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布高兴地叫了一声，扑进了那个人的怀里，绿豆不屑地从小小的鼻子里喷出两股气，窜进水里，它所到之处都凝结成了冰，力量不算强，所以只有管子般大小的水会变硬，像细长的冰棍，蔓延到水底。

荷伦安憋了好一会儿的气，才哗啦一声跃出水面。米提莱特托着巴布走过来，另一只手摸上他的残耳，说：“可惜我不懂治愈魔法，否则，你的耳朵就不用受这种折磨了。”

荷伦安偏头躲开，“你治得好我的耳朵，也治不好记忆的伤痛。”

米提莱特追上，“荷伦安，我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我承认，我被你吸引了，我可能……对你产生了特殊的情感。但绝不止这样，这里，”他指指自己心上的伤疤，“告诉我，我们有更多的过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我丢失过五十年的记忆。”

荷伦安停了下来，“你、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说这样的话，你怎么了？”

“别转移话头，”米提莱特撩起金色的流海，“精灵世界的平静即将被打破，一些话，现在不说清楚，恐怕再也没机会了。”他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小分队，回到他的家乡……

荷伦安心底升起一股说不清的焦躁，“有什么要说清，你只是……只是一时迷惑了而已。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是不是要回去了。”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笃定的语气，米提莱特的说法，就像是在提前与他告别。为什么是告别？他不是要把他带回去当替身吗？上一辈子的事一一重演了，难道只有这件事能幸免于难？

米提莱特细长凌厉的眼瞥向远方，阳光洒落在他的上半身，那些细小的疤痕在水光的照耀下份外明显，他露出嘲讽的笑，说：“是啊，我要回去了，我要了结一些事情。你要保重自己，有机会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大概。”

荷伦安看着这样的米提莱特，心脏拧成了团——眼前的人就像是一匹孤独的狼，站在你的面前，却仿佛离你千万里远，即使伸手触碰，也无法真正靠近分毫。他他以为仇恨让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遥远，然而这一刻他才知道，真正的遥远是两人不再纠缠，爱被情绪深埋，恨因时间淡忘，两人最终毫无瓜葛。

他抓住了米提莱特的手臂，对方眼神中掠过惊讶的情绪，回看他，笑说：“我以为你不会想要碰触我。”

临死那一刻，重生那一刻，荷伦安都以为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的恨是因为无情，现在他顿悟，恨只是因为某种情感过于深刻，下的注重了才跌得惨痛。现在又怎样？

“你什么时候走？”看着这个人离开吗？然后两人再无交集，他将会得到真正的新生。

“可能是今天，可能是明天，谁说得准呢。”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他已经彻底厌弃这个人，甚至到愿意放弃他的一切吗？那这辈子醒来后至今的逃避算什么？

“……你会遇到麻烦吗？毕竟你也是精灵。”

米提莱特的喜悦渐渐变成了疑惑，他反问：“你今天怎么了，不像平时的你。”

荷伦安收回手，眼神游移不定，“抱歉，精灵的事让我有点紧张。”

米提莱特沉默片刻，说：“只是精灵的事情而已，你虽然有半耳，但是完全不像精灵，只要低调行事，总不至于出什么大事的。”

荷伦安深深吸进一口空气，那里洋溢着草木的清香，他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奥艾伦精灵？”

米提莱特脸色不变，“听说过，据说是非常神秘的一个精灵分支，你对他们有兴趣？”

荷伦安犹豫不已，上一辈子死是因为奥艾伦一族，告知他所谓真相的那名年幼的少年是奥艾伦精灵，少年说米提莱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族人的生命与未来，所以他的牺牲是必须的、理所当然的。他原定要当做奥艾伦之王的替身被送去精灵圣地的，然后代替王接受镇压，真正的王隐藏在族人之中伺机而起，与光明精灵一支争夺生存的空间，最好的结局是两支融合共同生存，最差的结局是一脉被赶出圣地甚至从此灭绝。可是米提莱特要放弃他了，那么，米提莱特是要亲自被关押吗？

“我在想，他们会不会也受到影响。”他希望从对方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米提莱特”这个人不会有事，但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引导对方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一定会受到影响的，你会担心他们吗？”米提莱特表情十分严肃。

“可能……会吧。”荷伦安把绿豆从手臂上解下，转身走向另一边。上一辈子是奥艾伦一族利用了他，但又是这一族赋予了他精灵的生命，说不定重

生也是这个原因，所以他对这一族抱有同样复杂的情绪。

“你会从诸多路人口中得知这一族的情况的。”

……

晚上，米提莱特和贝基见面，亚瑟也在。米提莱特对白天荷伦安说的话耿耿于怀，奇特的感觉与伤口的痛一齐日益加重，他却一直隐忍不说。

贝基对于米提莱特所做的放弃替身的决定不置可否，亚瑟倒是意见很大，“陛下，替身才是最合适的做法，您不能离我们而去。”

米提莱特手中把玩着那把精致的匕首，华丽的刀花在火堆的红光中熠熠生辉。他说：“只要光明精灵失势，又哪里还需要替身？”

亚瑟皱眉，“陛下是要与黑暗法师为伍吗？”

贝基怒斥：“亚瑟，你太无礼了！”

亚瑟跪倒在地，“众说纷纭，但小的十分肯定，光明精灵的事一定与黑暗法师有关，牵连甚广。”

米提莱特托着他的手肘把他拉起，“‘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贝基和亚瑟面面相觑，这句话的发音很奇特，他们听不懂。米提莱特说出来后自己也愣了一下，摇头笑道：“我是指，有人要陷害光明精灵，就随他去，我们不需要做多余的事，只需要等待两者相斗到最后，力竭的人自然抗拒不了我们的力量。”

亚瑟向来都对光明精灵有着憧憬，他问：“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光明精灵陨落吗？”

米提莱特捡起一块岩石，亲昵地抚摸，“不，只要精灵女王向我们求助，我们就有机会提出条件。我们想要的只是圣地的居住权利，只要光明精灵愿意放低他们泛滥的高傲，我们自然愿意为同类搭一把手。记住，我们是从天外落到艾斯蒂大陆的奥艾伦之母诞生的生灵，不是什么伪善的贵族。我们需要的是，生存与延续。而光明精灵的未来，则掌握在他们自己受伤。”

“……是。”

米提莱特驱散了手下，心里百转千回，虽说打算静观其变，但他也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贝基虽然力量不足，但性格比起以前沉稳了许多，也会审时度势，只要配给他辅助的强者，带领奥艾伦一族将不再是镜花水月。

接下来，只有看形势如何发展了。

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理查忙得焦头烂额，却也成效斐然。中土世界开始流传了新一轮的传言，那是关于一个名叫大门的

小山村的故事，这个小山村遭到瘟疫灭顶，现在却有人传出消息，这一切与光明精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49.精灵之困（1）

荷伦安对大门村的印象总是停留在温馨的炊烟时刻，他在T国心脏病突发死后就穿越到了这个村，降生在一棵大松树的树根底下。无论是第二世还是第三世，从婴儿到少年十六岁的这段时期他都没有意识，真正对大门村有记忆是从十八岁开始的。曼森爷爷和奶奶，和蔼可亲的村民，尽管真正生活的时间不长，瘟疫夺走了这个桃源，但美好的感觉为荷伦安构筑了对艾斯蒂大陆的归属感。

他知道是莉芙花带来的灾难，莉芙花后说它们是被人控制的。中土世界这次的传闻彻底让他震惊了——毁灭大门村的是光明精灵。

相传，上千年前黑暗世界的囚门被冲破，光明大陆和死灵焦土的两派人马苦战七天七夜，最终艾斯蒂大陆上各族之王集结力量把死灵和恶魔赶回暗界，彻底毁掉了大门，打断了两个世界的通路。这场战斗中，人类这边有一批死灵法师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对黑暗生物倒戈，帮助光明一边赢得了战斗。人类之王为他们求情，让他们得以保住性命，而他们定居的地方，正是大门曾经的所在——那里已经成为了废墟。他们的生命之光已经被污染，后代都无一例外带有亡灵的特质，所以他们几乎从不开定居的地方，经过许多代的耕耘，大门村才总算变得稍微适合居住。

光明精灵与大门村的亡灵师最大的过节正是来自于千年前的大战，亡灵法师杀得最多的正是精灵，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当年人王求情，传说中仁厚的精灵女王反常地要求严惩这一帮人。所以，在光明精灵被阴影缠身的时候，有心之人挖出了大门村灭门的惨事，并成功联系到了精灵的身上。

莉芙花也成为了传闻的关键细节，这种生活在死灵之地与艾斯蒂大陆边界的生物，在千年大战之后滞留了一部分在艾斯蒂大陆的边沿，隐匿行踪，不受任何人驾驭，但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光明精灵受自然之神的眷顾，可以与之交流。是光明精灵让莉芙花入侵大门村，杀死了所有人，并偷走了人们的骨头。

至于骨头的用处，那就更明显了，黑暗法师们热爱骷髅傀儡，如果光明精灵与黑暗世界的幽灵合作了，自然不介意为对方提供他们厌恶的人的骨头。

“光明精灵假如真的会因为当年的过节而在今天杀死大门村的人类，那为什么愿意与真正的凶手——黑暗世界的人合作？”温蒂问。

理查笑道：“因为共同利益吧，难说呢，可能一有机会精灵就会清除掉黑暗世界的人。荷伦安，我记得你是大门村的幸存者吧

？”

荷伦安愣了一下，小霍尔说：“你不是人类，不是大门村的后代。”

荷伦安说：“我是被收养的孩子。”

小霍尔提醒道：“即使只是收养与被收养的关系，你最好还是别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这种关头，你的身份很敏感。”

克雷兹插话，“荷伦安，你分给米提莱特一块头巾，他的身份更不好处理。”

荷伦安依言帮米提莱特遮住了耳朵。可是这种伪装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在一条来往商旅众多的大路上，一群骑马的人把他们重重包围起来，为首之人的长枪直指米提莱特，“交出精灵，其他人离开。”

荷伦安难以抑制地动气了，他跳下马车，站在那群人面前质问道：“凭什么，他是我们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带走他！”

“说得好！”克雷兹大笑三声，在马背上扬起了下巴。

为首之人是独眼的家伙，他用仅余的一只眼睛怨毒地瞪住荷伦安，说：“光明精灵与黑暗亡灵勾结，当然应该押上审判台接受制裁！你胆敢窝藏，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荷伦安背脊一凛，体内的莉芙花之灵立刻蠢蠢起来——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动静了，荷伦安知道克雷兹等人不会袖手旁观，所以并不感到胆怯，莉芙花之灵的清醒在此时此刻是不合时宜的。但他顾不上这么多，反驳道：“轻信传言的人才没资格假装圣人。你要想我们交出同伴，就请拿出能说服我们的证据。”

独眼的男人表情很难看，勒着马的缰绳原地转了几次，突然嗤笑，“老子说的就是真理！整个艾斯蒂大陆都要讨伐光明精灵，人人都捉到堕落的光明精灵，这一点足以说明一切。既然你们不肯合作，那就别怪我们动粗了！”

米提莱特飞身到男人面前，把他从马上拉了下来，“你们怎么知道那些不是假冒的？”

男人甩开米提莱特的手，拔剑指着他，“把脑袋砍下来不就知道了。真或假，咽气之后自然一清二楚。”

米提莱特不再罗嗦，与男人对峙了起来。荷伦安回应体内莉芙花的意图，放开意念，无形的细丝袅袅散开，轻轻地落在人们的肩膀上，渗入衣物，触及皮肤，渗入骨髓。他退回到马车旁边，诧异于他无法收回落在同伴身上的细丝。在这种情况下吸取敌人的力量，很容易误伤自己人。荷伦安迟迟不敢下手。理查是身娇肉贵的贵族，只会在华贵的大

厅里耍舞蹈般的花剑，实战不是他的强项，维特是瘦弱的矮人，并且日益枯瘦，也不算战斗力，小霍尔只是巫师，最后，只剩下克雷兹等五名战士和温蒂一名法师了，对方人多势众，力量强大的法师也不少，看来集结了不少心怀不轨的强者。

双方陷入苦战，理查掩护维特躲到树后，维特现在的身体属于一名濒死的矮人，素质相当好，只是灵魂过于弱小，维特便用莉芙花抽出了他的灵魂，占据了这具肉体，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这具身体也开始萎靡，很快就不能再用了。现在不能受一丁点伤，否则就是致命的。

“维特大人，快点。”理查催促道。

维特紧握着手中的莉芙花种子，一条隐晦的无形细丝从他的掌心长出，延伸至荷伦安的腹部。他闭上眼睛——

荷伦安手指一跳，肚脐里发生异动，莉芙花罔顾他的意愿开始吸收力量了，他慌张得跌坐在地，赶紧集中精神，庆幸的是，莉芙花的注意力多在较多强者的敌方身上，他成功中断了与同伴的连接。

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强风自脚下涌起，他被托着站了起来，脚尖微微离地，衣服鼓胀，发丝乱舞。突然一股风窜上天空，头巾被撕成了碎片，上衣前方裂开，胸膛袒露，露出腹部怪异的迹象。

“快看！是半只耳朵的精灵！他肚子上的是什么东西？”

“竟然还藏了一只，捉住他！”

小冰龙绿豆和巴布从马车中飞出，一个趴在地上，一个飞在空中，守护荷伦安不被惊扰。米提莱特也折返回来，守在荷伦安前方。

独眼等人摆出阵势，却再也放不出魔法了，挥动剑与长枪的力道也消失了，他们惊疑不定地看向荷伦安的肚子和奇特的半截耳朵。在队伍最后面的人受到的影响稍小，已经开始仓皇逃亡了。在最前方的人却没这么幸运，身体渐渐失去控制，滑跌在地，力量和体力都消失殆尽，罕见的冰龙幼崽还在他们身上吹了厚厚的一层雪，几乎要把人冻僵。

克雷兹等人收起武器，“米提莱特，把荷伦安抱进马车里，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米提莱特尝试触碰，荷伦安体外一层无形的防护弹开了他的手指。荷伦安这时候的意识是清醒的，他也想停止，但是体内的莉芙花不如他所愿。于是，被冻僵的人陆续被吸干了生命力，变成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再也榨取不到东西之后，荷伦安才脱力坠地。米提莱特接住他，跳

进马车，巴布抱起绿豆也紧随其后。

来不及清理路面，车马碾压过尸体，匆匆离开了现场。车厢里，荷伦安没办法睁开眼睛或者做出别的反应，但他能清楚地感应到各人心情的沉重，还有对他刚才表现的不解，只是谁都不主动开口。

他们一路奔跑，绕了几次路，在一个僻壤小镇停了下来，每个人都穿上了遮挡面目的斗篷和面罩，米提莱特抱着荷伦安混迹其中，安全混进了镇内，找到一座废弃的祈祷厅。荷伦安已经清醒了，行动不能自如，只能活动颈部以上的部位。镇子最大的杂货店公然在木栅上挂满了装着精灵部下身体透明罐子，有线条优雅的尖耳，有颜色清澈的眼珠子，有金灿灿的长发，甚至还有纤细修长的手指……全都明码标价，那里围了不少人，对罐子指手画脚，也有的人上前议价，领走其中一罐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