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千者断手断脚，这是行规。

上辈子的时候，他为赌场出千赚钱，被一个江湖老大当面揭穿。赌场怕被牵连，非但不保他，还将一干责任全推到他的身上。幸好，当时那个人出面求情，又花了点钱才让他将手保住。想到这里，他又不免再次感伤，六十年啊，人事全非。那个人也已经……

“陆先生，21点那边来了个闹事的小鬼，请您过去看看。”大世界的监场、荷官们都知道，这个陆步扬是老板花重金请来救场的高手，所以对他的态度都很恭敬。就算对方年龄不及自己大，也会对他用“您”这个尊称。

小六点头：“麻烦大姐帮忙安排人接替这边。”他已经习惯在各个摊位游走打荷了，哪里有人踩场闹事，他就往哪去。这两天还算好，那些被他击退的赌徒、老千们已经没脸再上门捣乱。上星期他刚来的时候，一天要换20多次摊位。

当小六来到21点摊前，只见一个小男孩正在叫嚣：“喂！你们打开门不做生意的吗？啊？是不是怕了爷爷我啊？输不起就不要开赌场啦！”

小六打量那男生，心底有点吃惊，那孩子怎么看也不过16岁左右，大门守卫是怎么让他进来的？

21点的荷官也是个刚满20的小丫头，见小鬼一脸嚣张，不禁反唇相讥：“小鬼，回家喝奶去吧。等我们赌场的玉面神手过来，你不要输得尿裤子。”小六经过与蒙地卡罗轮盘天后一役，还有这一星期以来大战近百老千、职业赌徒，早已声名在外。人送绰号：玉面神手。陆步扬长得一副好皮相，又兼之小六有着一手高超本领。大世界这些小丫头荷官们早已将他视为偶像。

正说着，就看到小六向他们这边走来。

“哎呀，说人人就到，陆先生，给这小鬼点颜色瞧瞧！”

小鬼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你这样就玉面神手？你就是这里的驻场？还是暗灯？我看根本就是一个小白脸吧？”

小六对他的挑衅置若罔闻，自顾自发起牌来。小鬼至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无视，憋了一肚子的气：“X的！原来是个哑巴！”

小六睨他一眼，嘴唇轻启。小鬼正兴奋，以为他终于受不了要回嘴了，没想到对方只轻轻吐出一句：“还要牌吗？”

小鬼讨了个没趣，“啧”了一声，看自己的牌。然后没好气地道：“要。”

看来这小鬼不常进赌场，甚至很有可能这是他第一次进赌场。常来赌场的客人都知道，如需继续补牌，一般只要手指在桌面敲一下即可，很少人会直接说出来。这小鬼与之前那些挑场子的倒是有点不同。

小鬼拿了牌打开一看，脸色微变。虽然他已经强自镇定，装作若无其事，但依然被小六捕捉个正着。只见那小鬼将牌举到胸前，做了个再次检查牌面的动作。

小六嘴角带笑，这小鬼水平也太次了，这么容易就露出了马脚，果然不是职业老千。

其实那小家伙当时装作查牌，不过是为了挡住胸前所做的动作。小六可以肯定，在他衣服里装了个弹簧机关，只要他拉动机关，就有牌从胸口位置射出，手再轻轻一拨，原来的牌就收进衣服里。非常蹩脚的千术。想当年，他十三岁入行，第一个学的就是这手功夫，行内称作——水云袖。一般来说，都是将机关滑道装在袖子里，故而得名。但也有像小鬼这样装在胸口的。

小六没有召来保安。小孩子并不是职业老千，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但看样子也并未成年。如果被揭发他出千，赌场是不会管他成不成年，照打不误。甚至在一些地下赌场，还有将老千活埋的传闻。

小六摇头：“请揭牌。”

小鬼满脸得意：“哈哈，老子正好21点！”

小六没回话，摊手示意他揭牌。

当牌揭开的时候，小鬼惊呆了。他的第一张牌明明是一张A，怎么变成了2？！

“你！肯定是你在搞鬼！”小鬼正待发难，已经有保安过来想要将他赶出去。

小六挥手制止：“水云袖不是这样玩的。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吧。”

虽然被他一语揭穿自己出千的事实，小鬼有点心虚。可对方那把自己当小孩的语气，让他非常火光。正想撒泼，门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大门外一名男子徐步走来。此人看起来40对岁，虽生得一副亚洲面孔，却不似濠江本地人。他面相严肃、嘴角下弯、法令纹深刻，一看就不是容易亲近之人。而且他的排场极大，身后跟着十数名随扈。

此人在21点摊前站定，招招手，身后跟班马上倾身上前听候他的吩咐。随即跟班叫嚣道：“谁是玉面神手？”

附注：

小相公：麻将术语。在玩牌过程中，拿少了（12张牌）叫小相公。

驻场：赌场聘请的职业赌徒。当有人来挑场子时，出来击退对方。与巡场（暗灯）有点类似。但巡场还兼安全保卫与管理工作，驻场只需要代表赌场与挑场子的人对决。

09.winner winner chicken dinner

说实在话，小六对玉面神手这个称号不太有好感。第一，这外号总让他想到玉米面之类的食物；第二，之前他上网的时候看过一部映画戏，里面有个猥琐胖子赌徒，外号叫玉面飞龙。这玉面，就让他产生了非常不好的联想。

虽然不喜欢，奈何大家已经喊习惯了。他又少言寡语，不擅言词，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纠正。就只能由着他们继续喊下去了。

巡场一看这些群人的架势，分明就是来撂场子的。忙带着一群保安出来准备围事：“你们是什么人？”

“这位是日本四大天王之一，专精21点的千叶洋一先生。人称无敌计算机。”那跟班表情得意又嚣张，仿佛那些称号都是自己的一般。说完还白了巡场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们这群不长眼的家伙，怎么这么不识货？

他们这一行，也早已惊动了大世界的老板冯标，他匆忙从办公室里赶出来：“千叶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知千叶先生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冯标这一问纯属多余，谁都能看出来，对方肯定不会是来找他喝茶聊天，而是被金佛派来捣乱的。他这么做也不过是给对方做点面子，毕竟人家是日本赌坛的名人，背后有些势力。

那日本天王根本就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盯着21点摊位里的小六，朝身后的跟班说了句什么。

那跟班就上前传达他的指示：“千叶先生此次前来，是代表金佛赌场来向大世界提出挑战。如果这次大世界赢了，金佛赌场就再不对大世界赌场进行骚扰，并且将濠江的分店迁出这条街。如果是我们赢了，大世界就要无条件并入金佛集团。怎么样，你们有没有胆量接受这个挑战？”

冯标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大胆，提出这种赌注。看来金佛那边对这无敌计算机是非常有信心了。赌注确实很具诱惑力，不过他却不敢贸然答应下来。没错，陆步扬的千术在濠江应该能算数一数二了。可千叶洋一是国外的高手，而金佛那边又对他如此有信心，可见这小日本实力非凡。大世界是他全部的心血，他可是输不起啊。

他满头大汗，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群金佛代表，复而又瞄了一眼小六，真的能将自己的心血全部压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吗？

“怎么？不敢赌？大世界果然是小赌场，做什么事都小家子气，缩头乌龟！”对方再次挑衅。

冯标气急：“你！”没给他太多考虑的时间，此时门外涌进来一群媒体记者。冯标暗自咬牙，他们这么做是逼他就范，就算为了面子，为了争这口气，他也得答应。

“好！赌就赌！谁怕谁？！我们大世界派出玉面神手——陆步扬为代表。”

他又走到小六身边，用灼灼的眼神看着他。里面包含着期许与托付。最后道：“陆先生，大世界是我一生的心血，这几天很感谢你的关照。今天，我把他的命运交托给你。”说着，他向小六鞠了一躬。

小六郑重点头，虽然此事与他自身利益无甚重要关系。但一个长者、特别是一个有身份地位的长者向自己鞠躬，他获得了至上辈子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过的尊重。别人既然相信自己，将心血托付给自己，自己就有使命不惜一切将他完成。这就是江湖道义。

“很好。既然达成协议，那我们就开始吧。不知道陆先生想赌什么？”千叶洋一的跟班狐假虎威。

小六淡然：“随便。”

“好，既然如此，就赌21点吧！”对方趁势说道。其实就算小六不说随便，他们也会想办法将比赛项目订为21点。毕竟千叶洋一的强项就是这个游戏。而且金佛那边一早就打探过消息，这玉面神手的擅于骰宝和轮盘，牌技却很少展露。说明牌技是他的弱项。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还愁不赢？

为保证比赛公平性，这场赌局请来了濠江博彩业协会理事长——董刚担任评委。董老今年80多岁，当年在濠江赌坛也算是个风云人物，见证了濠江博彩业的历史变迁。在濠江赌坛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由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江湖当评委，大家应该都不会质疑其公平性。但冯标害怕董刚是金佛那边请来的，可能收了他们好处，评判时会有失公允。便又请了政府博彩机构的官员过来当评判，这才了安心。

“为了以示公平，我们双方都不发牌，另外请荷官发牌，轮流坐庄。”21点有三种玩法：玩家坐庄并自行发牌；另一种是任一玩家坐庄，荷官发牌；最后一种是荷官（也就是赌场）当庄家，同样还是庄家发牌。一般来说，大多数赌场都是第三种玩法，但是，金佛一早打听过陆步扬这个人。之所以对方会被称为玉面神手，固然是因为他长相英俊，更主要的还是他的双手出神入化，只要碰到赌具，就有办法出千。他们不能够给他碰到牌出千的机会。而大世界方面也定然不会同意他们打荷，以防他们作弊。所以，他们便提出了这个听起来貌似公平的比赛规则。

小六仍然是那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摆了摆手：“随便。”

董刚呵呵一笑：“既然如此，两方赌场的荷官倒不方便参与此场赌局了。这样吧，老朽身边的助理也略懂点牌艺，就让她来打荷如何？”

金佛方面当然是没有异议的。冯标却有点迟疑，但毕竟是董老开口提出，对方又有那身份地位在那摆着，他也不好拂了对方面子。他看了一眼小六，对方朝他肯定地点了一下头。那镇定自若的样子，看来是有把握的，他倒是稍微安下心来，答应了董刚的提议。

董刚作为总裁判，在赌局开始之前简短地讲了几句，大意是这次在媒体的监督下，将是一场绝对公平、公开、公正的比赛！并介绍了赛制。双方各持500万赌金，每局最低下注金额10万。直至一方赌金全部输光比赛才结束。

赌局开始。董刚那美女助理洗牌手法利落，一双小手洗那6副扑克倒也不慌不忙，游刃有余，一点也不似业余水准。

“请切牌。”助理甜美的嗓音响起。

小六见对方比自己年纪大，以示尊敬，摆了个请的姿势，让千叶洋一切牌。

千叶洋一也不客气，手指轻轻在那摞洗好的牌上一弹，一张纸牌便如回力刀般飞了出去，绕着牌桌回旋一周后再次插回到那摞牌里。

众人哪里见过这般技术，啧啧称奇，叫好声四起。

千叶洋一很有信心，一开始便押了100万。小六也只能跟着他压上100万。

第一局千叶洋一坐庄，他牌面一张暗牌、一张明牌5。小六是一张7、一张5。

美女助理先询问小六：“要不要牌？”

他只有12点，虽然拿到9的几率很低，只有7%，但是拿到9以下的数字的几率高达60%以上，当然还要牌。

这一次来的是张8。他停止继续补牌，能拿到A的几率只有不到7%，他不能冒这个险。

美女助理转而询问庄家——千叶真一：“要不要牌？”

对方没有动，仿佛在思考。其实他在等待。

他在等什么呢？他等的就是团队同伙给自己的提示。

金佛气势汹汹，怀着不惜一切取胜的野心而来。这场看似公平的赌局，又怎么可能真的公平？不说别的，就先说这千叶洋一吧。他原本是日本知名大学的数学系教授，专攻概率学。而玩21点，说穿了不过就是玩的概率计算。

听来简单，但想要在21点牌桌上算牌却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要计算的因数很多，牌池里还剩下的大牌（9以上）和小牌（9以下）数的数目、当庄家时和当玩家时出现想要的牌的不同概率、分不分牌、买不买保险等等。

但这对于千叶洋一来说都不是问题，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跟陆步扬比赛，而是整个团队在与他比！更何况，他还有最坚强的后盾与战友——计算机。

他们是不可能将计算机搬进大世界赌场的，但是他们能够通过高科技的通讯工具办到。而且这种通讯工具是最新研发，保证一般的监控仪器都不能够探测到讯号的存在。

他的暗牌是一张9，通过一个特定手势告诉给自己的跟班。

跟班将信息传达给远处用计算机计算概率同伙，对方马上回复提示：第一局刚开始，只出了5张牌，下一张牌A到7的几率有54%，不爆的几率超过5成，可以要牌。

于是他做了个不起眼的手势，千叶洋一马上敲击桌面，继续要牌。

这次来了一张7，正好21点！

千叶洋一赢了一局，信心暴增。所谓玉面神手也不过如此。他那张刻薄的脸终于露出笑容，通过翻译向小六询问道：“我喜欢赢快钱，既然你剩下400万，那这次我们就押400万，如何？”

“太过分了！这不是摆明欺负陆先生吗？”大世界的小丫头荷官们愤愤不平。

小六本人倒是很平静，无所谓地摆手，将那400万推出。

当看到那400万被推出去的时候，冯标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胸腔，血管将要爆炸。万一这局输了，万一这局输了……

第二局，小六一坐庄，他的牌面是暗牌一张，7一张。而千叶洋一的牌面是一张3和一张7。

这一次千叶洋一不用同伙指示，他很果断地补牌，只有10点，实在太小了。

接着，美女助理给他发了一张5。这一次，他再次“思考”。

“A到6的几率有46%，可以要牌！”

千叶洋一收到提示敲击桌面，补了一张5。

“拿到A的几率不到7%，牌池里剩下的大牌多于小牌，玩家比庄家胜出的机率大。不要牌。”

千叶洋一摆手示意不要牌。

小六开始补牌，一上手就是张A，明牌已经18点，加上暗牌很有可能已经爆了。但小六竟然还要补牌。

跟班只听到耳机里传来讶异的话语：“台面已经18点，他还补牌，证明暗牌是A或2，但他想赢就必须再加牌。A已经出了1张，再补一张牌不爆的几率低于3%，他输定了！”

没想到，美女助理发过去的牌，被他翻开，又是一张A。竟然没爆！不但如此，他又再敲桌补牌。

“这一次不爆的几率不到1%！”

小六再次翻开荷官递过来的牌，竟然还是一张A！小六满意地揭开底牌，果然是一张A。四张A一张7，一共21点！

全场沸腾了，五张牌的情形是非常少见的，一般3到4张牌就要爆了。而小六非但没有爆，甚至还拿到了4张A！

跟班的耳机里传来一阵无法置信的声音：“不可能的，一局里面拿到4张A的可能性小于10万分之一，他一定是换牌了！”

小六仿佛自言自语，却声音大得足够让人听到的呢喃了一句：“winner winner chicken dinner！”

因为濠江特殊的地理环境与政治原因，上辈子的时候，小六就已经晓得一点英文，甚至还会说几句葡文。不过这一句话还是这几天在大世界里面学到的。一直以来觉得这句话话太嚣张，今天这个时候说出来，却正好能够抒发自己此时的心情，同时也打击对方嚣张的气焰。一个字：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