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在一旁看着,心中有些担忧。
可是江诀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个所以然,他也不敢随便开口。
江诀沉默着站了片刻,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雅,继而让王贵附耳过去,低声跟他说了什么,王贵得了命令便立
即去办了。
此时此刻,李然正站在西城楼上。
北烨的天气向来都很恶劣,往城楼上一站,更是寒风凛冽。
视线里是一片片的黑瓦白墙,街道四通八达,或许是因为正值冬季的缘故,兼之天色还早,只有寥寥几个行人穿梭其间,再远处
便是尘土飞扬的昏黄天色,还有一轮冉冉升起的旭日。
这就是北烨罗城的风貌了,光是这么看着,李然都觉得宫外的空气分外自由新鲜。
想到自己的决定,李然眼底一黯,顿时没了兴致。
他正欲转身下楼,未曾想一转身,就见到了小太子江逸。
江逸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离李然十几步远的地方,怔怔地望着他,你无法想象那个孩子当时是一副多么可怜的表情。
江逸是个非常早熟的孩子,这一点李然早就发现了。
这孩子从小在深宫长大,年纪虽小,却似乎什么都明白。
他很倔强,轻易不哭,早熟得不像个他那个年纪的孩子。
但是,此时此刻,这个孩子哭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不是当日李然从邀月池里将他救起时的嚎啕大哭,而是静静地流泪。
李然脸上一愣,快步走过去,将小太子搂进怀中,继而像往常一样摸了摸江逸的头,希望通过这样的动作来平复他的情绪。
从前这么做或许是有用的,但这一次却没能凑效。
江逸的小袍子上已经湿了一片,可见是一路哭着过来的。
他太安静,静得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他就那么可怜兮兮地望着李然,似乎明知道说什么也没用,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
的不舍、害怕还有委屈。
“好好的怎么哭了?”
李然问他,江逸抿着嘴不肯说话,只一味地揪着他的衣摆不肯松手,还一个劲地拿衣袖去擦眼泪。
“有人欺负你了?”
江逸耷拉着小脑袋,只沉默着摇了摇头。
李然终于觉察到他不对劲,他一脸疑惑地望向老嬷嬷,对方一个劲地在一旁抹着泪,见李然望她,遂开口说道:“殿下,小殿下
从昨日开始便是如此了?”
李然心里一咯噔,暗忖莫非这孩子知道他要离开的事了?
李然将他的小脸抬起来,皱眉说道:“逸儿,说说话!”
然而,对方竟然一反常态,依旧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李然眉眼越发纠结,老嬷嬷开口说道:“老奴原先也没注意,今早起来的时候,发现我们小殿下居然在学着自己穿衣服。老奴问
了许久,小殿下才说,他想要学着‘独立’。老奴当时还不大明白小殿下的意思,殿下今早离开的时候,才有些会意了。”
老嬷嬷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然低头去看这个孩子,心中很不是滋味。
让他学着独立的事,他确实跟江逸说过,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想不到他的一句无心之语,这个孩子就听进心里去了,还一直记到了现在。
江逸早熟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会早熟成这样。
“殿下离开凤宫后,太子殿下其实是一个跟着您的,只是当时殿下心中藏了事,所以没有发觉。”
巧馨在一旁哭着开了口,月华和琉璃红了眼眶,小六子在一旁抹泪。
李然懊恼地捏了捏眉眼,怀里一个已经够麻烦了,再加上五个近侍在一旁一个劲地哭哭啼啼,真是要人老命。
“他怎么会知道?你们谁告诉他了?”
李然的视线在五个人脸上扫了个来回,脸带薄怒,众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他,都摇了摇头,最后还是老嬷嬷哽咽着开了口:“那日
老奴陪小殿下在偏殿玩耍,不久之后,正殿传来您与陛下的争执,当时老奴只顾着去查看殿下是否出事,就忘了我们小殿下了。
”
所以江逸应该是跟着去了正殿,江诀和他大吵的那一幕,自然就被他看在眼里了。
殷尘一脸深思地站在不远处,手摇折扇说道:“殿下,殷某曾经跟子辛说过,人生百态,犹如棋局,一旦入了棋,便多少有些生
不由己。今日,在下也将这句话送给殿下,希望殿下能早日悟到其中的奥义。”
李然按了按眉眼,觉得脑子里有些乱。
所有人都在一脸委屈地望着他,他却有些无语,真是好大一个乌龙。
“你们以为我要走?”
李然拧了拧眉眼,一脸的无奈,殷尘被他说得一愣,继而就明白了,脸上有些了然的欣喜。
“是江诀这么跟你们说的?”
殷尘见对方已然猜中内里乾坤,知道也瞒不过去,说道:“殿下将帅印交还陛下,陛下有此误解,亦属正常。”
李然心中冷哼一声,暗忖江诀那厮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先是昨晚一番状似掏心掏肺地游说,继而又撺掇了殷尘来当说客,甚至还
动用了江逸。
李然一脸无语地捏了捏江逸的小脸,笑着说道:“好了,别哭了。我没说要走,就算要走,也会带上你。”
小太子一听,就有些愣了,暗忖这跟他父皇说得不太一样呀?
不过李然不走,他就开心了。
江逸止住泪,连连点了点头,他是真的无条件地相信着,从掉进邀月池被救起后第一眼见到李然那刻起。
李然如今却觉得懊恼非常,看来往后跟江诀斗智斗勇的日子,还真是越来越长了。
第四十四章:军中显威
江诀上完早朝回到宣德殿,除了殷尘之外,还见到了李然。
李然见了江诀,不再多做磨蹭,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以为我把帅印还给你,就是要走了?”
江诀一听,眼底微微有些愕然,不过对方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再尴尬亦没用。
更何况他向来脸皮极厚,怎么可能会被对方的三言两语就说得脸红尴尬?
李然啜了口茶,说道:“我把帅印还给你,是想到了一个办法,能让你收回一半的兵权。”
他一说完,江诀就一脸好奇地朝他望了过去,甚至连殷尘都被引得侧了目。
江诀一脸不解地问道:“是何法子?”
李然笑着忘了他二人一眼,说道“其实很简单,你让人比着这个帅印,再刻一个一模一样的,接着颁布一条法律,就说从今往后
,如果要调动十万以上的军队,不仅需要元帅的那枚印章,还需要你留着的那枚。这么一来,就算是丢了一半的兵权给别人,但
至少还有一半在你手里。”
殷尘一听,眼中一亮,江诀眼中则满是笑意。
他二人昨日在刑部大牢中,已经见识过李然的能耐。
未曾想今日一大早,李然又让他二人惊喜了一把。
殷尘手拿折扇,一脸是笑地说道:“此法甚好!在下以为可行!且正好以殿下担任十五万先锋军统帅为契机。”
江诀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看来,许多事你都有自己的见解,朕亦不愁你在军中会出何种问题了。”
李然撇了撇嘴,说了句风马不相及的话:“以后你和我之间的事,别再把江逸牵扯进来。”
这么一说,江诀脸上一愣,一时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脸的有口难言。
殷尘手摇折扇,状似没有听见。
这是皇帝陛下的家事,他殷尘犯不着去管,也管不着。
翌日,江诀便将这个帅印二分的法子在朝堂上说了,继而又宣布了封李然为先锋营统帅的决定。
如此这般,自然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然而如今辰公因王美人滑胎一案犹自顾不暇,王觉年也已动身前往临关,朝中即便还有人反对,但迫于当今天子的气势,再没人
有胆量开这个口。
这么一来,先锋营统帅事很快便办妥了。
江诀下朝后,立马吩咐王贵将其中一块帅印给李然送了过去。
李然收到这块印章类物件的时候,只拿在手里掂了几下,说了句“挺沉的”,便再没说什么。
王贵盯着他看了一会,莞尔一笑。
李然得到帅印,一番思量之后,便决定先去一趟先锋营,全当是去报个到。
他把这个想法跟江诀说了,江诀亦没理由拒绝。
更何况,他如今已是先锋营统帅,执帅印在手,前去先锋营一探,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午膳过后,李然便骑了匹高头大马,奔郊外军营去了。
后面跟着的,还有内侍总管王贵,他之所以要一块跟去,是为了宣读这位新任统帅走马上任的圣谕。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江云和小六子。
到了先锋营,王贵将新任先锋营统帅的委任诏书当着众人的面念完之后便离开了。
那几位先锋营将领皆属王觉年一派,如今见了这位毫无武将风范的新任统帅,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武将便是如此,但凡心中有所不快,大多会直接在脸面表现出来。
李然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个来回,继而在眼角的余光里扫到了一位长相颇清秀的小将。
所有人都一脸不甚欢迎地望着他,唯独那位仁兄满脸是笑,神色间极其友好。
李然看在眼里,心中有些纳闷,暗忖莫非这位就是江诀口中那位姓沈名泽的参军?
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李然则暗笑不已。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不会服自己,甚至很可能会给他一个下马威。
现在看来,他还没跟对面那几个人说上话,那几位仁兄的下马威就已经来了。
他将众人的那些小伎俩看在眼里,也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
反正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有帅印在手,谅他们也不敢胡来!
“殿下既已接掌先锋营统帅之印,属下以为,殿下须稍显身手,以示威望。”
说话的是一个满面虬须的中年将领,长得人高马大,腰悬一把三尺长的铁剑,一身盔甲在身更显气势逼人。
李然盯着他看了片刻,就笑了。
但凡心直口快的人,都不会有多大的威胁,往往是那些笑脸相迎的,反而要小心提防。
李然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廖卫,乃先锋营副统帅,曾是上将军的副将。”
对方这么快就将自己的身家招了个一清二楚,实在太缺乏挑战性和神秘感。
李然在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暗忖就算我知道你是那位上将军一派的,兄弟你也没必要这么直截了当地自报家门吧?
他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
廖卫一脸肃然地盯着李然,李然亦满脸是笑地回望过去。
这般俊美无涛的人物,廖卫还是头一次见到,如今又被对方如此亲切友好地盯着,纵使廖卫此人向来神经大条,也觉得有些怪异
,然后就见他黝黑脸盘一红,继而就低了头,再不敢和李然对视。
李然见对方被他看得低了头,笑着问道:“廖将军是吧?”
“正是!”
“你刚才提的那事,随便挑个时间都可以解决。今天是我第一次来先锋营,对在座各位都不太熟悉,这么干瞪眼也不是办法,要
不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怎么样?”
“自我介绍?”
廖卫显然对李然嘴里的这些新鲜词还不太明白,一脸纳闷地问道。
李然想了片刻,说道:“这自我介绍的意思呢,其实就是将自己的情况大致地说明一下。比方说姓名啊、年龄啊、兴趣爱好啦、
家庭成员啊、生活经历等等,只要是和你个人有关的情况,想说什么都行。”
这么一说,大家就越发糊涂了。
兴趣爱好为何物?家庭成员又是何意思?
李然见众人脸上都有些纳闷之色,立马朝小六子使了个颜色,那小子多聪明,立即开口做了示范,他是这么说的:“本人名叫小
六子,乃凤宫内侍,年龄不详,爱好养花。本人乃是一名孤儿,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从小在南琉皇宫长大,后来随殿下一
同来到北烨,如今已有六个年头……”
小六子一边说,李然一边满意地点头。
这小子一说完,众将士脸上都有些尴尬和无措的神色。
这所谓的“自我介绍”,还真是稀奇古怪的很。
他们当然不可能像小六子那样将身家底细都说个一清二楚,只简略地说了姓名,便算了事了。
营帐里都是先锋军的领导阶层,一把手自然就是李然这个空降兵,二把手是刚才那个虬须大汗——廖卫,三把手却是刚才一直频
频对李然友好微笑的清秀小将,也就是江诀口中的那个姓沈名泽的人士。
其余三位将领之中,有一个气质非常出众,名叫林瓒,是骠骑营统领。
另一个长相威武的将士,姓严名文斌,是轻骑队统领。
而那位长相普通脸带精明的名叫孙淼,是后背营统领。
放眼这小小的先锋营,怎么看都是一副卧虎藏龙的样子。
众人一番介绍,彼此算是打过了照面。
接着,话题便又回到廖卫刚才提的那个建议上来了。
此事再次被提起,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有人在看好戏,有人脸上隐隐都是担心,亦有人神色莫辨,看不出所以然。
李然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了,继而将视线落在那位廖将军身上,笑着问道:“廖将军,既然这事是你提出来的,那
么关于比试的事,你应该已经有提议了吧?”
廖卫见对方竟然连这个不成文的军中规定都不知道,眼中露出一丝不屑,铿锵有力地说道:“军中较量,历来分骑射、剑术与近
身搏斗三种,统帅不会连这个都不清楚吧?”
对方神色不善,摆明了是要让他出糗了?
李然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的挑衅看在眼里,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沈泽忍不住开口说道:“廖将军,殿下乃三军统帅,不可如此无
礼!”
廖卫一听,嗤笑一声,显然并不把这个无用的儒将放在眼里。
李然笑着看了沈泽一眼,一脸无所谓地说道:“没事,大家都是为国效力,没必要讲究这么多。”
继而转向了廖卫,说道:“骑射我弃权,就比剑术和近身搏斗吧。”
这么一说,众人脸色变了又变,暗忖这位新任统帅还真是狂傲得可以。
廖卫熊臂一挥,说了声行,继而一群人便呼拉拉地出了大帐。
一干人等来到校场,自然引得万千将士侧目。
不看还好,一看之后,众人才发现,他们的这位新上司竟然是如此俊美之人。一时间,众人都有些不敢置信,当然还有许多人脸
上不乏轻视与幸灾乐祸之意。
校场中央早已空了出来,李然的视线在众将士脸上扫了个来回,继而转向廖卫,问道:“第一场怎么比?”
廖卫朝他拱了拱手,说道:“统帅既然放弃了第一场的骑射,那便从近身肉搏开始,如此可妥当?”
李然点了点头,说了声行,问道:“这一场谁和我过招?”
他一边说,眼神在那几位高级将领里扫了个来回,然后就见廖卫站了出来,说了声“属下斗胆,想领教统帅高招”。
这句话说得那叫一个铿锵有力,单论气势,李然已经输了对方一大截。
底下的几万名将士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有些人已然在一旁摇头,望着李然的眼中隐隐都是同情。
廖卫此人孔武有力,连西平的武将都不是他的对手。
与之相比,李然看起来虽说也不至于像书生那般文弱,但体型到底跟“孔武有力”或“人高马大”扯不上一点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