,总是在
山寨人都下山劳作之时潜入某家做些简单的食物,滋味普通,可月重华吃的津津有味。
最难熬的便是每日几次的药性发作,开始的几次剧痛几乎令月重华失去神智,后来渐渐的随着毒性减轻,他不能晕过去,倒似乎
更难熬些,随风习惯性的紧紧抱着他,约束他的双手,才没有让他自己伤了自己。
剧痛中,月重华咬牙切齿的说:「今后抓了他回来,定要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随风与他说话,希望能分散他的注意力:「烟五侯吗?」
「不错,还有司马流云。」
「嗯。」
「要他们十倍偿还,我痛了九日就要他们难受九十日。」
「嗯。」
月重华手指深深陷入随风的肌肤里,在又一波剧痛的侵袭下再度难以开口。
随风忍耐着,用力搂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