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边沿有不少遍体鳞伤的人与黑魔法师搏斗,怪物们不知道被谁释放了,因某种草药的驯服而为自己的主人卖命战斗。他屏气静息地靠近,迅速躲到一张餐桌后面,从隐秘的缝隙看出去。舞池中央尸横遍地,有人类的,也有蝎子的——说到这个,背着婴儿的鞋子散步在整个会场的各个角落,大多是怪物们在应付着。主人们的攻击也不时能影响黑魔法师们的操控,使得蝎子的动作偶尔出现错误,这个可乘之机作为活物且充满野性的怪物们是不会放过的。单方面的厮杀往往就此展开。蝎子一死,婴儿也会失去战斗力,两者应该是一体的,蝎子为婴儿不断补充死灵的气息。
荷伦安仔细打量舞池及其周边,刻有咒文的岩壁塌陷了十数英尺的缺口,那里就是他最后见到米提莱特的位置。
‘莉芙花……们,我们要怎样做才能击败这些黑魔法师?’荷伦安在心里问。他感觉得到心脏的位置往外延伸出很多无形的丝线,多得数不清,每一根丝线连接的就是一朵纤细的小紫花。他瞬间就得到了堪称七嘴八舌的回答:
‘吸收,力量。’
‘危险。’
‘只要有人,保护。’
‘我们引导。’
……
莉芙花的孩子语言的能力相当糟糕,荷伦安根本不能组织及理解它们的话,他身在的长桌早已经支离破碎,再被误中他就该暴露在人前了。他很着急,“我听不懂你们的话!”话音一落,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便滚了出去,外头的战斗十分激烈,暂时还没人发现他,他撕下一块桌布,裹住过于鲜艳的头巾。他半站起来,左脚又是一阵虚软,他往那个方向踉跄了好几步,刚才所站的位置砸下了一头气绝的怪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只得往现有的方向继续跑。
腿上的虚软仍旧不停在不同的部位出现,他发现,这些奇怪的反应正沿着最安全——至少没生命危险——的路线引导着他。他一边跑一边震惊不已,他想到什么了?他参加过的每一场的角斗!每一次引领他及时躲开致命攻击的无形“诅咒”和“神秘力量”。
‘是你们保护我和指引我吗?’他心跳如擂,在尘土飞扬中发问。
‘是王后。’‘王后,教你。’‘保护,教。’
噢我的天!荷伦安目瞪口呆,它们一直在暗中保护着,甚至教导他战斗的技巧。
‘专心。’稚嫩的声音说。
荷伦安猛地回身,凌空一跃,跳进了舞池里。
是这个方向,他有这种感觉,他应该站到舞池的正中央。
“你竟然回头!太愚蠢了!”米提莱特挥舞着一把石头巨剑劈开灰雾,出现在荷伦安的面前。荷伦安瞬间看到了追着米提莱特而来的黑魔法师,他闪身站到米提莱特的面前,举起双臂。
“神的地狱!你在干什么,躲到后方去。”米提莱特伸手来拦阻他,被他一手拍开了,他低声喊话,“你才该到后方去!我可以应付!”
“怎么可能——”“相信我!”
米提莱特愣了一下,荷伦安的眼神如此坚定,举起的双臂青筋微突,却稳若磐石。他狠狠挥动巨剑,旋身迎上从后方赶来的黑魔法师,大喊:“巴布!保护荷伦安!”
金色的小精灵破空而来,悬停在荷伦安的耳边。
“来吧!”荷伦安紧握长剑,大声吼道。
黑魔法师是一名侍应,他发出奇怪的笑声直面攻来,他一定是个疯子,不作任何保护,他只是让黑魔法布满全身,疯狂地撞上猎物的身体。荷伦安知道有好几朵莉芙花已经瞄准了这个狂妄自大的黑魔法师,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牵制这个家伙让莉芙花们有足够的时间入侵他的身体,因着一半的黑暗属性,这里的黑魔法师这种等级的自我保护魔法将不能阻拦它们的触须。
来了!黑魔法师像黑色的重锤撞下,他举剑挡下这一击,剑刃在黑魔法师身前一寸停下了,并逐渐发出腐蚀的烟。紫花早已经为他在黑魔法师的背后倒了一地的酒,他在闪电般短暂的瞬间发动“锁链”,酒液如蛇似绳腾空而起,猛然卷住了黑魔法师的四肢。
黑魔法师笑得越发可怖,他手脚轻轻一挣,红酒的锁链无声消散。金色小精灵扯下鳞片从上方发射,黑魔法师扬起长袍阻挡,荷伦安便趁他这遮挡的瞬间射出冰锥,带着最强烈的气势把黑魔法师的袍子钉到了岩壁上,他手抓另一根冰锥与黑魔法师的紫黑色长指甲交战起来。冰蓝色的火星闪耀,两对一,黑魔法师竟然还游刃有余,荷伦安感觉得到对方的轻敌,这无所谓,他懂得战斗并不止战斗技巧,还有T国人古代文章中所说的……谋略。是的,他的这些攻击都只有一个目的。
他竟然热血沸腾起来:他在战斗,他在尝试击败一个卑劣却强大的敌人。一如每个男孩小时候所做过的英雄梦境,他似乎正在实现它。
‘孩子们,抓紧机会!’他下意识地像莉芙花后般称呼了莉芙花们。
‘是。’整齐划一的三个声音应道。
是三朵最细小的莉芙花,它们最适合这个任务。于是,黑魔法师只觉得耳畔一阵麻痒,没等他沸腾的嗜血情绪冷静下来,他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正以吓人的速度流失。
“你……卑微的人类!做了什么。”他发出年迈而空洞的嘶哑声音。
荷伦安不回答,他全身心都在感受着那股恶心的力量,那股黑色的能量是怎样从莉芙花那边流进他的体内,又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里转发为纯净的能量的。眼前的黑魔法师剧烈地挣扎,干枯的手在空气中竭力刨动,他的嘶喊引来了其它的同伴,荷伦安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这时候米提莱特及时赶到,他手中的岩石巨剑变成了两把,挥舞中隐约看得到强悍的力量与技巧,暂且为荷伦安挡下了更多的偷袭。
米提莱特不敢掉以轻心,事实上,这里的死灵气雾让他理智迷失,在荷伦安到来之前他都只算是勉强苦撑,现在,他仿佛看到了引导的圣光,眼前忽而重新变得清明。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荷伦安!
贝基解决掉一个不够强的亡灵傀儡法师,来到米提莱特身边帮忙。贝基的力量是被封印着的,米提莱特是比他强,但他清楚知道,他的哥哥,奥艾伦的王,其实隐藏了一个长老们都不知道的秘密,奥艾伦之王的力量也存在着封印,封印的部分有多少甚至连米提莱特本人都不知道。
米提莱特用能动用的力量,扛住了这一群黑魔法师,为那些愚蠢的角斗士争取了准备反抗的时间。
贝基在格挡中瞥了一眼荷伦安,为他的及时到来松了一口气,只是,接下来会出现什么状况,那个人却没有告诉他。
被锁定的黑魔法师逐渐变成干尸,最后在尖啸中破碎成一地的黄土。荷伦安心里的弦松了半寸,但马上地,他察觉到自己体内吸收亡灵力量的漩涡并没有停止,他单手扶着墙,捂着肚子滑坐了下来。
米提莱特后退,“荷伦安,你怎么样。”
荷伦安眼前模糊一片,天花板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庞大得让人颤栗,他用气音嗫嚅:“天、天啊……”
33.神秘先生
巨大的漩涡骤然停止,突然,致密的灰色中冒出一个尖锥冲向荷伦安,空气轰隆隆地震动起来。黑魔法师们像断了线的傀儡,纷纷摔倒在地,手脚痉挛。米提莱特甩开一把巨剑,巨剑落地的瞬间碎成无数细小的石块。他把荷伦安扶起来,问:“你怎么了?”贝基的手横空插入两人之间,把米提莱特带到了一边。
米提莱特不满道:“让开。”
贝基坚定地挡在他面前,说:“陛下,我不认为你现在呆在那里是个好主意。”
米提莱特提起剩下的那把巨剑,“我们不能失去他。”
是“我们”,还是“我”?贝基说:“让他继续,请相信我,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
仅仅耽搁了那么短的片刻,那团龙一般的尖锥就已经直直没入了荷伦安的身体里。米提莱特挣开贝基的阻拦,回到荷伦安的身边,他挥剑意图砍断那股源源不断的灰色锁链,但它就像真的雾气那样,断了还能重新连起来。岩石模样的巨剑表面升起一缕袅袅的气雾,被腐蚀了一层。米提莱特的心瞬间凉了,像被泡进了整整一大桶冰元素里,他扔掉巨剑,小心翼翼地把荷伦安已经被破坏的衣服拉开——不算强壮的胸膛微弱地起伏,肋骨以下的身体被繁复的藤蔓刺青覆盖了,他固然知道这并非什么人手弄上去的东西。灰色的尖锥悄无声息地往荷伦安的肚脐挤去,平坦结实却没什么肌肉的小腹上没有任何的形状变化。仔细一看,藤蔓之中,有一朵艳丽的紫色花朵盛开在肚脐周围拳头大小的位置,花蕊的位置正是那个小小的肚脐,那里被灰色填满了。
米提莱特的心仍旧悬在半空,却也看到了实际的情况,那些灰色的雾气并没有对荷伦安的身体造成本该有的伤害。在他们分开的那段时间里,荷伦安到底遇到了什么?
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克雷兹佣兵团第一小队的人脑海中。只是他们疑惑的是,荷伦安在“漂亮舞会”遭遇了什么。他们是一直跟在米提莱特和荷伦安身后的,进入角斗场一段路之后他们就失去了他们的踪影,应该是有人干扰了。然后,过了大半个晚上之后,他们竟然看到了这次的任务的目标破地而出,暴露在了角斗场所有人的眼中。这很让人震惊吗?不,还不止这样,他们拥有普通人所不具备的敏锐视力,小队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他们新晋的成员从那朵花里跳了出来,然后,他们的任务目标莉芙花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该死!”克雷兹狠狠砸掉手里把玩的原石,“追上去!”
全部人不发一语地跟着克雷兹跳进了莉芙花后制造的巨坑中。这个坑很深,发光晶石散落一地,断裂的锁链摇摇欲坠。里面只有一扇门可供进出,小霍尔、哈伦和伊佛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打开了一个可供进出的缝隙。出去之后是石光微弱的通道,两边有整齐相对的坑洞,有的用石门堵住只留下窗口,有的用铁栏阻隔,里面都是一些他们未曾见过的生物或者稀罕得只能在书册上见识的东西。
小分队快速通过这条通道,面前却出现了七八个分岔路口,克雷兹捏起一搓泥土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那两个人走的不是这条路,小霍尔。”
小霍尔是巫师,在预测方向的这一点上颇有造诣,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吊坠,选择了一条路。此后,他们经历了无数的分岔路,高低不平的道路,中途击败了几队不同种族组成的护卫,最后抵达了传说中的舞会举行场所。
他们看到了横陈在各处的黑魔法师正在痉挛抽搐,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着。舞池中央的上空,荷伦安双臂展开,缓缓地旋转着,那一带的景象特别清晰,像被最圣洁的泉水洗涤过一般,给人以透彻爽利的感觉。米提莱特在下方神色凝重地仰望着。
“这里倒是热闹得很,”哈伦到处查看,最后笑着说,“海灵转化阵,角斗场上最残忍的杀手和他们的怪物,与死灵共生的地狱蝎子,还有什么?让我们来看看,这些黑压压的干尸是谁?”
伊佛力砸下一个小火球,他面前的黑魔法师的表情越发狰狞,张开嘴,嘴角裂开,发出无声的惨叫,在熊熊的火焰中成了灰。“好家伙!我长那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弱的黑魔法师。”
克雷兹半蹲在舞池边,摸着海灵转化阵崩塌的那个缺口,像狼一般抽动鼻子,“黑魔法师应该不弱,重点是有谁更强。”他看向了荷伦安,“那小子竟然还藏了私。”
温蒂用新买的晶石做的了望长筒镜仔细观察了荷伦安,也忍不住感慨:“他现在就是最美的艺术品,看他身上的刺青,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繁复而漂亮的图纹,我也,如果可以的话,想要一个。”
荷伦安知道克雷兹小队的人都来了,他甚至能精准地捕捉到他们的表情纤毫变化。但他依旧不能动,不能说话。浪潮般的力量汹涌而至,塞满他体内每一个角落,以第一辈子的话来说,连最小的细胞里也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他想呕吐,把多余的东西吐出来,但胃里实质上是空空如也的,因为他没吃晚饭。那些力量几乎要把他撑得爆炸的时候,他便会清晰地看到蛛丝般繁密的联系从他身上延展开去,力量被分解,沿着这些丝线流走。浅紫色的丝线中,有一条黑色的比其它的要粗上一些,也吸走了更多的力量。
于是,荷伦安还是安全而稳妥的。这个力量转发以及分流的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荷伦安终于从空中落了下来,被米提莱特接住,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敞开的衣衫里露出偏白的肌肤,那些绿藤的刺青迅速收缩,归入了肚脐上的紫花上。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识趣的角斗士都带着自己和能拿走的怪物逃跑了,混乱一片的场地里只有残余一口气的黑魔法师们,他们都被米提莱特用土系攻击魔法“土牢”解决了。撤退时舞台的白色布幔后突然掉下了一个人,布幔被扯断,露出了后面墙壁上一个本该放置发光晶石的小凹陷,这个人应该就是躲藏在这里的。小队的人把这个遮掩了面目的人也带回了他们聚集时使用的废墟二楼。
荷伦安在火堆燃起的时候突然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气,伏在地上的蒙面男人揶揄道:“做得好,小伙子,我们竟然能毁在你的手上。”
这个男人正是小队要接近的神秘先生,他对于一些事情倒是承认得很干脆。是他开了那个漂亮赌局,他要收集那么多残忍的人,只是为了制作成死灵军队供自己使用。“我本不该留在那里观看的,毕竟这种急切的表现有失我贵族的身份,但是,这个光明精灵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要得到他成为我军队中最美丽的死灵骑士。可是,结果的事谁能猜得到?竟然栽在了最不起眼的人类身上。噢,以这位小朋友的实力,本来不该是黑暗魔法使的对手,谁料……谁能料到啊。”
荷伦安推开米提莱特,清醒过后,他不愿意碰触这个人,距离越近,越受伤的一定还是自己。他踉跄地站起来,来到神秘先生面前就要撕开他的面具,用力一扯,面具竟然纹丝不动。
温蒂用一个铁棍摩擦她尖锐红艳的指甲,百无聊赖地说:“荷伦安,放弃吧,那张面具不是戴上去的。”
荷伦安马上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种”进脑袋里的面具诅咒,以生命和容貌为代价,得到的魅惑与死灵之力。
神秘先生说:“我曾经可是迷倒诸多大人物的美人呢。”轻笑出声。
荷伦安质问:“你用了什么残酷的方法对待那些婴儿,为什么要把活人折磨成傀儡?别再用贵族喜好那一套糊弄我,即使能骗过我,也不能骗过在场的其他人!”
哈伦紧接着问:“荷伦安,你似乎知道什么?”
荷伦安怔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有人告诉我,这个人背后还有更庞大的组织,他们有预谋做一些大事。”
神秘先生面具下的笑容消失了,“那朵大花到底在你身上做了什么,它有些活物的想法,但不可能如此聪明,你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在场的其他人想要知道的,一时间,本来毫不相干的两条支线纠缠了起来,缠成一个更大的谜团。克雷兹佣兵队的人总的来说是团结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或者,你可以形容为,各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