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的,司马空叫下人不要声张。郑武搀着晏敏走进院子,司马空闻到他满身的酒气。
“你去弄些解酒汤,别惊动奶娘。”
“是。”郑武去了厨房,司马空抱起晏敏。
晏敏的脸靠在他脸前,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一时迷糊一时又清醒:“司马空啊……对不起,原是要早点……回来……,陛下不放…
…”
“不碍事。”司马空把他抱回到房间,安放到床上。扯开被子盖在他身上。
“司马……”晏敏抓着他的手,绯红的脸上浮着笑:“宫里的酒,没有一种可以比得过熏风……”
郑武端来解酒汤,司马空扶着晏敏喝了两口。又拧了条帕子,替他擦了把脸。郑武舒了口气,露出一丝疲态。
“你去歇着吧,我看着他。”司马空说。
郑武迟疑了片刻:“好。”
司马空捋开晏敏额头上散下来的头发,另一只手要抽出来替他扎被子。晏敏又用力的握回去:“司马……”
“嗯。”
没了声音,司马空听着他的呼吸声,像是又睡着了。司马空轻轻的将他的手扯到面前,吻着他的手背低声:“图雅,跟我一起走
好不好?”
晏敏细微的鼾声像只睡熟的猫在打呼噜。
司马空自嘲的笑了笑,手指少在晏敏的脸上:“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但是会尽快赶回来。”
晏敏还是没有声音。司马空躺在晏敏身边抱着他,晏敏下意识的将脸贴在他胸前,睡得很安稳。
城门刚刚打开,司马空骑着马走到城门口。
“请问,来的可是纳木尔王子殿下?”守城的禁军拦住他。
“是我。”
“奉皇上口谕,王子殿下暂不能离京,请回府。”禁军礼貌的行了个军礼,打手势请司马空回转。
“为什么?”
“我等只是奉命行事,纳木尔王子请回。”
司马空拧着眉勒转缰绳。已经计划好回去斯兰那边看看,若是能够救回郦宸风的长子,兴许战事可以缓上一缓。但是郦宸风不许
他离京,于两国利益来讲,兴许有他的道理。只是自己已经答应过不参与战事,自然不会食言。他正思量着,在宫里见过的郦宸
风身边的一名太监带着两名侍卫出现在他面前行了礼:“小的丁禄,是皇上身边的内侍。奉皇上口喻,宣纳木尔王子进宫一趟。
”
司马空正考虑要不要乔装出城,既然郦宸风要召见他,不如大大方方把去意说明。郦宸风处事有些惺惺作态,想必也不会断然拒
绝。他点点头:“请公公带路。”
丁禄请他上了马车进入丽正门,经过垂拱殿和庆元殿后下车走进御花园一角的仁怀殿:“请王子稍候,陛下昨天夜宴饮多了酒,
现在还没起呢。”
“哦。”司马空坐下打量着这间殿堂,有些百无聊赖。丁禄嘱咐了守在殿外的小太监一声好生伺候,便退去。等过了午时,也不
见有人通传说皇帝召见。司马空看着门前的小太监站在那里恹恹欲睡,他走到门前,小太监听到声响抬头:“王子有何吩咐?”
司马空摇摇头又踱回去。阳光斜着从殿门照进殿里将他的身影投在地上,他沉着气正欲坐下耐心等待,就见地上掠过一道黑影。
司马空蓦得一怔。外头很安静,但刚才那个影子绝非幻觉。他又看了一眼门前的小太监,正勾着头正经的打起磕睡。司马空掂足
飞身出了仁怀殿,顺着刚才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黑色身影闪转跳跃,目标直指福宁宫。这轻功身法,在江
湖中绝对算得上顶尖。
司马空一刻也不敢怠慢的跟到福宁宫门前,那黑影一闪就不见了。司马空掠到宫殿的屋顶,俯着身子四下查看。巡逻的禁卫有条
不紊,间或有拿东西的宫人走过。
“有刺客,抓刺客。”底下有人大喊了一声,司马空怔忡,便见无数的禁卫聚拔到寝殿门前。几个禁宫带刀侍卫四下查看片刻,
齐齐把目光对准大殿的屋顶,两名侍卫掠身跳上来。司马空见是已经叫人发现,若是逃必定引人误会。跳下去拱手:“我不是刺
客,我追着刺客到这里来的。我是纳木尔奉召来见皇帝陛下。”
“奉召见陛下都在仁怀殿等侯宣召。王子站在皇上寝殿的屋顶上等的是哪门子宣召?蕃邦来的王子这点礼数也不懂么?拿下。”
几个禁卫伸手要拿司马空,司马空抬手:“不必劳师动众。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且去就是。”
“如此甚好,陛下现在还在歇息,不便惊扰。王子殿下的是非曲直,我等也无权定夺。请王子屈尊随我等走一趟,稍后我等自会
将事情禀明陛下。”禁卫统领看司马空坦然,便也客气三分。司马空点点头,跟着那群禁卫走进皇宫内院的牢房。
第六十五章:药
晏敏醒来,坐起来发了一会儿愣。只记得迷迷蒙蒙似乎听到司马空对他说了很多话,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梦里。
“醒了么?”奶娘在门前敲门。
“嗯。”晏敏应了一声,奶娘推开门,两个丫头端着漱口水和洗脸水进来。
“什么时辰了?”晏敏趿着鞋子下床。奶娘替他把头发梳好挽在头顶:“午时了。”
“午时……”晏敏惊了惊,昨天着实醉得厉害。行了几个酒令,总是到他这里罚酒三杯,是怎么回来的都没什么印象了。用青盐
漱了口,他拧着毛巾擦了把脸:“有吃的吗?我饿了。”
“一起吃午饭吧。”奶娘拿着夹袄替他穿好了,又拿起皮裘:“有件事得跟你说一声。”
“什么?”晏敏耸眉,怕是奶娘又要催他成亲,动作立即快起来。
“王子他走了。”奶娘说。
“走?”晏敏怔怔然:“走哪儿去?”
“斯兰。那边现在正乱着,想来是要把家眷接到京里来吧。昨天就说要跟你辞行,结果你也不知道是几时回的。早上吃了早饭就
走了。”奶娘说。
晏敏蓦然回过神,大步奔出房间。
“要去哪儿?不吃饭吗?”奶娘追在后边喊,才追出房门,晏敏已经不见了人影。奶娘叹了口气坐在门槛上。丫头过来叫她:“
嬷嬷,该用午饭了。”
“先热着,等敏哥儿回来。”
枣红马一口气奔出三百余里,都没感觉到司马空的踪迹。跟路边茶棚里的人打听,都说没见过这个人。他一早出门,老马的脚力
又极好,按正常来算只怕已经远离京城一千里。若是要去斯兰,明天傍晚就能进入斯兰的国境。他,到底还是放不下斯兰……
打马往回走,回到京城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郑武站在城门边守着,一看到他,立即过来牵住马:“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呃,嗯。”晏敏失魂落魄的应了一声。
“没有追上王子殿下么?”郑武细声问。
“嗯……”
“他肯定还是要回来的。”郑武笑了笑:“他同大人情同手足,走得急也必定是事出有因。回头自然要给大人您一个交待。”
“嗯。”晏敏轻叹了一声。
刚进了城门,就听到丁禄的声音:“大人……,奉陛下旨意请大人立即进宫,陛下有急事商议。”
晏敏立即跨上马:“我前行一步。”
打马直入宫门,有郦宸风的特许,晏敏的马和轿子都可以在宫内行走。直奔到福宁宫,郦宸风一步跨出来:“敏之来了。”
“是。”晏敏拱手:“陛下急召,有……”
“那个纳木尔……”郦宸风眉头一皱:“朕宿醉才睡醒便听到侍卫来报,纳木尔一早就离京了?”
“是……”晏敏拱手:“他本来昨天就要跟臣辞行,只是臣凌晨才回府,也是宿醉到午时才醒……,所以他跟奶娘辞了行就离去
了。”
“小人,他明明答应朕不参与斯兰与郢国的战事。”郦宸风在寝殿里焦躁的走来走去:“言而无信!”
“陛下请稍安勿躁。”晏敏想尽力安抚郦宸风:“纳木尔与臣交情……匪浅,臣以为他是言出必行的君子。他为救臣,好几次险
些丧命……,为平伏西戎与严淮良他也一直替臣出谋划策。”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小心提防。”郦宸风皱眉:“对手不一样,他自然是帮你。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有霸气,且还有万夫
莫挡之勇。一个有霸气又勇冠三军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甘愿如凡夫俗子那般过一生?况且他本就是多罗伊指定的斯兰王位继承人。
朕大意了。他若是助斯兰,必是我大郢的心腹大患。”
“陛下……”晏敏微微蹙眉。对于郦宸风对司马空的武断定论有些不满,却又不好当面顶撞他,沉声:“陛下若是放心不下,臣
请旨这就带人去追他回来。他若是助斯兰与郢为敌,臣必手刃之。”
郦宸风坐在圆凳上思忖片刻:“眼下落雪正在斯兰那边伺机替朕把颖浩救回来。朕立即飞鸽传书与她,叫她小心留意。你不必自
己去了,留在朝中替朕处理内务。”
“救汝南王也是大事,臣怕落雪若是分心……”晏敏还想再说些什么。郦宸风挥手:“这么定了,横竖现在天也已经晚了,你回
去休息。一切从长计议。他若不是去助斯兰最好,若是去,朕也不惧他。”
“是。”晏敏退出福宁宫,心里沉甸甸的。前几日就觉得司马空有些闷闷不乐,连着斯兰又是两次大败。那边终究是他的故国,
若是说想回去看一眼,倒也正常,若是……
晏敏的心底有些乱,细细想想司马空也不是完全不会去帮斯兰。有朝一日,他要是真的站在斯兰那边领兵与大郢相抗,自己将如
何与他面对……
……
牢房的门是精钢打造。司马空看了一遍,哑然失笑。郦宸风到底是先下手了。打量一下这间牢房,布置的倒还不错,有暖炉锦被
,还有梨花木的椅子和书架。书架上摆着书,一尘不染。似乎上一个住在这里的人才走没多久。
“前一任,是谁住在这里?”司马空问守在门前侍卫。
“二皇子和严妃。”侍卫面无表情的说。
“皇帝陛下这是厚待我了么?”司马空翻了翻书,坐在暖炉边烤手。
“纳木尔王子殿下,请用饭。”一个小太监毕恭毕敬的送来食盒。铁门没开,只在门下打开了一个洞递进来。司马空提着食盒把
饭菜摆到出来。精致烤羊排切成小块、炒鸡丝、三鲜鸽蛋和菌子汤都香气扑鼻。还替他拿了一壶奴姆酒,考虑的倒是周全的很,
也没有下毒。
“皇帝陛下是打算杀我,还是就这样一直囚禁下去?”司马空手夹了块羊排啃了一口。
“这些我们都不知道,请王子殿下自便。”侍卫说着,退到一边不再开声。太监退下去了,司马空抓着酒一边吃一边喝一边笑出
声来。昨天还忧国忧民,想要化解斯兰和郢的仇怨,解救万民于水火。天一亮莫名的落到人家的陷阱里。几块羊排吃完,司马空
舔了舔手指,猛得喝了口奴姆酒,眼神渐渐冷冽。区区一个牢房,想困住司马空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打了个嗝,眯起眼睛
,到是想看看郦宸风会怎么处置他。
“委屈纳木尔王子了。”郦宸风坐在牢房外,看着牢中的司马空。
“皇帝陛下。”司马空挠了挠头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您终于来了。”
“这两天战事又吃紧,所以没顾得上王子这边。王子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离京?朕记得你曾经答应朕不参与两国战事,王子的
信物都还在朕这里呢。”郦宸风淡淡的睨看司马空,语调波澜不惊。
“纳木尔信守诺言,不参与两国战事。我只是想回斯兰看看。”司马空轻轻吁气:“生我养我故国,思念之情,陛下必定可以理
解。”
郦宸风点头不阴不阳的笑笑:“只是这时节也未免叫人生疑。王子毕竟是斯兰的王子,撒蒙的弟弟。”
“陛下决定就这样一直打下去么?”司马空坐直了身体。同郦宸风还没有熟到可以吊儿郎当的地步,他微蹙着眉,淡然看着郦宸
风。
“要打的不是朕,是撒蒙。”郦宸风撞撞衣襟:“他派奸细入朝,瓦解了先皇埋在民间的势力,窃走了大笔钱财。最重要的是,
他掳走了朕最爱的儿子,以他为人质要挟朕。”
“陛下这样一直打下去,胜算有几成?郢国才从内乱中脱身,国库中的钱粮储备远不如斯兰。撒蒙就算再败阵也还能支撑。皇帝
陛下您这样拼下去削弱了几个拥兵自重的老将的兵力,也同时消弱了郢国的整体实力。眼下粮食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若是国内
再生出一点乱子,陛下将如何处置?”
郦宸风浅笑:“王子慧眼如炬。王子这样问朕,莫非王子有什么建议?”
司马空看了一眼铁窗外,天色黯淡浑沌,是个阴天。郦宸风虽然堆着笑,也遮不住他的冰冷。帝王家就是这样,司马空想起母亲
不止一次的跟他说,无论有多富丽堂皇,根子上都是冷的。除了皇权、天下,没有什么让他们更在意。
“和谈。”司马空低声道了句。这话听起来何其幼稚,让两只老虎和谈,谈何容易。但是兴、亡纷争,苦不过百姓。斯兰也好,
大郢也好,哪一国的百姓都不喜欢战乱之苦。
郦宸风露出一丝难以查觉的笑。眉心微耸:“朕肯,撒蒙又怎么可能肯?”
“我替皇帝陛下把皇长子带回来,或许可以想个办法让撒蒙同意。”
“若真能如此,朕倒也愿意同撒蒙平心静气的谈一谈。不过……”
郦宸风看了田福安一眼,田福安从怀中拿出一只瓷瓶。
郦宸风将瓷瓶送到司马空跟前:“这里有一丸毒药,毒性在一月内不会发作。若是一月之后没有解药,服药人将会化为尸水。你
尽可以觉得朕是小人之心。颖浩不仅仅是皇长子,还是朕最疼爱的儿子。为了江山社稷,他小小年纪就吃尽苦头,所以朕必须确
保他万无一失的回到朕身边,也确保王子不会去助斯兰与大郢为敌……”
司马空看着药微微皱眉。
“如王子守信,朕也守信。你还给朕皇长子的时候,朕必还你解药。”
司马空打开瓷瓶仰面将药吞下,郦宸风眉心微微舒展。果然是个行事磊落的铮铮汉子,可惜……
“我可以离去了吧。”
“请。”郦宸风命人打开牢门:“朕在京里静侯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