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一时气愤之下的告白，却也是他多年以来一直想说、却没有办法说出来的浓烈情感。他不希望伊萨就这样忽视、或是误解

他的告白。

但这几句话和刚才的动作，却吓到了伊萨。

突然意识到的现实，明明是两情相悦却一点也不美妙的现实，让伊萨傻了。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很喜欢你，真心的喜欢你。」

从修尔第一次说「喜欢你」到现在，到底有多少次了？

这其中没有一句是玩笑话，每一句都是真心的，这样的事实让伊萨感到震惊。

「所以……修尔你是同性恋啰？」伊萨问，答案是肯定的。

「没错，我是同性恋，真正的同性恋。」修尔说，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谎言。

这是，伊萨一直幻想着的「心愿」。但又是为什么，梦想变成事实时却一点也不美妙呢？伊萨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所以我不能娶艾丽斯，因为我不可能爱她，也不可能满足她。」

修尔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梦境中，天使的细语。是梦里才能出现的话语。

而现实中，这些话都成了恶魔的低语。

「我不是圣人，只是个自私的人，当初，我就是因为喜欢上你，才会继续待在你身边的。」修尔一边说，一边轻轻搂住伊萨。

「只有听你说话的时候我才会快乐，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会感到幸福，所以，伊萨……拜托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伊萨从没想过，要让梦想成为现实。

因为那是不可以变成现实的梦想。他并没有自私到会为了梦想而牺牲掉所爱的人。

当修尔说出越多变色的梦想，伊萨就越痛苦。

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甩开修尔的手，「不要闹了！我是个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死掉的人耶！而且也很危险，放我在身边就跟

放一个不定时炸弹一样……」

话没有说完，一个拥抱，就让伊萨差点停止呼吸。

「我不在乎，这六年来，我都只想着你呀，伊萨。」修尔柔和的声音在伊萨耳边响起，那确实是恶魔的低语，「从认识你之后，

我从来就没有看过其它人一眼。」

修尔紧紧的拥抱，让伊萨快要崩溃。

这明明是自己的原罪，为什么他还是要逼自己摘下那禁忌的果实？

可是自己却没有能力推开他……

被这样紧紧的拥抱，伊萨的骨头都快软了。只能继续待在他怀里，听着他诱人的嗓音。

「如果艾丽斯没有出现，我大概还会继续忍耐吧。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我今天告诉你我真正的想法，就是希望你能接受我。假如你不能接受我，那么，我就再也不想出现在你面前了。因为我是那么

的喜欢你，所以如果我被你拒绝，我一定会难过到不能自已，而我们也不可能再当朋友。」

听到这里，伊萨倒抽了一口气。

不可以。

这样不可以。

为什么一定要有个抉择呢？

他不想跟修尔分开，但他又不能用这样的身体跟他在一起……

「你现在一定感到很恶心吧，但是我想要告诉你，我真的无可自拔的喜欢你。这份心情，我一直好想好想告诉你，就算你会讨厌

我也无所谓……」

修尔轻轻放开抱住伊萨的双手，伊萨往后退了两步，表情看来非常为难。

不久之后，一滴晶莹的泪水从伊萨的眼眶里滑出。

「你犯规！犯规！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话语来束缚我！」他大吼，泪水也掉得越来越凶。

「吶，伊萨，你喜欢我吗？你爱我吗？」

修尔懂。

那么多年了，他不会不懂眼前这个单纯的人儿心里在想什么。

他其实并不想要用离开他来作为要挟，但他并不是个可以在说出心意后还能安然自若的人。多年前故乡的那场苦恋就可以证明一

切。

现在虽然是不一样的状况，但依旧是那么痛苦。

不只抉择的伊萨痛苦，必须说出一切的修尔也同样痛苦。

明明就告诉过自己要好好珍惜他，绝对不会逼迫他的。

修尔闭上双眼，在心中责骂着自己。也为自己感到可悲。

明明清楚的知道对方的心意，又不敢让他承认。这么多年来……真的很辛苦。

他张开眼睛，看见伊萨哽咽，脸红，不知所措的样子。面对眼前喜欢了这么多年、却始终不敢也不能表白的对象，他真的不知道

该怎么办才好。

假如他现在也承认了自己的心情，那么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样？

先不管自己是不是跟他同性别，就算不是同性，他们也不是可以在一起的对象。

这时，修尔深吸了一口气。

「伊萨，我不怕死，所以请你紧紧的抱住我。」因为爱，所以就更加痛苦。

接着，修尔伸开他的双臂。

泪水已经无法停止。

这已经、不是恶魔的低语了。

是无法阻止的依恋。

最后，修尔拥抱住泪水完全决堤的伊萨。

「糟了，我现在好想跟你做爱。」几分钟后，修尔突然说了一句破坏气氛的话，然后放开抱住伊萨的手。

「耶？不会吧？」伊萨惊讶的看着他，修尔则满脸通红，表情看起来相当别扭。

「快要受不了了，我已经忍了六年了啊，让我做吧，伊萨。」连耳根都红透了的修尔把头低下去，虽然这样的表情非常可爱，但

在这种情况下，伊萨是无法玩味修尔这个状况的。

「我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艾滋病有多可怕！」他慌张的摇着头，正想要逃跑时，却被修尔给抓住。

「就算要我死我也不在乎。」修尔抬起头时，就连表情也改变了。

是伊萨从未看过的表情，非常的……艳丽。虽然用这个形容词很奇怪，但是好像也只能这样形容。

接着，修尔用力的踹开门，白雪也没有不识相的扑上来。

当自己被修尔压倒在床上时，伊萨可以感觉到身体里面涌出的一股超脱羞赧的热意。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无法拒绝了。

「其实我一直很犹豫，因为我对你的爱不够，所以一直都很犹豫。但是现在既然都说出来了，那么我也无所谓了。」

修尔轻轻的囓咬着伊萨的耳朵，将气息吐在他的脸上，让伊萨感到有些痒。

「让我抱你，我想要亲吻你的每一吋肌肤，想要狠狠的占有你。」修尔将眼镜放到床头后，便开始脱下自己的衣物。

「你不害怕吗？」伊萨问，虽然他不太敢直视现在的修尔，他太过耀眼，令人难以注视。

「我害怕呀。」他说：「但是我有觉悟了。」

这时，小雨绵绵下了起来。

那个晚上，伊萨献出了他的第一次，也第一次看见真正的修尔。

真正的修尔很强势，很激情，甚至有点可怕，但即便如此，伊萨却觉得自己比以前还要幸福。

因为不管是在外面所显现的修尔，还是真正的他，都是那样深爱着伊萨。

也就是两情相悦，其实是两情相悦的。

是多年的梦想的成真，也是心中罪孽累积到最高点后的爆发。

命运之门终究是被他们两人所开启。

隔天修尔将所有的事情全盘向艾丽斯托出，她也坦然的接受。

毕竟推他们一把的就是自己。

「还是可以和我结婚呀，没什么不好的。」艾丽斯说：「我也很喜欢伊萨喔，我不会在意你跟伊萨在一起的。」

「我知道。」修尔回答：「但是我把妳当朋友，所以绝对不能跟妳结婚。」

「这算是友谊吗？还是你的道德标准？」艾丽斯露出了有些不满的表情。

修尔则摇摇头。

「因为我已经抱过伊萨了，所以我们不可能行夫妻之实。妳是独生女，家族也需要子嗣继承，所以绝对不能跟我结婚，妳能了解

吧。」

话很有道理，让艾丽斯无法辩驳。

「……是这样啊。」

风吹过庭园，传来树叶摩擦的声音。

艾丽斯把玩着裙子上的蕾丝，悄悄的叹了口气。

「那么，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了吧？」她说。

「嗯，我知道。而且我也会承担一切的。」

「……我也没办法阻止你了，那你就去做吧，你们这对笨蛋情侣。」嘟着嘴，艾丽斯站了起来，修尔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时，艾丽斯回头看了修尔一眼。

「要幸福喔。」然后她微微一笑。

修尔知道这句话真正的意义，但也只回了一个笑容。

抱歉，我没有办法回报妳的感情。

所以我会幸福的。

第四章　 同居

事情决定的那天，兰迪儿医生跟修尔，在医院的顶楼开了最后一次的香烟会。

「你曾经很喜欢我的，我以为你也会喜欢我的女儿。」兰迪儿教授把玩着手上的香烟盒，他并没有抽烟的习惯，所以顶楼的香烟

会，老实说都只有修尔在抽烟。

「哈哈，教授你想太多了，就算我不是同性恋，我也不喜欢艾丽斯那种型的人。」吐了一口白烟，修尔毫不避讳的哈哈笑着。

「唉，这真是太可惜了，我一直觉得你应该会是个很好的女婿。」教授摇摇头。

「虽然我不会喜欢上艾丽斯，不过教授就算到现在还是非常有魅力喔，我还是非常喜欢你的喔。」

「比伊萨还喜欢？」他问。

「不，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修尔笑着挥挥手，接着，笑容转变成幸福的微笑。「对我来说，他是天使。」

「那你还玷污人家。」教授用指节敲了敲修尔的额头，修尔则笑着抓开教授的手。

「哈哈哈，他是我心灵的天使啊。」

面对修尔满脸幸福的笑容，教授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那么，这就是你的抉择啰？」将香烟盒丢还给修尔，教授作了最后一次的确认。

「嗯，是我的选择，心甘情愿的。」修尔接下烟盒，把它塞入外套的暗袋里。

「那么就做吧，我会支持你的——在暗中。」教授耸耸肩。

「我了解的，教授，我了解的。」将抽尽的烟蒂踩熄后，修尔用面纸将它捡起，包起来。

这是香烟会结束的暗号。

「真可惜，我家族很赞成你跟艾丽斯结婚的，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把艾丽斯托付给谁，那孩子从来没有对你以外的谁有过

好感。」教授说。

「是吗？那也算我对不起她了。但是我也有我的自由，她应该会了解的。」

「嗯，是啊，虽然很无奈啦……」教授叹气，「不过……你得让他幸福喔。对我来说，他就像儿子一样。」

「……说得也是呢，教授，虽然我不喜欢你的女儿，却喜欢你的儿子。这样你有没有开心一点？」修尔欠揍的问道。

「不要开玩笑了，而且不好笑。」教授则皱皱眉，用力拍击了一下修尔的后脑。

「哈哈哈，我觉得不错啊。」修尔又笑了几声。

笑声逐渐变成了干笑，然后他收敛起笑容，「……谢谢。」修尔向教授鞠了个躬。

教授看了他几眼，接着，把目光转到天空去。「不客气。」

那天的午茶会，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一起到没有任何人会打扰的乡下去吧，我已经打点好了。」放下茶杯，修尔的口吻十分严肃。

「咦？耶？为什么？这么突然？」不仅突然，还很有效率。让伊萨完全不知所措。

「因为我要辞职了。」其实已经准备很久了，只是到现在才确定伊萨也会跟他一起走……应该会吧。

「……为什么？」伊萨惊讶的站了起来。

「因为医疗疏失而引咎辞职，这是很常见的吧？」刚才一直安静喝着茶的艾丽斯开口道。

「医疗疏失？那跟你没有关系吧？」伊萨想起来前一阵子整个医院里吵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事件。

手术失败。而且是很彻底的因医疗疏失而失败的例子。

虽说并没有闹出人命，最后也进行了补救的手术，但对方是某个知名议员亲属的朋友，所以不管医院要怎么赔偿，都无法把事件

压下来。

那一场手术，就是平安夜那天，修尔协助的那一次。

「那些有错的人，有罪的人，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他头上了，简单说就是代罪羔羊。」艾丽斯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那为什么……为什么医生不帮他的忙？为什么？医生已经是院长了不是吗？」伊萨转头看着艾丽斯，但当他看到修尔跟艾丽斯

的表情时，一切都真相大白。

就因为拒绝了跟艾丽斯的婚事，所以他才会被冠上医疗疏失的罪名。

因为全医院里最没有担当跟背景的就是他，而他又拒绝跟院长的女儿结婚，于是等同完全失去了依靠。

才会被当作牺牲品。

「对不起，修尔……都是因为我……」因为他跟自己在一起，所以修尔才无法娶艾丽斯为妻。伊萨低着头，一脸抱歉。

虽然艾丽斯已经用公式化的口吻，跟伊萨解释过她并不是不愿意跟修尔结婚，而是无法跟他结婚之类种种、包括身体、心灵或是

性向之类的理由。

但对伊萨来说都是一样的。

因为他的关系，所以没有办法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没有办法拯救修尔，也没办法让艾丽斯获得一点安慰……

「不要这样说，是我自己爱上伊萨的，这绝对不是你的错。」修尔轻轻搂住伊萨，温柔的亲吻着他的头发。

亲吻着他所爱的男人，柔软的蜂蜜色发丝。不像从前玩闹式的拥抱，而是更加温柔的触抚，就像在提醒伊萨，两人之间的关系已

经改变了。

面对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伊萨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自己到底要乖乖的像个恋人让他抱住好呢？还是应该稍微有点反应，至少不要黏得这么正大光明呢？

伊萨还在思考着，艾丽斯就已经先动作了，她用力的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目露凶光。

「请不要在我面前谈情说爱的那么自然好吗？」她瞪着修尔，眼睛里似乎都快射出光束了。

「啊，好。」伊萨便立刻推开修尔，挺直腰杆坐好。

留下用哀怨眼神看着自己等了数年才终于吃到的情人的修尔。

「她又不是在瞪你，你为什么要放手啊……」他喃喃埋怨着。不过伊萨只是把眼神瞟向远方，看来是不打算做出解释。

……多半也是因为害羞吧，还不习惯成为情人嘛。修尔想。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觉得现在能这样毫不顾虑的暴露出自己的心情，就像场梦境似的。

多想要什么也不顾，只是继续与他耳鬓厮磨。

想要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的声音里，在他的身上，证明他有多爱自己，还有，自己有多么耽恋于他。

只要让这梦境永远不会结束，不管要他付出什么他都愿意。

放下茶杯，他说道：「总而言之，伊萨就决定跟我到乡下去住啰！」

「耶！？什么什、什么？同、同居吗？！」

「等一下！你决定得太快了吧？不要自己妄下结论啦！」

看着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闹起来的两人，修尔笑了。

可以的话，他也不想离开。

但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了的现在。或许，让自己的生活环境也改变，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或许……

他微微瞇起双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眼睛的光彩。

后来伊萨才从艾丽斯口中得知，修尔的父母早在当初，他在家乡闹出与男教师的不伦之恋时，就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在医学院

读书时，他的生活全靠奖学金、打工，以及后来担任伊萨家庭教师的微薄薪水来支撑；而现在，被医院逐出的他，在这里，也变

得毫无容身之地了。

于是他只能逃到更远的地方去。

不停、不停逃亡的人生，究竟要到何时才会结束呢？

只要想到这里，伊萨就不禁一阵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