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在于,他是身中两箭,一箭射中左肩,一箭穿胸而过,
厉子辛替他用手臂挡了那只铁箭时,他心中早已惊骇不已。
如今见江诀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触目惊心。
李然脑中一阵空白,继而蹲下身去,抖着手探到对方的鼻端,一丝虚弱的气息终究还是让他的心又跳了起来。
耳边是将士们一声接着一声的呐喊,李然在下令三军撤退的同时,带着江诀,杀出了敌军的重重围困。
不远处,敌军阵营之中,那个手执铁箭在手的青年,正一脸漠然地望着敌军节节溃退的身影,他的眼中,闪着报复的快感。
那眼神,残酷之极!
……
江诀被抬了回来,竟然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
他就那样紧紧抓着李然的手,眼中甚至还带着自嘲般的笑意,断断续续地说道:“朕……听到……你骑马……离去时……好难受
……”
李然心头一痛,将脸埋进二人交握的手中,哽咽着说道:“我没想到……”
为什么江诀会在那个节骨眼上赶到,他没想到。
为什么江诀要置自身安危于不顾,替他挡下两箭,他也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的事太多,但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事实上,眼前这个人,已经做了太多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
军医已经看诊过了,众人在拔箭这个问题上,始终无法做出决断。
江云跪在地上,一手举剑,凄声说道:“属下护主不利,请主人严加处置!”
李然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眼神却不离江诀,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不会有事!”
江云脸上一僵,立马红了眼眶。
不久,那三名军医走了进来。
一人走上前来,说道:“殿下,得立即给陛下拔箭,否则……”
李然点了点头,握着江诀的手,说道:“他绝对不能有事!绝不能!”
那三人听他语气铮然,额头冷汗一冒,赶忙点了点头,再不敢稍作耽搁,将刀具、药品一并准备好,继而划开江诀的衣服,露出
了那两处血肉模糊的箭伤。
左肩那个伤口不算致命,胸口那一箭,谁也不敢肯定有没有伤到心脉。
而这一点,也正是李然最担心的。
如果是在现代,即便心脏破了个洞,也能修补好。
但是,这儿没有这种技术。
所以,他很有可能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吃尽苦头之后,还面临着无药可救的局面。
但此时此刻,他根本不敢往那个方向想,也不愿意想。
视线里,两处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箭头陷在肉里,埋得极深。
在这个连最起码的麻醉药都没有的地方,只有硬生生地将皮肉划开,放能将箭取出来。
江诀前一刻还意识模糊,后一刻就被一阵剧痛给惊醒了。
李然的右手被他握着,那一瞬间,几乎捏得有些生痛。
可见,那一刀刀划在对方身上,他有多痛。
李然的眼前,是一片血红。
每一刀下去,鲜血都会汩汩往外流。
纱布压上去,不消片刻就会染成血红一片。
纵使他从前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但依旧被如此血淋淋的场面给震得心惊肉跳。
耳边,是一刀刀割在肉身之上的声音。
混着江诀痛苦的呻吟,每一声都像刀割在他心头上一样。
左肩的那支箭被取出来之后,伴着硬物撕扯着血肉的声音,让人有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李然在看到箭头的那一刻,心头一个停跳,呼吸一窒,几乎被震得目瞪口呆。
带着倒刺的铁箭,他还是初次见到。
想象着刚才这东西是如何被拔出来,再试想这东西有可能会刺破江诀的主动脉而让他一命呜呼,李然握着对方的手一抖,到后来
甚至连嘴唇都在颤抖。
“殿下……这箭头……”
军医抖抖索索地将箭呈到他面前,接下来的话,不用他再明说,李然都了然于心了。
李然哑声说了声继续,替江诀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望着他痛得昏过去,又痛得醒过来。
他在那一刻,几乎有些站不稳脚跟。
胸口那支箭被拔出那一刻,江诀因为那种撕扯的剧痛而开始无意识地抖动。
鲜血喷了他一脸,李然却全无所知。
他只是呆愣地抓着对方的手,借由这样的动作来确保对方是否还活着。
而他的身体,也在颤动不已。
视线里,对方一脸的苍白,眉宇间甚至有些发青,额上全是冷汗,整个人都有些意识涣散。
军医正在处理伤口,他就只能握着江诀的手,一直喊着:“江诀,别睡,江诀……”
那一个多时辰是如何熬过来,李然后来已经记不清了。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摸了摸脸,发现脸上早已一片冰凉。
在汴凉的这个夜晚,北烨军惶惶不安。
帅营中,江诀犹在高烧之中,帐内似乎还残存着血腥味,经久不散。
江逸已经哭着睡着了,李然守在床头,时不时地用酒精为江诀擦身子降温。
这一晚,李然就那样伴着一点灯火,守到了天亮。
帐内一点灯火,明明灭灭。
主帐外,厉子辛孤身一人站着。
他的眼中,空洞无物。
风吹起他的发,却吹不落他眼里的那滴泪……
前尘往事,在他眼前回放。
那一年,城门外,那个孤傲冷清的人,抚着他的脸,温润一笑,对他说:“子辛,此去丰都,不比从前,万事珍重……”
那一年,御花园内,那个绝美的人,脸带寂然,抬头问他:“子辛,永远陪着我好吗……”
那一年,太子寝宫内,那个风雨之夜,烛火摇曳间,那个眉目如画的人,成了他此生的唯一……
他轻声一喊:“子辛……”
只这一声,便喊进他骨血里,喊进他生命了去了……
如今,那个人终究还是走了。
彻彻底底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
汴凉的风,刮得漫天漫地。
江诀醒过来之时,已经是两日之后。
他这一醒,自然是极为鼓舞人心。
帅营内,李然正一手端碗,作势要喂江诀喝药。
李远山已经从罗城出发了,如今正带着宫中圣药往汴凉这边赶来。
同行的,自然还有罗风等三千暗卫。
江诀原本是让他们留守在京师,以备不时之需的。
如今殷尘既然将这些人派了过来,一方面自然是为了他的安危,另一方面也不难看出,朝中政局已经被他稳住了。
江诀在收到奏报的时候,心中也甚为宽慰。
“别看了,先喝药吧。”
李然拍了拍他手里的奏折,示意他将那东西放下。
江诀抬眼朝他望过来,眸中如滴了墨一般,幽深一片。
“你一直守在朕身边,对不对?”
李然点了点头,江诀眉眼一舒,真是说不出的俊美。
“有那么一瞬间,朕都觉得,一只脚差点要踏进鬼门关了,好在听到了你的声音。那一刻,朕才知道,自己有多舍不得……”
李然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能……”
他说了一半,再没有说下去。
江诀了然地握了握他手,轻声说道:“朕若是不挡,你如今就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儿喂朕喝药了。”
李然望着他怔愣了片刻,直至江诀拉了拉他的手,他才如梦初醒般,一勺一勺地将药送进了他嘴里。
江诀握着他的手,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中的深情,几乎让人难以负荷。
李然将药喂完,正想起身出去。
孰料江诀竟然一把拽住他的衣摆,一脸无赖地说道:“别走……”
李然先是一愕,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丁顺唤了进来。
丁顺端着热水进来时,江诀正牵着李然的手,眼神不离其片刻。
没有外人在场还好,如今有人在一旁看着,李然被他看得脸上一红,几乎有些坐不住。
丁顺却唯有苦叹,手上的动作也越发小心。
李然接过他手里的帕子,便立马让他出去了。
江诀望着他手中的锦帕,笑着望过来。
李然红着脸替他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等擦到双腿的时候,整张脸已经热得可以煮鸡蛋了。
江诀在眼角的余光里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那眼神真是执着得可以。
李然只能尽量躲开他的视线,如此一来,倒越发显得他心虚。
“看什么看!还不快睡!”
江诀被对方恼羞成怒的样子逗得轻声一笑,奈何他如今胸口受伤,这一笑就惹得他一阵重咳。
李然见他那样,作势要去找军医。
江诀拉着他的手,说了声没事,歇了片刻,这才稍有好转。
如此一来,李然哪里还敢惹他,只一味低着头做事,偶尔在眼角的余光里瞥对方一眼,都被对方看得赧然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