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骗姐姐了，每次你都说去上班，我知道，你就是去赌钱。这次你都被追债的打得没了半条命，还想瞒着我吗？”陆翩翩语气带着责备。这个弟弟太不争气了，不但将家产败光，还让他们背了一屁股债，现在连小命都快不保。

“我……”他是真的去上班的啊。而且他也不是被追债的人打的，而是被酒家女刺伤的。

可惜陆翩翩不打算听他的解释，截断了他的话：“好了，既然能起来，你先洗个澡吧。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小六有点茫然，对方说的话好像都跟自己有关，但又有一些地方不太对劲。他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这个姐姐，可是对方已经出门，大概是去买菜了。

房子很小，除了一个睡房就只有一个洗手间。比起要跟邻里一起公用的洗手间，这要好很多了。

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虽然腿有点软，不过行动倒是自如的。

刚与这个“姐姐”相认，估计她这里不会有自己的换洗衣物。小六在水龙头处拘了一捧水拍在脸上，随便洗个脸就算了吧。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完全惊呆了。

水龙头上是一小块镜子。

镜子，他是见过的。虽然他家里买不起这样的奢侈品，可大发赌馆的大厅里就有那么一块，比这一块更大，能够照到整个人。这不算是什么稀奇玩意，让他震惊的是镜子里的影像。

肤色白皙、朗眉星目、鼻子挺直、嘴唇饱满，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美男子。只可惜，不知道是因为生病的原因，还是因为长期生活不规律，看起来气色很差，面容憔悴，胡渣满脸，眼底有着浓重的黑眼圈。

有那么一瞬间，小六以为那是一张照片。可他马上发现不对劲，里面的人会动，而且是随着自己的动作在动。这是一块镜子无疑。可里面的人是谁？！

小六今年十七岁，个字矮小，面黄肌瘦，长相更是连清秀都算不上。就算再长个十年，样子长开了，也不会变成镜子里的那种美男子。

镜子里的美男子瞪大了双眼。他头发被剃光了，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小六突然想到什么，他拉开衣服。没有！竟然没有！他的胸口见不到刀疤，反而身上多了很多青紫色的瘀伤。他明明胸口中了一刀，怎么可能受伤的是头？

这不是自己的身体！那个“姐姐”也一直喊自己步扬。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他占了人家的身体！

不容他多想。大门被打开，又迅速“呯”地合上。

陆翩翩焦急地把陆步扬从洗手间里拉出来：“快！快躲起来！他们来了！”

“谁来了？”小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翩翩拉着塞到了床底。房里的摆设一目了然，家具少得可怜，能躲的地方就只有床下了。

才刚躲好，门再次被粗鲁地撞开。闯进来三个面容凶恶的男人，一看就是地痞流氓。

“把你家弟弟交出来，你们以为欠了我们赌场的钱可以不用还么？当我们是开善堂的？！”其中一个流氓边说着，一脚踹在门上。

陆翩翩吓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将弟弟交出去。把他交给这些人，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在，我把他送到乡下养病了。各位大佬，我求你们宽限几天，他欠的钱我会还的。”

“宽限几天？谁宽限我们？！我知道你们家已经没有亲戚肯借钱给你们了，你们也没什么家底。就算宽限再多日子，也是还不出来。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跑路啊？”他说着，一把抓住陆翩翩：“既然你弟弟还不了，你就给我们抵债吧！去做鸡还钱！”

小流氓被他身后的大哥一拳砸在脑袋上：“脑子进水了？她本来就是丽华皇宫的小姐。要她给我们接客，我还怕得罪姚老大，说我们抢人呢！”

小流氓虽然很委屈，但是不得不狗腿：“是，生哥说的是。那你说怎么办？”

“把她带走，卖器官！”老大吐出了这么一句残忍冷血的命令：“要怪就怪你那赌鬼弟弟，害你为了还债，要做鸡接客，不过就算你卖身赚再多钱都不够他输的。”说完眼神示意小流氓：“带走！”

“慢着，我在！”小六还是忍不住从床底爬了出来。听他们的对方，他已经了解了个大概。这身体原来的主人，是个烂赌鬼。不但输光了家里的财产，还让姐姐卖身抵债，更过分的是都已经这样了，他还不知道悔改，再次欠下巨额赌债。这一次，竟然要让他姐卖器官。他不知道现在竟然还有卖器官这样的还债方法，器官要来干嘛呢？有人高价买吗？无论有什么作用都好，如果一个人没了器官，她还能有命吗？那面前这个苦命的女子不就……

虽然上辈子他临死前发过誓再也不英雄救美了。可现在他还不站出来，他就不是个男人！

“喔？终于肯出来了？我以为你要一直躲在床下面当缩头乌龟呢。”老大轻蔑地睨他一眼：“既然正主在，那就把他带走吧！”

两个手下正待上前将他捉住，小六喝道：“慢着！我可以还你们钱！”

两人停下动作，老大有点意外：“喔？你有钱？”

“我没有，不过我可以给你们赌场当荷官赚钱还债。”相对于陆翩翩的胆战心惊，小六就表现得镇定多了。仿佛他手上握着多么大的筹码，跟别人开条件的是他。

三人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哄堂大笑。

在赌城濠江，有60%的人都从事着与赌相关的行业。但是荷官确是近年来最吃香的职位。因为荷官的收入非常高。以至于这个职位成为了一个香饽饽，极之抢手。甚至连空姐、会计师都放弃原本令人艳羡的职业，改当荷官。

但是想要成为荷官，却并不是那么容易。除了有严格的培训和考试，还要有清白的背景条件。必须持有濠江警察机关出示的无前科和不良记录的“良民证”。像陆步扬这样的赌徒是绝对不允许成为荷官的。

小六的这一句话在他们听来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

无视于这群人的讥笑，小六从茶几上拿起一副牌，朝空中一甩。扑克如天女散花漫天飞舞，他双手的动作疾如闪电，在空中随手捉了两把。待全部扑克落地，他将双手的牌摊开让他们看。

“喝！四条A！”小流氓抢过他手里的牌，仔细研究，看是不是其中有诈。

老大这才认真打量起小六：“还挺有意思的。好，明天你来赌场找我。能不能当荷官，还得老板定。”

两个小流氓诧异：“生哥？”不会吧？这么简单就让他见老板？

生哥转身招手：“走了，还愣着干嘛？”

三个阎罗一走，陆翩翩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六看着满地的扑克牌。他还是没有能够跳出命运的轮盘，一切又与上辈子再次重合。

03.一睡六十年

“嘿，真奇了。他是怎么做到的？”小流氓还在研究着手上的老A。

“真跟变魔术一样，可是他穿的是短袖T桖，那牌从哪变出来的？”另一个流氓也好奇了。

“那不是变的，他真的从空中抓到了4条A。”生哥吸了一口烟，

“不会吧？！空中乱七八糟那么多牌，而且就那一两秒不到，他就能看准抓到了？而且他甚至根本没抬头看空中的牌。”难道那小子练过武术？

“一些资深老千能够做到，要求眼疾，手快，记忆力好，反应超群。”真没看出来，那个陆步扬原来深藏不露。

“啊？！就他那鸟样还资深老千？”

“就是啊，他要有那一手，怎么会欠我们赌场那么多钱？”

生哥没有说话，将嘴里香烟吐掉，大步往前走。

“步扬，刚刚是怎么回事？“陆翩翩直到现在还惊魂未定，可弟弟刚刚那一手她从没见过，他什么时候瞒着自己学的？

小六很彷徨，自己是抢占别人弟弟身体的游魂，这件事该告诉他唯一的亲人吗？就算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吧？但是不说的话，他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占据别人身体，享受别人的亲情？

“我……其实不是你弟弟。”最后他还是过不了良心那一关。

“步扬，你头真的被砸坏了？”陆翩翩忙上前查看。

小六后退一步：“真的。我被人一刀捅死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附身在这个身体上了。”

陆翩翩盯着小六，仿佛在看一个怪兽，一分钟后，她嘴角僵硬地上挑，拉出一抹笑：“胡说些什么啊。刚刚半路看到那些赌场的人，都没买到菜呢。好了，我出去买菜了。你再休息一下吧。”

小六追上去：“我真的……”

“别说了。如果你真是什么附身在我弟弟身上的鬼魂。你就好好照顾他的身体，别让他受到伤害。不管怎么样，你就是我弟弟，你身体里留着跟我一样的血。”陆翩翩没有回头，手紧抓住门框。说完走了出去。

把门关上，陆翩翩蹲在地上无声地落泪。医生早已经说过，弟弟极有可能脑死，随后丧失呼吸功能慢慢死去。她本来也不抱有希望了。谁知道他竟然又醒了过来，还以为有奇迹出现……其实弟弟一早已经死了吧？

说是借尸还魂，其实也不太对。因为陆步扬并没死，自己应该说是鬼上身吧？但是他现在没有从这个身体里出来的办法。既然上了别人的身，最起码要对这个身体负责，好好保护他和他的家人吧。这就是小六现在暂时的人生规划。

漫步在街头。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总感觉不对劲。除了身体不是自己的，还因为这里并不是他生活的时代。

往日的骑楼、小道早已不见踪影，换成了高楼与马路。虽然少部分建筑还仍有保留，但大部分早已旧貌换新颜。就连人潮也比当年拥汹涌，昔日的一切不复存在。

大发赌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家西饼店，每日下午从里面飘出诱人的葡挞香。

就连捞家也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好听名字——赌场经纪人。

他在路边书摊，随手拿起一张新闻纸。

2010年5月7日。

原来他这么一睡，竟然就过了将近70年。真是名副其实的光阴似箭。

70年弹指一挥间，濠江的一切都已发生了改变，只有好赌的风气恒久不变。

徐永利是永利赌场的老板，不过近几年他已经退居幕后，在家颐养天年，将生意交给小舅子何广生打理。昨天小舅子说找到个千门奇才，非要自己见一面。他今天才难得地到赌场巡视一圈。

“大哥，就是他。”何广生把小六推到徐永利面前。

小六朝徐永利点头喊了声：“老板好。”

徐永利没有回答，反而打量起这个年轻人来。

很年轻，大概只有20岁左右。衣着简单，T桖板裤，时下年轻人的装扮。皮肤白净，长相俊朗，身材也还算高大。最醒目的还是秃瓢上那一圈纱布。

比起当老千，看起来更像被包养的小白脸。徐永利摇摇头，不靠谱。

并不是说年轻就不能会千术，事实上很多老千都是从少年时期培养，十几岁就成千王的大有人在。只不过这孩子样子长得太好，而且嗜赌。这一点很要不得。

赌场的规矩，荷官自己是不能参加赌博的，这样会影响他们的工作。

“你回去吧，我们这里的荷官满了。”徐永利挥手示意何广生把他带走。

小六倒不畏惧这老板的气势，上前道：“老板，你还没考我。给我一个机会。”

徐永利再次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后生可畏，冲着这从容沉稳的气度，姑且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好吧，你会什么？五分钟内，你能让我感兴趣，我就给你一个考核的机会。”

“好。”小六点头：“有牌吗？扑克或者骰宝、牌九都可以。”

徐永利嘴角露出讥讽地笑容：“你一个老千，身上不带吃饭工具？”

“我有。不过我带的东西你们怕是信不过吧？”

徐永利赞许：“倒是挺有胆色的。好，阿生，叫下面的人带骰子和骰盅上来。”

他要手下拿骰子是有意而为之。骰宝已经不是现在最流行的赌博游戏，扑克才是主流。所以一般来说，老千精通的都是牌技。一早听何广生说了，这小子扑克有一手。他倒想看看，除了扑克，这小子还有没有其它本事。

小弟将骰盅递给小六，小六没接，向徐永利摆手示意：“老板请摇骰。”

“哈？我摇骰？谁才是荷官？”徐永利不肯接。

小六很坚持，仍然摆出请的手势。

最后徐永利先低头，就看看你小子耍什么把戏。他随便摇了一下。

待他将骰盅放好，小六道：“二四四，小。”

许永利揭开盅盖，里面果然是一个二，两个四。

许、何两人吃惊不小。自从上世纪30年代，一代赌圣叶侃大破听骰党后，便改进了骰宝的赌具，在骰盅玻璃上加上一层绒布，还规定要摇三次，此后基本上没人能够凭听力知道骰盅的内里乾坤。再加上之后的不断改良，骰盅的底座和盅盖越来越厚。听骰成为了不可能的任务。

那么，这个年轻人是怎么办到的？是魔术障眼法吗？不，对方由始至终，他根本没有碰过一下这个骰盅。难道他真的会听骰？

徐永利不禁对这小伙子刮目相看。

小六倒没有理会对方投过来的讶异眼神，他伸手：“老板，请把骰盅给我。”

徐永利将骰盅交给小六。

只见他接过骰盅，将骰子随手朝天一抛，三颗骰子便天女散花般在空中散开。他倒也淡定，巍然不动，当骰子落到他胸口时，才右手执盅盖轻轻在胸口划了个圈。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呢，就听得盅盖内发出一阵“哗啦啦”骰子转动的声音。骰盅在胸口晃了几下，他将骰子连同骰盅一起抛到天上，自己原地转了一圈，骰盅落到左手上。这一次左手轻扬，骰盅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最后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底座上。

徐永利眼睛一亮，好技术！

小六摆手，作出请的姿势：“老板请揭盅。”

徐永利打开盅盖，好家伙！竟然是一柱擎天！

徐永利与何广生对视一眼，最后对小六说道：“好。你这小子看来有两下子。那我就给你出一道考题。我们赌场有5种赌摊，你只要赢了其中三个摊的监场，我就让你到我们赌场当荷官。”

这是一个很苛刻的条件，每个摊的监场都是这个摊的一把手，不但技术纯属能识破别人的千术，并且自己本身也是一名老千。要与这些老千过招，并且保证有五分之三的赢率，这不容易。

但小六却沉默不语，点头答应。

何广生带着小六到赌场“考试”，而徐永利则在监视器上观看。

“我们这里的五种赌法是现在最流行的玩法，百家乐、骰子、牌九、轮盘、梭哈。你刚刚也听到了，老板说你只要能比赢其中三个摊子的监场，就能在我们这当荷官了。先挑战哪一摊？”

骰子、牌九、轮盘、梭哈他都知道，只有百家乐他没有听说过。

这也难怪，百家乐在上世纪60年代才被赌圣叶侃引进濠江，小六当荷官的时候，濠江还没有这种赌法。

他考虑了一下：“骰子吧。”

“好。”何广生将他带到骰宝摊。

骰宝摊的监场见二当家亲自带着一个人来赌摊，以为是什么大老板，忙上前接待。在何广生耳边低声问道：“生哥，什么来头。”

何广生痞笑道：“来砸场子的！使出你的看家本领，别让我们永利丢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