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内忧外患
[西平皇宫]
留国的战事一起,其余各国纷纷骚动。
西平的尹渊年事已高,兼之常年纵欲过度,如今算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尹渊奄奄一息地躺在龙榻上,整个人瘦得如皮包骨。
他颤抖着伸出手,苏沫将手伸过去,尹渊浑浊的双眼中透着奇异的光芒,他的声音苍老无力,确实是快要走到人生尽头了。
“谦儿,这么多年来,父皇一直对不起你和你的母亲,你能原谅朕吗?”
苏沫眼底一片冰冷,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沉默片刻,开口说道:“父皇有为人帝王的苦衷,儿臣明白。
尹渊一听,脸上露出宽慰的笑,苏沫知道,那是他回光返照了。
“谦儿,你母亲可有跟你说过我们的事?”
西平的皇帝,似是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之中,他的脸上,有着少年情窦初开般羞涩幸福的笑容,苏沫被那样的笑容一刺,心中满满
都是苦涩。
他沉默着没有开口,尹渊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那是一个初夏,朕第一次偷偷出宫,在安都城外的西凉河边,一眼就看到你
的母亲。她当时着一身白衣,头发散着,赤着脚站在水里,阳光是如此明媚,她又是那么美那么快乐,朕当时站在岸上,她站在
阳光里,那么朝朕一笑,就把朕的心给带走了。后来就有了你,朕将你们安置在城外的一座别院里,隔三差五地去探望你们,那
是朕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然而到头来,朕不但没能给你们一个名分,甚至连你们的音讯都没了……”
尹渊讲得动情,那个让她牵挂了一生的女人,如今早已离去。
西凉河边的那一笑,是他们缘分的开始,然而他并不知道,原来人与人的缘分分很多种,而他与她,只能相爱,无法相守。
西平的皇帝,多年后才明白,原来在权利面前,很多东西都会显得那么渺小,包括爱情和亲情。
他侧脸望着这个眉目如画的儿子,心中满足而骄傲。
星儿,朕从前负你多少,如今就要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他在遗诏中是这么说的:圣贤传位,不以长幼论序,必以才德为先。子尹谦,孝悌聪敏,勇谋兼备,可托将来,继任国君。其诏
,朕他日去后,二皇子尹谦即为正统,众皇子必诚心佐之,钦此!
西平的这场正统之争,终于在这位帝王的一纸诏书下,迅速落下了帷幕。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骁勇善战的大皇子和向来甚得人心的四皇子并没能拔得头筹,反而是那位向来寂寂无名的二皇子尹谦,问鼎
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一时间,举国骚动。
然而,当西平那位新皇出现在封禅大典之上,众人都被深深震撼了。
这位昔日默默无名的二皇子,今时今日显露的霸气和野心,已经再无任何人何以睥睨。
北烨二十五年初冬,在江诀继位后的第七个年头,那位与他争斗了一生了西平皇帝,终于登上了天下角逐的擂台。
与这二人齐名的,还有东岳的那位皇帝——岳衡钧。
三足鼎立之势。已悄然拉开了帷幕。
[北烨皇宫]
江诀几乎在第一时刻就收到了西平易主的线报,他看着手中的那张纸,凝眸深思。
纵然他早已猜到苏沫此人身份不简单,却没料到他竟然会是西平的二皇子,如今已然登基称帝。
姓苏的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这是江诀在见到此人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的事实。
事到如今,苏沫一跃成了西平之主,这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有这种想法的,其实不止江诀一人,至少那位东岳的岳衡钧,也是吃惊不小。
江诀坐在宣德殿的御座上深思,不久上将军王觉年便被王贵领了进来。
他朝江诀行了礼,江诀让他挑了张靠近御案的椅子坐下,一脸的正容:“西平形势有变,出兵留国一事,须再作商量,继而重新
部署。”
王觉年并不知道西平已然易主的事,一脸的惊诧。
“尹渊已去世,西平如今已经易主,新皇乃是二皇子尹谦。”
王觉年脸上一怔,问道:“二皇子尹谦之名,属下倒是头一次听说。”
江诀眼中闪着幽深的光芒,说道:“尹渊的大儿子尹磊和四儿子尹颃(hang二声)都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此人能在如此激烈的
竞争中拔得头筹,确实不容小觑。”
“纵使此人再如何厉害,若论行军作战,他毕竟没多少经验,属下以为不足为惧!”
江诀一脸正容,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没这么简单,并非朕不信任上将军的能耐。”
王觉年一听,脸上隐隐有些不爽:“那往留国出兵一事,陛下以为该如何是好?”
江诀凝眸想了片刻,说道:“兵还是要出,除了上将军的五万先锋军,朕打算将北烨留在南琉的那二十万先锋也拨过去。”
“那二十万先锋若全数拨过去,南琉若有异动,该如何是好?”
江诀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一点上将军不必担心,朕既然有这个安排,自然就能让他乱不了。”
其实王觉年并不知道,镇守南琉的先锋军还有一支十万的人马,就驻扎在乌沙江沿岸,那是江诀的一支嫡系部队,没有任何人知
情。
“可是陛下,二十万先锋军不是小数目,何人能堪主帅之职?”
江诀想了片刻,说了“厉子辛”三个字。
王觉年早料到对方会有这一安排,一脸义正词严地说道:“厉将军确实有些能耐,然则受其所限,忠心待鉴。属下认为,陛下此
举恐失妥当。”
“那以你之见该如何?”
“属下斗胆,肯请陛下让属下带领那二十万先锋军奔赴临关。”
“带着二十万人从罗城到临关,少说都要半月,时间太久了。”
继而摇了摇头,说道:“就厉子辛之事,朕想了个法子,既可以杜绝他有二心,又可以让他为朕效力。”
“陛下英明睿智,想来此计定然是个好计。”
对方说得并不十分心甘情愿,江诀笑着望过去,说道:“计倒是好计,然则朕担心上将军听后会心生不痛快,是以今日特招你来
,也是想私底下先与你商量一番。”
王觉年心中咯噔一下,江诀大凡露出这样恳切的表情时,便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立马从椅子上起身,朝江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属下惶恐,为北烨鞠躬尽瘁乃属下分内之事。属下不敢居功,更不
敢让陛下忧心。”
江诀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上将军不必如此,你是我北烨的大功臣,朕谢你都来不及,何以会对你有异议。”
然后,江诀便将李然曾经无意中提及的那个设督军之职的法子跟他解释了一番,王觉年听了;脸上一愣,江诀问了他两次“此计
如何”,这位上将军才反应过来,连忙说了声“甚妙”,江诀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然后就见这位哧诧疆场的上将军,沉着脸除了宣德殿。
江诀在玩什么把戏,他如今是全看明白了。
当今天子想要收回兵权,还得先过他王觉年这一关!
[凤宫内殿]
翌日,李然正在准备出宫的东西,巧馨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又急又慌地说道:“殿下,大、大事不好了——”
李然拧了拧眉,一脸诧异地望过去,见他这个贴身丫头神色慌张,心头一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逸的安危。
他一个大跨步过去,拽住巧馨的手臂,问道:“是不是太子出事了?”
巧馨摇了摇头,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是、是王美人,胎落了。”
李然俊眉一皱,问道:“她流产了?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巧馨被他一问,抖得越发厉害:“内廷卫找、找着了凶手,是、是咱们宫里的。”
“什么?”
他低声大喝,巧馨又吞吞吐吐地将刚才那番话说了一遍,其实他哪里是没听见,只不过暂时不能接受而已。
李然脸色一愣,手一松,巧馨就跌在了地上。
现在已经顾不得自己,急忙抬头去看他们的太子殿下,对方眸色凝重,她心中越发惊慌,暗忖他们殿下昨日才跟皇帝陛下大吵了
一架,如今居然就出了这档子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李然在片刻的沉默后就平静下来了,沉声问道:“被抓的是谁?”
巧馨带着哭腔回道:“是小崔。”
李然眉眼一拧,一脸的不明所以然,这也实在不能怪他,没事谁会去注意一个在外殿侍候的丫头。
“她平日里只在外殿候命,是以殿下并不清楚此人。”
巧馨见他面有疑惑,急忙替他解了惑,李然点了点头,凝眉想了片刻,稳了稳情绪,说道:“去把他们都找来,让嬷嬷过来的时
候带上太子。”
巧馨见对方神色间还算镇定,郑重地点了点头,小跑着出去了。
李然朝空气中喊了一声,江云从暗处现身而出,李然低头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江云领了命,便立即消失得没了人影。
不消一会,李然的那几个近侍就小跑着进来了。显然,他们也已经知晓了这事,是以众人望着李然的眼中,满满都是惊慌。
小太子见众人神色有异,也不叫不闹,只安安静静地窝在李然怀里,饶着他的头发玩,似乎并不受影响,李然以为他还小,什么
都不明白,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李然见人都到齐了,朝众人递了个安心的眼色,继而望向老嬷嬷,说道:“您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跟我仔细说说。”
嬷嬷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回道:“老奴当时正在正殿拂尘,琉璃跌跌撞撞地进殿来,跟老奴说、说我们宫里的小崔犯了事。老
奴一听,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马让巧馨进殿来跟你通报,然后又亲自去了趟膳房。老奴赶到的时候,内廷卫正在收人,当时王
总管也在,老奴过去问了,才知道是王美人的胎落了,药是小崔下的,人赃并获。”
李然俊眉一拧,问道:“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老嬷嬷摇了摇头,回道:“王内侍说,是小崔那丫头自动请的罪。”
李然听了一怔,自动请罪?这不摆明了在坑他?
他稳了稳情绪,继续问道:“自动请罪?她请的是什么罪?”
这么一问,众人脸上都是难色。
李然凝眸在他们身上扫了个来回,一脸正然地说道:“你们不说,我怎么想对策?”
众人听他这么说,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心直口快的月华忍不住开了口:“殿下,那贱婢招的是受人唆使之罪!”
李然双目一睁,受人唆使么?
他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这个结果!
如今看来,对方这回是明着冲他来了。
江逸见李然神色不对劲,伸出小手去抚他的眉眼,一脸严肃地问:“爸爸为何皱眉?”
李然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说了声没事。
小江逸颇为懂事地环上他的脖子,把脸窝在他怀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再不随便乱问。
这个孩子,实在是太早熟了。
李然稳了稳心绪,问道:“江诀人在哪里?这事他知道吗?”
他这么一问,众人都是一副有口难开的样子,李然一看,就了然了,继而将视线转向月华,问道:“他在王美人那里?”
月华一脸为难地点了点头,巧馨和琉璃满脸担忧地朝李然望过来,暗忖她们殿下如今跟陛下不睦,又这般遭人陷害,真不知该如
何是好?
“琉璃,你去王美人宫中把他请过来,就说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琉璃得了令,朝李然恭恭敬敬地福了福,立马去办了。
[秀宫]
王美人这一胎滑了,其实正在江诀意料之中,所以当丁顺来跟他通报的时候,江诀并不惊讶。
江诀到了秀宫,见王朵儿正凄凄哀哀地趴在床上痛哭。
江诀脸上挂着他一贯的温情神色,原本只想过去安慰几句,孰料对方一见他就扑了过来,继而窝在他怀里,哭得越发一发不可收
拾。
王贵已经被他派去“彻查”此事了,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坐着等那个消息就好。
江诀的眼底,是一片算计和精光。
王美人倚在江诀怀里,心中有苦有恨,当然要对江诀诉说。
不过她实在不够聪明,因为江诀此人最讨厌的就是没脑子的女人,而他的众妃子里,也就柳雯和贤妃比较聪明些,其中又以柳雯
更有胆识。
当年留国将柳雯送来北烨和亲的时候,她是这么跟江诀说的:“陛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大婚之夜,这个女人一脸冷傲地望着他,居然是要跟他谈条件做交易。
江诀笑了,笑着对方的天真无知和无知无畏。
他当时只挑了挑剑眉,是这么问的:“你已嫁进宫来,有什么资格跟朕交易?”
柳雯一脸笃定地回望过去,淡笑着说道:“我知道陛下有鸿鹄之志,能做的自然就是助陛下达成所愿。相对的,事成之后,陛说
下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诀沉声嗤笑,他倒看不出这个女人有这样的胆识:“你不过是柳云龙扣在朕这里的一个人质罢了,何以还敢如此托大?区区一
届女流之辈,如何能助朕达成所愿?”
柳雯并没有为他的气势所吓,一脸别有深意地说道:“我既然是父皇最钟爱的女儿,自然在他那里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分量。我
说可以助陛下,陛下只须拭目以待便好。至于我这话说得是真是假,反正我人在北烨,跑又跑不掉,陛下何不暂且先信我呢?”
江诀听后放声大笑,此女有胆识,确实令他刮目相看,他当时是这么说的:“说说你的条件。”
江诀一说,柳雯冷傲之色顿扫,只说了一句话:“我已有所爱之人,希望事成之后,陛下放我出宫。”
她倒确实聪明,没有傻到让江诀当时就答应饶她父亲一命。而事实证明,她当初会用这招缓兵之计,也是为日后做谋划。
江诀想起柳雯当初说的那番话,心中滋味早已与当日不可同日而语。
二十五年来,他对情爱之事向来看得极淡,说他冷情绝情,其实真是一点没错。
他是北烨江诀,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但即便人人都巴望着缠上来,却依旧有人弃他若蔽履,偏偏还是让他放进心里去的那个。
江诀是挫败的,他从未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但偏偏世上有一种东西,即使你再有心追逐,却未必能够如愿。
江诀昨晚一夜未眠,这一夜他想了很多,包括这些年的种种,他自己的冷情,璃然的无奈,厉子辛的痛苦,还有李然的无辜。
事到如今,李然决然地要离他而去,一副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姿态,可平心而论,他那样做又错在哪里?
为了天下,他江诀可以什么都不顾不管地去夺,但这些人里面并不包括李然。
那个人的性子太倔,倔强得似乎只要他再往前逼进一步,就会被他逼进死角,甚至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放了他吧,就当是还他救江逸的情,但他到底还是被这种不舍揪着心疼了。
他到此时此刻才明白,原来那晚说过的那么多声的“我爱你”,并不只是激情下的情不自禁。
或许是江逸出事那日,望着那个倔强的背影就动情了,又或者更早之前,宴会那晚回宫的路上,他抱着江逸陪在自己身边,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