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局一听,沉声问:你哥是不是得罪什么狠角儿了?这下,可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咧!
楚航不敢妄加揣测,只模糊地叹了口气。
整整两个钟头,楚航在办公室里满屋溜达,等林局的电话。
手机刚一震,按下接听键,就听林局劈头盖脑地训:俞昊,你小子还跟我留一手呐?!你哥,就那姓路的,就他……几年前把K
市搅成糨糊的,就他!
楚航心下一沉,装糊涂: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这哥刚认的。
林局顿了顿,压低声说:那,你就甭管这事了,邪乎着呢!
楚航感觉脊背凉飕飕的,嘴上哀怨着半真半假道:我哪想管呐?你是不知道那当子家务事……唉,反正,他亲妹子就我亲妹子,
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
林局沉吟了一会,回答:要不,过会儿,我们找个地方碰个头?
(2)
定下碰头的时间地点,楚航刻不容缓地拨通杜奕涛的手机。
象杜奕涛这种经营娱乐行业的商人,黑白两道都有亲密联系,托他走走路子照顾照顾看守所里的路行风,应当游刃有余。
简明扼要地把厉害关系讲了一下,杜奕涛语气平平地问:这事儿,扯到哪一层了?
楚航思索着说:还不清楚,大概有点麻烦。
杜奕涛只“哦”了一声,没再多话。
出办公室,走廊外遇见准备到休息室的微波炉热牛奶的简澜。
简澜下个月产期,大腹便便的样子多了几分母性的圆润。看到楚航神色忧悒,出于事业女性的直觉,简澜以为超市出了状况,没
等走近又赶紧折回自己的办公室。
楚航经过简澜办公室时,敲敲半敞的门,打了声招呼,说:有事,先走了。
简澜愣愣点头,一只手抓着话筒,一只手正往市场部戳内线。
她不知道,就在楚航瞥见她那滚圆的肚子之际,打消了开口向她借钱的念头。
三家银行卡共凑了八万块现金,楚航明白拿这点钱想走关系,难。可实在没挪动的余地,股票被套,建个羽毛球馆比预算多投入
了将近一倍……
杜奕涛在某茶楼门前的停车位,望着马路对面两手不闲的楚航缓慢走过来。
他的个头相当出挑,清爽的短发由于天然卷而彰显时尚,简洁流畅的黑框眼镜掩却了琥珀眼眸,为那张细致俊美的脸增添了几分
冷漠成稳;白色圆领T恤套墨绿开襟针织衫,裸露在外的皙腻脖颈泛起珍珠光泽,知喻着春天的气息,铅黑长裤裹紧结实修长的
腿,迈伐轻盈而不失气度沉定。
这个男人,并非光芒四射,可走哪儿都很容易吸引周遭人的视线,过目难忘。
杜奕涛换了个站姿,脑子里猛地浮现出初次见到楚航的情景。
当时就在云座慢摇吧门口,舒涵搭着他半个肩臂,用猫样懒散的腔调介绍:克哉,我的新情况。
楚航苦笑摇头,伸出手:俞昊。
乍看楚航那堪比女人的阴柔长相,大男子主义的杜奕涛心下多少有些不屑,漫不经心地握手:杜奕涛。随后拉过舒涵的手臂,开
玩笑似的用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对舒涵说:就你这情况,我倒放心。
舒涵“呸”了一声,点点楚航的肩头:这小子可是真人不露相哩!
一个小时不到,杜奕涛就认可了舒涵的那句评价。
听上完洗手间的楚航平淡地提及“最后一格里躺着个醉酒的”,杜奕涛不以为然——这种事情在云座稀松平常,不过,身为主人
,还是立即带着侍应生过去搭把手。
二十分钟后,杜奕涛汗意涔涔地回来,一晚上心不在焉。
那位“醉酒的”被人修理得惨不忍睹,瘫地上就一破抹布,最可笑的是打人的家伙竟特意找来一名侍应生在洗手间门外看守,保
护现场,自己亲自去“通知”杜奕涛。
看门的侍应生见到杜奕涛,跟溺水的见到浮木似的,指着隔间结结巴巴地解释:杜总,有人看见地上躺的这位客人强行挤进那个
隔间……隔间里原本有人的,就是打人的那位客人……
后来,杜奕涛问舒涵怎么认识俞昊的?
舒涵说:他是我们俱乐部户外组的会员,就是玩攀岩什么体能训练的那个户外组,对了,他好象准备明年学拳击……
径直越过站车旁发怔的杜奕涛,楚航打开车门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副驾驶座。
“捎给我哥的。”
杜奕涛瞟了眼摆最上面的棉睡袋,“你当他在号子里露营啊?”
楚航没理会他,从黑皮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和一本书。
“这钱先用上,不够再跟我说,”他把装着五万块现金的纸袋交给杜奕涛,“听说那地方黑着呐,兄弟我可全指望你了哈。”
杜奕涛接过纸袋,“嘁”了一声:“别说,路老板跟舒涵也挺要好,我不帮还不行。”
楚航笑:“那是,我不说,你也得顾虑着舒涵闹腾。”
说着,将书扔给杜奕涛,“留给他消遣,告他我会尽快把他弄出来。”
杜奕涛点头,扫了眼那书皮——《货币战争》。
老篇:关于小跃对LU的某些记忆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是在殷殷期待中、伴着父母亲的喜悦和希望,来完美这个世界的。
或许,只有我是个例外。
生父在我未满月时,客死异乡,正坐月子的母亲还没从悲怆中缓过神,便被强制‘接’进了医院,带我一起隔离在一处传染区—
—因为她的男人死于爱滋病!
我这个可能携带爱滋病病毒的婴儿,成为了旁人恐慌的对象。
其中,包括我的母亲。
两年后,很荣幸,我被确定为非病毒携带者,曾一度引为奇迹。”
“我是黑户口。
因为母亲的死亡证明上印着‘苏荷’,所以,我姓苏。
我叫大苏,弟弟叫细苏。
汪景阿姨在我七岁入学那年,替我和彬彬办理户口,取了现在的名字。
听说当时LU也出过力,把我名字中的‘悦’改成‘跃’。
一跃而起的跃。”
“她应该是绝望透了,才自己服了毒,临死还不忘捎着你们俩兔崽子搭个伴儿……
我很用心的记下这句。
当时,养母手中的擀面杖正一下一下抽在腿肚子上,我疼,可我不敢哭,生怕惹来更大的火气。
我和彬彬的身世过往,养母比谁都了解得仔细清楚,因此也比谁都更加厌恶我——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收养我。
若不是汪医生承诺帮她在医院食堂转正,‘说服’她连我这个搭头一同带走,或许我早和彬彬分开了。”
“第一次见到郁金香,我还不满三岁,全无印象。
听LU讲,当时我小胳膊小腿地躺病床上,大眼睛安静地盯着躲汪医生身后的他,模样十分乖巧可爱,所以,他决定把自己游植物
园画的铅笔画送给我——没想,就一张灰扑扑的郁金香铅笔画,便收买了我一整天笑脸。
那年,LU才读小学一年级。我并不记得初见LU时的情景,毕竟太小。
于是,在他讲这段时,忍不住辩解:大概是你画得太拙劣,可笑呐。
他眸子温润,语气却执拗:不,你说过喜欢的。
——因为这句,我靠他肩头笑了老半天……”
“如果真有命格一说,我绝对相信自己是煞星转世。不然,十五岁那年,为何连收养我和彬彬的女人也死去了?
凭良心,她对我们不算坏,一辈子未嫁,带着两孩子,实在不容易。
但我恨她!
那个女人永远不懂得管住自己的嘴巴,这十几年来,我和彬彬是在她不断唠叨着如何‘作孽’、如何‘渣砺’中长大的。她灌输
的不灭记忆,曾一次次生生撕毁过我……
养母的去世,带给我的是欣喜——从此,可以堂而皇之地和LU生活在一起。
或许,我就是条农夫怀里暖冬的蛇。”
“二十岁的LU与他的同龄人不一样,他很早熟,很有担当。
而且……
青涩、纯净、温雅、干劲十足,眩目得令人睁不开眼。
那时,他总在忙碌,忙挣钱,忙家务,忙里忙外……根本未曾意识到自身魅力引来过多少觊觎者侵略性的目光。
那时,LU只信任一个人。
工作、生活上所有的事情他都会去找那个人商量。
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分享原本仅仅属于我们的这一切……
每次在我声称自己也能分担时,他总是笑得温柔恬静,然后拍着我瘦小的肩膀,说,小跃,先把书念好。
可惜,我终究不是读书的料。”
“他总能轻易地记住我的点点滴滴,我们的点点滴滴,然后,在恰当地时候,拿出来和我分享,让我以为自己从来都是他的焦点
,从来都在被他关注,从来是被爱着……
那种感觉,真的很幸福。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某一眼……”
“有天傍晚,我无意间从窗口瞥见LU上了辆黑色轿车,就在后门外。
接连一个星期,LU都很晚回来,蹑手蹑脚地摸上房间里属于他的那张单人床……
第二个星期,我没去上晚自习,赶着我的二八守在了后门外一处隐蔽的夹墙内。
我如期等到了LU,和那辆尾号四个7的轿车。
蹬着自行车跟踪轿车实在不容易,好在那轿车的车牌显眼。
车出了城,一直开到西山脚,进入一家平房小店。
当时,天色早就暗下来,可我透过半敞的院门,仍能清楚瞧见LU……
被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搂进屋的LU……
十六岁的我,朦胧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第一次,我无比痛恨这个一直被自己珍视的男人!”
“好长一段日子,我刻意避开他。
他似乎毫无察觉,一如既往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晚归……
他不知道,我偷偷烧掉了他买给我的索尼耳机和英语磁带。”
“那是记忆中唯一一次见识LU喝过酒的样子。
他喷着酒气挤上我的木床,我感觉十分难受,却僵直没动。
彬彬睡在上铺,正长的孩子,睡得死沉。
他在我耳边嘟囔:我清楚你不开心,一直都清楚……你没法摆脱父母‘赐予’的阴影,不过,别怕别怕,我比你还脏……
惊雷的一个字:脏!
原来他也嫌我脏!
……全身的血液、每一根汗毛都是肮脏的……
有种被活生生刺穿心脏的感觉。
随后,意识有些断点。
清醒过来时,我躺在医院,彬彬哭哑了嗓子。
听说,我企图自杀。”
“从那之后,LU十分小心地对待我,如同对待一颗易碎的玻璃球。
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从没想过伤害谁。
我知道,生活艰难,他必须牺牲一些去换取另一些。
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负累。”
“我知道自己肯定生病了,相当严重。
我嫉妒LU身边徘徊着的男人女人,鄙夷、憎恶,甚至诅咒!抑制不了强烈的占有欲,却又逾越不过精神意识建筑起的那道无形的
墙。
——事实上,我无法接受任何人的气味,即使是LU,我内心的抗拒也从未消减。
每每抱着期待,又深深恐惧犹疑。
矛盾,一刻不曾停止。
他很可恶,一面暗示我他的心不在此,一面温顺烫贴的等我靠近……
近到不能再近时,脑海中不可遏止地反复着他的呢喃‘我比你还脏’……
想象他的放浪骸形……
然后,胃液上涌,压抑不住呕吐……
我终究连一个亲吻都无法完成!”
“从看守所出来,我很害怕,紧紧咬住牙关,不让自己磕牙。
那些恶心的手、毒蛇般滑腻的舌……
潜意识里,来回叫嚣着:会的!你会像你父亲一样,变得肮脏,然后,肮脏的死去!
久久包裹着自己的惧骇和无措,令我想要发狂。
从未如此渴望投入那个令人安心的怀抱,可,他没来。
我知道,他去了那个人那里——那个值得他信任的人。
LU在话筒里轻柔的讲着托词,我一味接受,安静而木然地回答:‘没事。’
那一刻,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已经死了。
曾经以为:以前的,以后的,多年,许多年,仿佛他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制造回忆,憧憬美好。
但,一切结束地那么无情而迅速。”
“LU的生日在一月,一月九日。生日礼物是逾期送出的。
其实,我早在秋天订制了那条项链——吊坠是两枝并蒂白郁金香。
白色郁金香,纯情的象征,鲜少有人知道,它还代表着逝去的爱情。
当然,如果我的那些嗤鼻的眷恋能称之为爱情的话……
那,就这么根连着根,一并腐烂、一并枯萎吧……”
无责任番外一:关于西施犬
生活中鸡毛蒜皮点事儿,舒涵又一次无理取闹,杜奕涛这次没憋住,两人干上了。
争执几句,不分胜负。
舒涵使性子,拿屋里的东西撒气,摔完了带响儿的瓷器玻璃物件,开始扔有攻击性的抱枕杯垫纸盒;杜奕涛左挡右躲,还是被不
轻不重的砸了几下,有点灰头土脸。
片刻后,暗器有限,几把扔完了,这厢也砸累了,俩大男人隔着茶几瞪红眼。
瞪到一半,舒涵突然气不喘了,一改常态,扭身冲门跑。
“靠!蛮不讲理,还成天闹死是吧?!你走,有种你走!”
杜奕涛那个愤啊,场子砸完了还溜?当版本升级呢他?!
“砰!”
门接着愤,摔上的那声儿,耳朵震三震。
“我日!”
客厅在“日”回音。
“你!你他妈快给我回来!我告诉你,你走了我不会去找你!”
杜奕涛攥紧拳头——大门外很安静。
“我数到三!一!二!……二点五!二点六……”
诡异的尾声盘旋……
“涵?涵涵?舒涵!”呃,事态似乎严重了。
杜奕涛三步并两步,“呼啦”拧开门。
走廊上干净得连片纸屑都见不着——那家伙还真玩翘家!
舒涵的手机和钱包还躺地板上,杜奕涛先去车库,瞧见车还在,便放下心来。
琢磨着以舒涵的脾气,或许就蹲在小区内哪个旮旯里寻那些无辜的花花草草麻烦,杜奕涛绕着小区绿化带逛,专捡些阴暗背光地
儿探究。夕阳残影下,反衬得他目光如炬——跟企图捉奸的丈夫似的闪亮。
然而,一圈下来,未果。
杜奕涛望天,月亮有了影儿,还长了毛。
身后一处米多高的四季青灌木丛动了几下,一老爷子从里头钻出来,扯着一根链子,轻声细语的碎碎念:“老伴诶老伴,叫你别
瞎跑啊……”
听得杜奕涛心头一酸,暗自叹了口气。
又寻了一圈,天色渐暗,杜奕涛有些着急,忸怩的低声朝四周呼唤:“瑞安(Ry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