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苦笑着摇头，自己有什么资格这样糟蹋一个好姑娘？就因为自己爱着魏恺之，而又不得不替贺家传承香火吗？这样对人家又公平吗？

或者说，自己应该过上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会有自己的妻子，将来还有自己的孩子。同样地，也看着魏恺之娶妻生子？

一想到魏恺之有一天会温柔地对着别的人笑，会将一个陌生的女人搂在怀里，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会在对方的陪伴下一天天变老，他的心就痛得像刀绞。真要那样，还不如让他去死。

若水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袖，连指节开始泛白，仍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魏哥哥，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以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吗？

第三十四章

那天晚上，魏恺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心中慌乱，似是曾经体验过的某种感觉。

到了快天亮时，魏恺之累极 ，终于沉睡过去。卯时的时候，魏恺之从噩梦中惊醒，心狂跳不止。其实他根本没有看清梦中的景象，似乎只是一片混乱，且醒来之后也不记得到底梦见了什么，可是那种恐惧和无力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

起床之后，魏恺之想起昨天跟若水说要去拜访贺父贺母，于是用过早膳之后立刻就去了贺家。

“什么，若水已经出去了？”见到贺父贺母后，魏恺之久久不见若水的身影便忍不住询问，可是贺父却淡淡地告诉魏恺之，若水一大早就已经出门了。

贺父点头，“大概是去了商行吧，这孩子还是这么闲不下来。”

魏恺之觉得奇怪，为什么昨天回来的时候若水没跟他提过这件事呢？而且，这次回来，贺父对他的态度，好像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了，又为什么会这样，他却又说不上来。

又跟贺父贺母聊了几句，魏恺之便告辞了。他还是放心不下，一定要亲眼看到若水才能安心。

“老爷，这样对恺之，怕是不妥吧。”贺母觉得，两家毕竟是世交，这样对他，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让他……他们断了念想才好。”贺父拿起桌上的茶慢慢地喝着，语气和表情都是冷冷的，手指却有些微微的颤抖。

终究还是不忍心的吧，看到自己的儿子难过。贺母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叹气。

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如果只有若水一个人有情，他怎么会到一定要告诉自己的程度。所以，魏恺之对若水，必定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只是他自己恐怕是意识不到的。

这些，贺父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发展到了哪一步，他却是不得而知的。他不想让他们在一起，一方面的确是因为不想看到贺家的香火就这样断了，另一方面，更是不想让若水受到伤害——天下没有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爹娘，贺父自然是不会例外的。

他知道这么做对若水来说可能会有些不公平，但是没有办法，他是真的不可能再去对若善说同样的话。

若水坐在地上想了一个晚上，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最后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贺母给若水送来早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憔悴地睡着了的若水，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放下手中的托盘，贺母轻轻地拍了一下若水的肩膀，若水的身子跟着颤了一下，眼睛睁开，看到面前的贺母，马上就要站起来，可是蹲坐了一晚上，身体早已麻木，若水动了一下就无力地软倒在了地上。

贺母忍住心中的酸楚，扶起若水在椅子上坐下。

“娘……”若水想起昨晚跟贺父说的事情，猜想贺母一定也已经知道了。父亲的严厉他尚且可以应对，但是母亲越是慈爱和温柔就越是让他觉出自己的不孝。

“傻孩子，什么都别说了。”贺母把托盘推到若水的面前，“吃点东西，回房间休息吧。”

若水看着母亲，心中情绪翻滚，可偏偏说不出什么话，只好低头开始喝粥。

“烫吗？”贺母看着慢慢地吞咽着食物的若水，柔声问。

若水摇头。他开始害怕，害怕自己最终还是不能坚持自己的初衷。不是因为他不够爱魏恺之，而是因为他可能真的熬不过贺母这样的温柔攻势。

“你……”贺母刚说出一个字，若水就直觉这可能是会压垮自己的话，急忙阻止不敢听下去。

“娘！”若水急急地放下手中的勺子，“求您了，不要让我娶妻生子。”

贺母看着若水，抓住他的手，眼中已经有眼泪在打转，“我不会逼你做什么。”

若水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抓住了母亲微凉的手，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昨天晚上你爹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真的。”贺母抽泣了一下，“我早就看出来，你对恺之跟别人很不一样，只是在你哥哥跟华光在一起之前，我没想过男人和男人也是能够在一起的，更没想过你是爱着恺之的。你爹这么做，你不要怪他。”

“我知道，我从来不会怪你和爹。是我不孝……”

“别说了，别说什么孝不孝的。我和你爹，当然是希望你们都能幸福快乐，可是你们两兄弟都这样真的让我们很难接受。我知道这件事情是不能勉强的，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真的想好了要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吗？”

若水很想说自己早就已经想好了，可是看到贺母充满希冀的目光，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

贺母又怎会看不出来他的敷衍，但是却没有戳破。“我看恺之好像并不是很明白你对他的感情，就连他自己的感情他也是不清楚的吧。你们到底，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了？”贺母试探着问。她的心情很复杂，既不想若水吃亏，又不希望他们已经互通心意。

“我……”若水语塞，如果说他不知道魏恺之是怎么想的，那他还有什么立场来让爹娘答应自己要和魏恺之在一起的请求。但是，要撒谎说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的，他做不到，他不想骗母亲，更不想骗自己。

贺母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好好想想吧。”

“不，不是这样的！”若水抓紧母亲的手，大声地说。

贺母摆摆手，“不管是怎么样的，你都好好想清楚，我不希望你那么草率地就做决定，这毕竟关系到你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回房间休息吧。”

若水木然地看着贺母离开，说是让他回房休息，这实际上就是变相的软禁了吧，他怎么会不明白。可是他却没有选择，他没有办法强硬地和爹娘抗争，不能让他们那么伤心。

拖着步子回到房间，若水在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只是这时候即便是遇到了什么人，他也没有心思去关心了。

若水在想，魏恺之会不会发现他不见了，会不会担心他，会不会想要找到他？而他，又应该怎么做才能两全？

魏恺之从贺家离开后就去了贺家的商行，用了一上午的时间，走遍了贺家所有的商行，根本没有若水的身影，问过店里的人也没人说见过若水。魏恺之没有想到可能是贺父骗了自己，只想到若水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心里急得不行，带着魏风和魏平到处去找，生怕晚了就会有什么闪失。

魏恺之几次三番因为若水的事情急成这样，既使他自己还是不知道对若水是什么感情，魏风和魏平这两个旁观者却是再明白不过。公子，只怕是动心了。

可是，到底要什么时候，他自己才能明白，谁都不知道。

找了好一会儿，魏恺之才想起来应该要先去贺家告诉贺父和贺母这件事，于是又匆匆忙忙地往贺家跑。

“不见了？”贺父稍稍有些惊讶，“我这就让人去找，恺之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有消息了我会告诉你的。”

魏恺之奇怪与贺父的反应，怎么看起来他好像很平静似的，就像这本来就在他的预料之内呢？

“那恺之这就告辞了。”魏恺之也没说什么，他当然不会就这样放弃，找不到若水，他只怕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的。

只是他哪里想得到，若水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他们的事情而苦恼，在孝道和爱情之间挣扎。

第三十五章

自从发现若水不见了以后，魏恺之一直都在非常焦急地寻找，找不到若水他是没有心思做其他任何的事情，而且他整个人又变得极不正常。魏父魏母看到魏恺之这样，基本上也明白是因为什么，除了无奈，已经不知道还能怎样。

可是反观贺家的反应就不一样了。贺家的人还是做着自己该做得事情，没有人在找人，也没有人因为若水不见了这件事而焦急慌乱。

“公子，属下在想，是不是若水公子根本就没有失踪。不然为什么贺家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找了很久无果，魏平终于忍不住这样问魏恺之。

魏恺之抬起头来看着魏平，眼中没有什么神采，茫然地问：“那他会在哪里？”

魏平其实很想说也许是他不想再维持下去这样的关系，或是想要用这种方法来逼魏恺之看清自己的心——上次在昌明山上不就是这样吗？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把这些猜想说出来，只摇头说：“属下不知。”

魏风站在一旁，从魏平的表情中已经大致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其实他又何尝没有那样想过？但是，他却更愿意相信若水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他更相信若水不会再次用这样的方法来逼迫魏恺之，让他着急担心。

若水还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他还在想到底要怎么做才好。不要说贺父和贺母了，就是他自己也不可能会把传承香火的事告诉若善和贺华光，用这样的事情来让他们烦心。

有那么几个瞬间，想到爹娘年迈的身影、慈爱或是严肃的脸、殷切的期盼，若水甚至都在想，不如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可是马上眼前就会浮现出魏恺之的脸，想到他曾经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脆弱；想到几个月前找到他时，自己不在他就不说话不吃饭不睡觉……若水的心扭成一团，最终又还是狠不下心。

头痛地趴在桌子上，若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眼前出现的却是心里那个人近乎透明的手指。他练那样的功夫一定是很辛苦的吧，把手指练成那样，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呢？

正胡思乱想间，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若水直起身子，微眯着眼睛看着房间门。走进来的贺母，她手上拿着一张素色的手帕，看了若水一样，好像在叹气，然后迅速地低下了头，转身关上门，然后再坐到了若水的身边。

若水看着贺母奇怪的举动，心里很是不解，而且，贺母的表情似乎也很……悲戚？

如果家里发生了什么很大的事情，若水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所以不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么，可以让贺母那么悲戚的，还有什么事情呢？

难道……

“娘，怎么了？”若水努力抑制着心里的不安，小心翼翼地问。

“若水，你爹他……”贺母看着若水满含期待和不安的眼睛，张了张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随即又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到底怎么了，娘？！”若水被贺母这样的举动搞得更加紧张和不安。

贺母深吸了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拍了拍若水的手背，轻声对他说：“若水，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跟恺之在一起了吗？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了吗？”

若水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是真的没有办法狠下心对这样柔弱的母亲说什么。

“娘是真的不想逼你，可是你也知道，我和你爹现在只能求你了。你爹他因为你的事情，这几天都吃不下睡不好，我看他是急火攻心，看什么都不顺，闷闷不乐的。娘跟你保证，只要你可以给贺家留下香火，其他你要做什么我们都不会再强求你了，也让你爹有个安慰。”贺母说着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若水强迫自己扭过头不去看贺母的脸。

若水没想到贺父的情况会那么严重，如果真的弃之不顾，那他就真的是不孝了。可是，就这样就要放弃了吗？他不甘、心痛、又无力……

说着不会逼自己的娘，其实又何尝不是在逼迫着自己？明知道这是最难以让自己接受和答应的事情，却又说得好像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其实说起来，好像也的确是最容易的事情，只要自己点点头，若水毫不怀疑马上会有身家清白、内外兼修的好姑娘跟自己成亲。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呢？

真的，很难。

“若水，算娘求你了，好吗？”

“娘……”若水定定地看着母亲，耳边回响着她的哀求，眉头皱得死紧。

“爹和娘可能也没多少光景了，我们最后的心愿只是能够看到你娶妻生子，这样的要求，你也不愿意答应吗？”贺母紧紧握住若水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最后的心愿……这几个字狠狠地撞在若水的心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真真要做这最不孝之人吗？

“娘说了，只要你能够给贺家留下香火，我们不会再阻拦你做任何事情。既使……既使你想要跟恺之在一起。”

贺母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若水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来拒绝。

成亲后还是可以和魏恺之在一起的吗？若水在心里苦笑，爹娘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决计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既然选择了娶妻生子，那么自己自然不会再有那许多不该有的心思，又怎么会一边娶了娇妻在家，一边又和魏恺之暗度陈仓？

况且，如果这次自己就这样答应了爹娘的要求，以后只怕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地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又哪里还回得了头？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若水根本不相信魏恺之会喜欢他。

“娘，”若水平复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是，在那之前，我想跟他见一面。能不能，再让我陪他一天？”

若水说得恳切，贺母含着泪望着他眼神中的萧索和即将放弃一切似的绝望，终是不忍心拒绝，点了点头。

这样逼他选择跟普通人一样的人生、甚至不惜利用他的孝顺和不忍来强迫他做出选择，他真的就会幸福了吗？他真的，不会心生怨恨吗？

若水这几天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连房间门都没出过，他的脸色有些惨白，形容也有些憔悴，这次要去找魏恺之，他自然是要精心修饰一番的。

沐浴熏香之后，若水梳好发髻，特意挑选了一件前些日子刚让人做好的白衣。白衣的袖口和领口精心地用暗色的线绣上了花样繁复的凤凰锦，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显得低调而又华丽。

整理好自己之后，若水终于走出了房门，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想着这几天在这里的痛苦和挣扎，只觉恍惚、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若水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后对自己笑笑，安慰自己说那真的只是一场梦，梦醒以后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什么都还没有改变。

关上门，若水穿过院子走出了家门。

贺父站在走廊的柱子后面看若水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视线。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痛苦和难受，他也想让他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是他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贺家的香火从此断了的事实。

贺母就站在贺父的身边，他理解贺父心里的苦，所以才会用苦肉计逼得若水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老爷，回房吧。”贺母轻声说。

贺父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似的，只定定地看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门。其实关门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却一直都萦绕在他的耳边，好像自己和儿子之间，也有什么东西在那扇门关上的瞬间，被隔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