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如雨月昏黄——水晶蓝雪
水晶蓝雪  发于:2012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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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的伤口本就还在渗血,再加上余奉珠的血,包扎双手的白布浸成了一片血红。

那红色刺得白疏影双眼生疼,他无法再旁观下去,上前欲把秦时月从余奉珠的尸身旁边扶起,得到的却是再一次的拒绝。

秦时月使尽仅剩的气力挣开白疏影的搀扶。颤抖着将余奉珠的尸身抱起,手上的剧痛令秦时月的心神逐渐复苏,吃力地抱着余奉

珠站起来,最后望了白疏影一眼。那眸中宛如阴霾无雨的天空,苍白,阴郁,没有丝毫内容。

心中有个声音提醒自己:这个人,是杀害余恩公全家的凶手!必须让他血债血偿!

另一个声音却说:难道,你就没有错么?

是啊,从一开始,相遇、相识,都是自己单方面纠缠他,强自跳到这场灾难的漩涡中,无法抽身,令结局越来越惨不忍睹。到最

后,自己还阻止了余奉珠报仇,间接造成了她的死。

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任何属于或是不属于我的伤痛和罪过,都由我来背,这样就好了。

“你走吧。”走过白疏影身边,秦时月低声道。

白疏影愣愣地注视着脚下的地面上已凝固变黑的血块,“你……不告发我,让官府来捉拿我?”

“我既庇护了你,又还有什么立场再让你被抓住偿命?”秦时月讥讽地一笑,不知对象是白疏影还是自己,“官府追查下来,黑

锅就由今晚这些刺客来背好了。你……走吧。”

留下这些话,秦时月不再迟疑,抱着余奉珠向林子外面走去。

“……月!”

身后传来受伤的野兽般饱含痛苦与无奈的呼唤,秦时月的背影一震,脚步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

“我是骗了你,但……我说喜欢你这句话,不是骗你,是真的!”

秦时月静止一刹,终是没有回头。白疏影听见了他的回答,声音像落入山谷石子的回音,越来越飘渺,最终无迹可求: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其实……都想去相信,所以,我才无法狠下心,眼睁睁看着你死……”

话音顷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白疏影兀自失神地站在原地,蓦地,他冲出树林,向着秦时月离去的方向疾奔。前方,已没有一

丝一毫的人影。

脚步渐停,白疏影仿佛气力不继地弯下身,两手支在膝盖上,撑住身体。

听着自己的喘息声回荡在静谧的夜里,白疏影无意识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响,笑得他只想流泪。

“我早就说过,我们……不该萍水相逢,不该惺惺相惜,更不该……后会有期……”

只是,最清楚这“三不该”的是自己,最无法做到的,也是自己。明知道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却克制不了对他的……贪恋。现

在,一切终于都不得不结束了。

可是,月,你私自加诸在我身上的,这份我从未体会过的沈甸甸的爱与牵挂,我该如何解得开?

秦时月怔怔地凝视着余氏祠堂中那五个新添的牌位,目光落在最末的那个之上。

奉珠……终于回到爹娘和兄长……身边了……

那日,秦时月带回了余奉珠尸身,将她安葬在余家的合葬之墓──余家兄妹三人均未婚配,因而没有单独的墓穴,俱与余员外和

夫人葬在一起。余奉珠下葬后,她的牌位被移到祠堂中。

面对衙门的质询,秦时月一不做二不休,把杀害余家三十五口并余奉珠的罪名统统推到那晚的黑衣人身上。他向吕捕头指点了其

中两名黑衣人丧生的地方。这些都是秦时月的一面之词,他知道吕捕头勘察了现场之后一定会对自己产生怀疑,也一定会继续追

查此案及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但他已不在意了,后面将会发生的事马上就要与他无关了。

秦时月面对一字排开的牌位,跪了下去。

他跪的是对他们秦家有过无以为报的恩情,却因自己的私心而愧对的恩人。

在这些往生者面前,他是忘恩负义、令他们死不瞑目的罪人。

他阻止恩人之女,还用谎言庇护凶手,不让公门将他绳之以法;他让余家的血债无法偿还,恩人含恨,还害死余奉珠──他枉寄

人世,天理难容。

令人窒息的血债、罪恶感以及无以复加的伤痛全系在他一人身上,他已经不可以也不应该再活下去了。

我是……最应该死的一个,比凶手还该死。

此时秦时月虽绝念已定,却还是不禁想起了一些事。

他想到的是远在家乡的爹娘。说起来,父亲经常训斥的果然没错,自己的确是个不孝子,秦时月笑了笑。早年不学无术,后来又

离家学武艺,刚刚学成归来见双亲,又要他们承受丧子之痛……真不知道年事渐高的爹娘是否能抗得住。

希望那对双胞胎弟弟,应天和顺辰,可以成为父母的安慰。

再也不能听爹的教训和娘的叨念,秦时月破天荒地感到有些遗憾。

此外,令他挂心的就是小山了。那孩子表面乖巧老实,实则心细如发,极会察言观色。昨日携余奉珠回来,小山看出秦时月情绪

不对,终是什么也没问,只在一旁默默服侍,对于突然出现又突然不见的白疏影,他也只字未提。

两人相识到成为主仆还不到一月,秦时月已经很习惯他的陪伴了,但却无法继续下去……对于这个已无家可归的苦命孩子,秦时

月满是疼惜和亏欠,所以,至少要为他的未来做好打算。

秦时月写了一封信留给小山,心中交代他自己带着这封信回家乡去找秦老爷和夫人,说明他和秦时月的关系,再给他们看这封信

作为证明,他们可以让他留在秦府。

是夜,秦时月将写好的信放在自己房间的桌上,然后溜出客栈,来到余氏祠堂。明早小山来叫自己起床而进到房里时,便会看到

对小山,秦时月只能像对父母一样,说声对不起了。身为一名武者,自杀这种死法的确很猥琐,但他是罪人,即使腆颜活在这世

上,也是生不如死。

他的所有罪过,都源于他和白疏影的相遇,尽管相遇是不可抗力,这也不能作为宽恕自己的理由。只是──

脑海中流水一般闪过他与白疏影的种种:水边救人,山间夜宿,甜蜜难舍的缠绵,火热疯狂的欲望……

然而,所有幻象都被那夜山中冰冷的话语和灼烫的鲜血击得粉碎。白疏影一直都在蒙骗自己,他的双手和白衣,早已染满了血。

那个月色般纯洁恬静、白梅般清冷优雅的人儿到哪里去了?还是说,他一开始便不存在于这世上,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秦时月凄然一笑,没想到,在最后,我还是想着你……不过,真的到此为止了,从今往后,白疏影,连同这恓惶的人世,都与我

秦时月无关了。

抽出悬在腰间的剑,剑锋在祠堂中香烛的火光映照下,闪耀着荧荧光芒。秦时月缓缓举剑。

我们,就此别过──

几乎就在秦时月引颈将剑刃横上咽喉的同时,一粒不知何处飞来的石子打上他后心的灵台穴。秦时月顿觉四肢酥麻,眼前晕黑一

片,一声不响地昏了过去。剑掉落于地,锵鎯的响声回荡于偌大的祠堂之内。

同样的夜晚,牛耳山上的木屋中,灯火长明,独人不寐。此时,一个人影匆匆上山,闪进木屋。

白疏影静静地望了刚进门的岳凌寒一眼,开口道,“我打算明天起程回京复命。”

“终于想通了?可喜可贺。”听了白疏影的打算,岳凌寒嘴上调侃,内心却真正松了一口气。白疏影完成“任务”之后,本应即

刻离开胤县,结果却一直拖到现在,令他也跟着担惊受怕到今天。

“只是不能再耽搁了而已。”白疏影不以为然。

“可以回去邀功领赏了,”岳凌寒用艳羡的口气道,“真好啊,现在就只苦了我,还得继续留在这里监视嘉王的动作。”

白疏影没有搭话,片刻,却似欲言又止地唤了声,“凌寒……”

“嗯?”

岳凌寒等着他的下文,对方却叫了个名字便不言语了,好半天,才听到他磕磕绊绊地道:

“凌寒,你……帮我留心……他……”

“‘他’?”岳凌寒挑眉而笑,“是你那位情郎么?”

他的戏谑刚出口,果见白疏影向他斜了一眼。然而那目光中并无岳凌寒预想的恼怒,而是深深的痛楚和悲哀。

岳凌寒收起调笑,不觉长叹一声。刺杀余家的计划本是天衣无缝,孰料这局理应尽在掌握棋却出现了秦时月这个意料之外的劫。

虽然棋局最后还是按照原定的棋路收了官,但这段阴错阳差的因缘,却终究令人扼腕。

“我明白。”岳凌寒答应,而后想起什么地笑了,“说起来,你那位秦公子确是个有意思的人。那种情况下他还拼命庇护你,撒

了好些说不圆的谎把罪责往嘉王派来的刺客身上推,关于你他一个字也没提。你杀了他的恩人,他不是应该对你恨之入骨,让你

这真凶偿还血债么?”

白疏影一滞,睫毛神经质地颤抖,他淡淡一笑,笑容中有欣慰,有苦涩。

被一个如此情深义重的人所爱,拥有了他所给予的从未体会过的幸福,这一生,我白疏影,别无所求。所以──

白疏影眸中陡然恢复了坚毅的光彩。所以,我绝不让我们之间的缘分这么轻易地结束。

“总之,”他重又转向岳凌寒,“他……还有这里的一切,都拜托你了。”

“放心啦,虽说替罪羊的变化不在计划之内,不过好在也算顺理成章。我会设法让衙门尽快结案,然后昭告天下,这样就万无一

失了。这得感谢你的情郎,所以就算你不拜托,我也会关照他的。”

白疏影听到他的承诺,宽慰地一笑,“凌寒,谢谢你了。”

那明丽如海棠初绽的笑容夺目得令岳凌寒一时未可正视。他不知怎的竟有些脸热,半真半假地打趣。

“谢什么?这次本来就你唱主角我当马前卒,为你善后不是马前卒应尽的本分么?”

白疏影被他逗得又是一笑,很快,他的表情收束为肃然。

等我,月,给我……挽回你的机会。

第二天,白疏影下了牛耳山,离开胤县,一路快马加鞭,三日后,抵达都城平京。

东云皇宫。云澜殿正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雕梁画栋、古玩珍奇美不胜收,却鲜少人气,因而显得空荡清冷。鹤形的金制香炉中燃着瑞香,散发出丝丝

缕缕淡紫的轻烟。所有的宫人侍卫统统被屏退,此刻,偌大的殿内只余两人。一人单膝跪地,素白衣裾铺展开来,仿若一地落雪

;另一人长身玉立,着鹅黄锦衣,衣上以五彩金线绣着蟠曲向上的升龙,腰绾玉带,乌发用镶玉金冠束起,额前戴一条中间嵌着

颗红宝石的金抹额。这人生一双入鬓剑眉,漆黑如墨的双瞳明若朗星,薄薄的红唇微微带出些许狷傲的笑意。

跪在地上的白疏影口称“圣上”,向站立的锦衣男子叩头。白疏影道:

“属下无能,耽搁了这许多时日,请圣上责罚。”

是了,这身着龙纹锦衣的年轻男子,就是东云国当朝天子──云晟。

“快快平身,”云晟说着,亲自伸手将白疏影扶起。他笑道:

“疏影,此去胤县,事情可顺利办成了?”

“是。”白疏影应道,“属下与凌寒合作行事。凌寒设计,将施有木莲香的服饰和酒送入余家,待余家人皆被迷倒后,属下趁夜

潜入余府,不想余府主人余斯尧并三名家丁并未昏睡,属下遂斩杀四人,后点火焚烧余家宅院,人尽烧死。然余斯尧之女余奉珠

侥幸出逃,后被一直追踪她的嘉王爷手下杀死。”

白疏影基本如实地向云晟汇报了整个任务完成的始末,只是刻意隐瞒了有关秦时月的部分,包括余奉珠的真实死因。他和凌寒是

皇帝的直属心腹,云晟对他极为信赖,不会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他的心并没有因这个认知而轻松,反而愈加沉重──十年来,他头一次,背叛了这份信任。

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接下来准备说的话,白疏影感到,心上沈得像压上了个秤砣,连搏动的力量都快消失了。

听他提起嘉王,云晟冷冷地一牵嘴角,“朕那兄长倒是灵通得很哪,居然等不及地亲自捉拿那余氏遗孤。朕本以为,依他的细密

多疑,定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了才敢有所动作,看来朕是高估他了。不过也好,他若不行动,这‘一箭双雕’可就不算功德圆满

了。”

“圣上英明神武,妙算比天,一切尽如圣上所计。”

云晟笑道:“明知你是奉承,朕听着还是顺耳非常。不过,这次得以铲除余斯尧一家这个祸根,你和凌寒可是头功。出发前朕应

承过你,事成必予重赏,疏影,你想要朕赏赐你什么?”

白疏影是不见天日的隐卫,不能像普通侍卫那样领取俸银,只能得到皇帝的赏赐。不过他从不贪多,每次皇帝问他要求何种奖赏

,他也只取生活所需──但今日,白疏影想要的究竟价值几何,连他自己也无法估计。

白疏影双膝及地,深深吸了口气,恭敬但却坚定地回答:

“皇上,属下斗胆,恳请皇上除去属下大内侍卫一职,准许属下离开皇宫。”

云晟脸上的微笑顷刻消失了,眼中射出逼人的精光。他不动也不言语,只是那样居高临下地望着白疏影。白疏影不敢抬头,但他

知道云晟此刻必定已经震怒──云晟生气时不是暴跳如雷,而正是像现在这样闷声不响。

“为什么?给朕一个理由。”云晟终于开口了,声音竟然异常平静,却听得白疏影身上发寒。

“是不是……找到比朕更好的主子了?”

“不,绝无此事!”白疏影惶恐地摇头,“皇上待疏影恩重如山,疏影此生跟随的,只有皇上一人。”

“‘此生’?”云晟突然变脸,厉声道,“你现在明明就迫不及待想离开朕身边,还谈什么‘此生’?”

“皇上!”白疏影重重地向云晟磕头,“疏影请求离宫,并不是因为想要离开皇上。疏影自八岁始伴驾之时,便发誓效忠皇上,

绝不敢有二心!只是……”

云晟望着白疏影眼中的急切和显而易见的真诚,沉思片刻,忽而笑了,他接着白疏影的话反问:

“‘只是’宫外有更吸引你的东西,是么?”

白疏影身子一震,埋首于地,半天没有应声。然而,无论如何也必须回答,面对云晟,他无法隐瞒也不可能说谎。

“属下不敢以皇上的洪恩作比,只是……有人与属下情投意合,属下希望,能常伴那人左右,故此……”

云晟听着,脸上的戾气不知不觉消失了,代之以十足玩味的神情。

“原来,是有了心上人啊。”他唇角一挑,“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真是一点儿不假。你若是喜欢上那个女子也无妨,把

她带进宫来即可,何必一定要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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