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 下——植树
植树  发于:2012年05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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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小别

马车在官道上颠波,转眼已经进入郢的国境一路往京城的方向疾驰。郦宸风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外头的光景后,轻轻的吁气,放下

车帘回看自己的膝盖。晏敏头枕着他的膝盖,一路昏睡至今。偶尔睁开眼吃了药,又继续睡。郦宸风抚着他的脉博,内伤已经没

什么大碍。只是这脸却依旧灰白灰白的,带着一抹病态。虽是病态,却叫人沉溺。指尖抚着他干得发裂的嘴唇,揉着嘴唇上坚硬

的死皮,郦宸风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

“敏之……”他轻轻唤晏敏的名字。自他离京后,每天都在心里念上几十回。

晏敏额头上汗津津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身陷在睡梦中不能自拔。四周黑漆漆的,只听得见司马空惨烈的叫声,闻得见浓郁的

血腥气。血腥气浓得化不开,好像整个人身体里的血都放出来了,把眼耳口鼻全都填得满满的。

“司马空……司马空……”晏敏惊骇的大叫着,胡乱挥舞着手臂想抓住司马空。怎么挥手都摸不到他在哪里,心下更是着急,手

臂划动着,身体却沉沉的动不了。

“司马空,你在哪里?”

“敏之……醒醒……敏之……”

手臂突然抓到衣服,晏敏牢牢的拽住,心里松了口气,却摸到粘稠的一手血腥。惊厥的大叫一声,晏敏直挺挺的坐起来。

“敏之,你怎么了?做恶梦了?”郦宸风抓着他的手腕看着他满头的冷汗。

这不是司马空的声音。晏敏又是一惊,抓着郦宸风的衣襟逼问:“司马空呢,司马空呢?”

“敏之,是朕。”郦宸风紧着眉淡淡道。

晏敏钝钝的抚着额头,四肢冰冷,虚汗涔涔。隔了一晌他才恍然想起什么,直起身体下跪:“参见陛下,臣无状冒犯圣驾,请陛

下治臣之罪。”

“不必拘礼。”郦宸风拿出手帕替他擦去额头的汗:“你受了伤,要好好歇息。我们已经回到我大郢境内,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

晏敏委下身子,坐在一边。郦宸风拿出装了薄荷的香囊递给他。晏敏嗅了嗅,神思终于清明了一些。郦宸风拿过一只水壶:“先

喝点水。”

“臣……,想问陛下,跟臣一起的那位侠士呢?”

郦宸风敛眉:“跟你一起的那位侠士么?他应该没事吧,把你扔过来之后我们分头走的。事后派人去打探过,没听说有人被抓到

。”

晏敏微微蹙眉。

“是叫司马空么?你们现在是好朋友?”郦宸风淡淡问。

“是。”晏敏低头,沉静了一晌才理清自己的思绪。已经回到郢国的境内,他现在还是郢国的臣子,需要了解的事情很多,只能

将个人的事先抛开一边。

“琼华公主安全回京了么?京中现在情况如何?”

“嗯。”郦宸风点头,支着下巴看晏敏的脸。

“撒蒙这次名为和亲,实则为要将臣扣在斯兰。朝堂上有人与他勾结要将陛下身边可用之人清除。”

“不止如此……”郦宸风夹着淡淡的无奈轻笑:“西戎已经大兵压境。”

晏敏咝了一声。这一套都是串连起来的,内外夹击,要让郦宸风的王朝迅速崩溃。而今斯兰和西戎联手,这势必是对大郢朝又一

个极大的威胁。

郦宸风看着他眉心的结,微微撇唇:“你就不想问一问朕怎么样么?”

“陛下……”晏敏拱手。

“敏之离京当日,朕就有不好的预感。但又不能反悔,把敏之拉回来。后来郑武和孟俊逃回甫州,甫州快马来报说和亲的护卫队

全军覆没,朕心急如焚,坐立不安。连夜安排了朝堂上的事,出宫寻你。”

“臣惶恐!”晏敏拱手:“陛下只需派两个亲随就好,以九五之尊离京寻找臣,太过于冒险。若是路上稍有闪失,那臣岂非是大

郢的千古罪人。”

“我出京时把严淮良和冒均达都叫到御书房里,告诉他们朕要出京一趟。再从冒均达那里抽调了两个高手加上朕的四名侍卫,乔

装成商人。除非他二人联手要置朕于死地。不过,如果联手要朕的命,除了让朝堂更乱之外,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好处。”

晏敏还是摇头:“太过涉险,以后万万不可。”

郦宸风拉着晏敏的手他坐到自己身边,指尖磨着他掌心的茧:“敏之比什么都重要。若失敏之,等于失去朕一半江山。”

“臣……”晏敏心中犹是一阵感激,双膝并拢又跪在郦宸风面前:“臣自当粉身碎骨,以报陛下的厚爱。”

“敏之言重了。看到你没事,朕着实安心。”郦宸风轻轻的笑着,掠去他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的头发。

他是没事,却不知道司马空现在究竟怎么了?以扎哈力的身手,他很难全身而退。一想到这里,晏敏想到先前的梦境,心里莫名

的慌乱。郦宸风看着晏敏瘦削的脸出神。本来就瘦,加之又是舟车劳顿,又是疲于奔命,面容益发显得憔悴。他抬手捏着晏敏的

下巴,晏敏下意思后退一步:“陛下……”

郦宸风蹙眉。从前也经常会有些亲昵的举动,他都习以为常,现在这样子却分明是拒这九五之尊于千里之外。郦宸风吸了口凉气

,眼前晏敏的脸似乎一下子远了。他挪动身子朝晏敏身边靠了靠,晏敏的脸上毫无神彩,方才还忧国忧民,现在一下子沉到自己

的心事里。之前他昏睡时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司马空”。已经第二次听到他在神思不清的时候念这个人的名字,乍然醒来,

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对他的记挂,超过面前这个君王。

郦宸风慢慢的捏紧拳,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前方:“那个司马空,就是你说的锦城公主与前斯兰王所生的王子?”

“是。”晏敏应声。

“事前赌局的事承他之力,赢了南宫家。”郦宸风看着晏敏:“朕也应该谢谢他。”

“臣能活到现在,也都是他拼死相救。如若不然,已经死在撒蒙的大帐之中……”晏敏轻声道。

“哦,那更应该感谢他了。”郦宸风敷衍的笑着:“朕看他身手不错,不如召到他朝中做一名武将可好?”

“他……闲云野鹤,恐怕不愿意。”

“哦?”郦宸风冷笑:“世人所求,无非功名利禄。他不遗余力的帮你,难道不是有所图?”

若说有所图,司马空所图无非是晏敏的身子。但若只为这个身子,世间的妙人,何止千万,他又何必三番两次以身犯险。晏敏凝

眉不语,当是否认。郦宸风看着他这幅表情心中便觉不快。

马车突然一个剧烈的慌动,晏敏身子摇晃着,扑倒在郦宸风面前。

“臣失礼。”

“敏之有伤在身,还是歇息吧。在这里不必拘泥于君臣之礼。”郦宸风淡淡道。

晏敏称了一声是,坐在马车的一角。身子虚弱疲惫,加之马车的颠波,不多时又靠着车箱昏沉沉睡去。郦宸风斜睨着他,冷眼旁

观。听到他发出细微的鼾身,才轻轻移动到他身边,将他又揽进自己怀中。他睡着的样子,跟七年前见到的那个满脸冷冽的敏之

一样。只是醒来后,一切都变了。一直对他小心呵护、宠爱,却一直不能将他的的心握在手里。

……

司马空醒转过来,全身痛得厉害。好容易坐直身子,喉头一甜又呕了口血。他看着地上的血迹,莞尔浅笑:“养起来不容易,吐

出来怎么就这么容易。”

“木纳尔王子。”帐篷挑开,走进来一个豹眼虬髯的中年人。司马空微微蹙眉,豹眼将军罕拔,父王在世时的亲随大将军。随父

亲南征北战,统一斯兰各部立下过汗马功劳。在斯兰威望很高。他生就是一双圆眼,不怒而威,故而先王亲赐了豹眼将军的名号

。当初撒蒙继位,若非罕拔一力阻止,他和他母亲早就被撒蒙架在火堆上了。

“罕拔将军。”司马空扶着床榻趿上靴子。

“殿下!”罕拔单膝跪地:“多年不见,您已经长成英俊的青年。”

“将军多礼了,我早就不是什么殿下。”司马空把罕拔扶起来,打量了一下大帐。只记得被扎哈力追的无路可逃的时候,叫一队

人马抓住,没想到是罕拔。司马空摁着胸膛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谢谢大将军救命之恩,算起来你救了我第二回。”

“殿下言重。罕拔家两世受先王恩德,要不是先王,我家早就被都乜部灭了。所以救殿下是份内的事。”罕拔直起身体义气风发

“外头现在什么情况?”司马空蹙着眉。

“扎哈力还在带人搜寻殿下您的下落。不过,我谅他也不敢来我帐中撒野。”罕拔豹眼圆睁:“扎哈力那个蠢材,武功虽好,却

是榆木恼子。撒蒙几句话就把他哄得团团转。先王当初死得蹊跷,临死前诏书也被人毁了,他竟然全不生疑。否则,当今的斯兰

就是殿下您的天下。”

“我对王位什么的本也没什么兴趣。”司马空笑了笑:“我在将军这里打扰两天,等伤好些就走。”

“殿下!”罕拔不甘心的看着司马空:“撒蒙暴戾,这几年失了不少民心。只要您振臂一呼,必定会有许多王公贵族响应。推翻

撒蒙是轻而易举的事。罕拔鞍前马后,愿意为您效劳。”

司马空轻笑:“不。父王统一斯兰不容易,又何必自相残杀呢。”

第三十九章:思念

“既然如此,那就休要怪罕拔不客气了。”罕拔突然发怒,一掌打在司马空的肩上。司马空后退了两步,抬手抚了抚心脏,有些

隐隐作痛。他撇着嘴角看着罕拔。罕拔拧着眉心凛然看他:“我给殿下三天的时间好好考虑。如果您执意不肯的话,我就只有将

您交给撒蒙。”

司马空挠着额头,几个士兵拿着绳索围过来。他没有挣扎,任那些士兵把自己五花大绑起来。罕拔出去了,司马空躺在卧榻上闭

目养神。罕拔与撒蒙不睦由来已久,用这种手段也无非只是想逼自己就范。司马空轻轻运气,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毒,只不过现在

内伤在身,一时之间也难以将毒肃清。也罢,先养上两天,等内伤恢复一点再做打算。

连日来都不曾好睡,一闭上眼,两个时辰就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帐蓬里黑漆漆的,已经入夜。司马空坐起来,听到帐外窸窣的脚

步声,紧跟着帐外的的两各侍卫的影子倒了下去。帘子挑开进来的是个壮实的身影,司马空就着些微光看清他是突拔的儿子勃都

。小时候的玩伴,跟他比跟撒蒙更像是兄弟。

“殿下,是我。”勃都走到司马空跟前行完礼拔出匕首割断他身上的绳索。

“勃都,好久不见。”司马空低笑。

“是。”勃都拿出一只药瓶:“这是解药,请殿下服用。”

“谢谢。”司马空拿过瓷瓶看了一眼,确认是解药无疑,仰头吞了下去。

“现在巡逻的刚走了一班,殿下出帐之后西行十里再转东行,父亲一定找不到您的。”

“你放我不怕你父亲责罚你?”司马空凝眉。

“我们是好兄弟,虽然我也希望王子殿下能当上斯兰的王,但是如果您不愿意,我也绝对不能看到您落在撒蒙的手里。父亲的责

罚也最多是顿鞭子,从小到大不捱也捱了几百回了。”

“谢谢,好兄弟。”司马空拍拍勃都的肩:“你跟你父亲都救过我,但是我可能没什么机会报答。”

“殿下不必客气,请自己保重。”勃都挑开帘子带司马空出去。

吹了声口哨唤来老马,司马空按照勃都所说的西行十里,再改东行,一路上没有阻碍。马不停蹄的跑了五、六百里,离了斯兰的

地界,他才歇了歇。天边已经鱼肚初白,司马空勒马回望,已经看不到萨拉峰。他凝眉轻叹着,喉管里又痒痒的咳出一口血。身

体沉沉的,内伤又开始发作。他按着胸膛,料想晏敏应该已经安全回京。虽然想去京城,又怕这路上会再叫撒蒙的人埋伏。唯今

之计,不如先找个地方养好伤再说。他夹了夹马肚子,朝着玉门关的方向小跑过去。

……

院子里飘来鸡汤的香气。晏敏扶着床才起身,就听到房门开了。奶娘走进来看到他坐起来:“敏哥儿醒了?正好,我去给你盛碗

汤。”

晏敏披了件衣服踏出房门。孟俊和郑武在院子里练武,看到他出来,立即拱手单膝跪地:“大人。”

“怎么?”晏敏听出他们声音有异。

孟俊和郑武互看了看歉疚的说:“我们……护卫不周,累大人身受身伤,请大人责罚。”

“不必介怀,我如今也已经平安回来了。”晏敏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听说你们当时也伤得不轻。斯兰人使诈,又人多,怨不

得你们。”

“大人……”孟俊跟郑武对视一眼。若是从前的晏敏,少说也要断去他们一手。想不到,而今他竟然轻描淡写的把事情带过去了

“马上要去拓州,晏敏眼瞎,许多事情还需仰仗你们。”晏敏淡淡道。

“大人言重,卑职二人一定拼死护住大人周全。”

奶娘端了碗鸡汤过来,狠狠的瞪着晏敏:“去拓州?你还想着去拓州?这大郢朝人都死绝了么?非要你一个瞎子东奔西走?”

“奶娘……”

“这回去斯兰就险些回不来了。若是真的回不来,你叫我怎么有脸去见老爷夫人?”奶娘把鸡汤重重的放到晏敏跟前恨声:“你

生来就体弱多病,没老爷那般强壮,去岭南又被瘴气毒瞎了双眼,比老爷更是差了一大截。老爷如何?赫赫威名的天狼大将军,

那些蛮夷都说‘晏弩在,不敢望天狼’,结果还不是流三千,死在岭南……”

晏敏默然,奶娘吸吸索索的哭了起来。郑武和孟俊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晏敏端起鸡汤,喝了一口。汤味浓郁鲜美,一

小会儿功夫他把鸡汤喝了个精光,又把碗递给奶娘:“还要。”

奶娘擦了把眼泪,无奈的接过空碗去厨房盛汤。

已经立了秋,又连着下了两场秋雨,天气清凉下来。晏敏披了件衣服坐在屋顶上,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单只是嗅着带着凉意的清

爽空气,便觉得今夜应该是个晴朗的月夜。好风好月,却没有酒。身子还不大好,奶娘不许他喝酒,家里的酒都锁了起来。晏敏

紧抿着嘴唇,舌尖泛起熏风的味道。赫然发现,其实熏风的滋味也像是司马空的亲吻,开始野蛮霸道,到后来则是抵死的缠绵。

心里的火慢慢燃了起来,脑子不可遏制的回味着司马空身上的气味。

司马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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