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丘——糖小川
糖小川  发于:2012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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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拉过他的手一遍遍揉搓着。他的掌心纹路清晰,生命线很长,根本不像罹患绝症的样子。

这个时候隔壁常伟成突然出现在门口,入秋以后天气凉快,宿舍门是关上的,他也不敲,径自闯进来,看见我们并排坐在床沿,

他挠了挠头皮,支支吾吾地说:“听说你们俩要去九寨沟?”

“嗯,是啊。”我才说了这句话,就感觉孟波轻轻地把手抽了回去。

“那个……我跟大滨他们说了这个事,他也想去,要不我们组个团一起去吧?”

“不了,我们明天的火车,酒店房间都订好了。”我礼貌地拒绝。

“这样啊,没关系,现在旅游旺季刚刚过去,没准明天买现成的火车票也行,火车不行还有飞机,总之大伙儿很想陪你一起去九

寨沟。”

我想这人还真是不上道,索性把手搭到孟波肩膀上,使劲扣进怀里,“我们俩想一起去,就我们俩。”

“多几个人,路上好有个照应嘛,这不是怕你一个人照顾不来。”

孟波却低头笑起来,直笑得“噗嗤噗嗤”地,“谢谢你了,常伟成,我喜欢人少一点去旅行,所以当初就没报团。”

常伟成看看孟波实实在在不喜欢别人跟去,也就放弃了,“那好吧,祝你们玩得开心。”

他转身走出去,我指着门外冲孟波发牢骚,“他怎么就那么傻缺,难道非要我在他跟前表演亲嘴的戏码?”

“这样不好吗,我不喜欢搞得人尽皆知。”

我“嚯”地站起身,走到隔壁,也是不敲门就闯进去,常伟成和大滨一站一坐,正是个聊天的姿态,见我进来就突然打住,一起

回头看我。

“我跟孟波,我们是一对儿,挺长时间了,去年冬天的时候就好上了,不是,更早以前,我是说,去年冬天的时候,我们就搂一

块儿睡一个被窝了。不是,我们第一年冬天就睡一个被窝了。你们明白吗?我跟他,我们……”

“你他吗的发什么神经呢?”孟波急得在后面直拉扯,然后堵到门口对里面呆若木鸡的两个隔壁室友解释,“他抽风呢!”

他们两个突然走上前来,大滨长得很高大健壮,他一下子把孟波抱了个满怀,常伟成跟着抱住他,这下轮到我犯傻了。

大滨突然有点哽咽,“孟波,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老子太他妈的喜欢你了。”

常伟成不说话,只是拍着孟波的背。

我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得不行,简直觉得自己被投入了冤狱,我想说我跟你们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我爱孟波,你们不明白吗?我

爱他!所以你们失去这个朋友只是很难过而已,我失去他简直难过得呼吸都要停止。

而我知道我的解释很苍白,他们只会认为作为孟波最亲密的室友,我跟他一个屋住了这么多年,感情理所应当深得不同一般。

我拉着孟波回到屋里,他感觉得出我情绪低落,反倒安慰起我来,“别想着诏告天下了,没意思的,我的病要是能好,那说出来

无妨。可是我都这样了,到时候留下你一个人,跟个怪物似的。”

“你还管得了那么多?”

“我是想少操一点心,别那么多事让我牵念着。”他在泪光中无声地微笑,“好好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你可以的。要不是

我这个病,咱俩不会把关系挑这么明白,所以我琢磨着你也不是非男人不可。这条路不好走,你也要为你家里人想想。”

“你这是交代后事了?”

他闭上嘴,然后走过去拿洗脸盆,挤牙膏,“明天赶火车,早点洗洗睡吧。”

我自他身后猛地抱住了他,脸盆滴溜溜滚到地上去,谁也不去管,我在他T恤上蹭着自己的眼泪,“为什么不让我说?为什么不

让别人知道?我不要你为我考虑这么周到,我不稀罕!我明天到校园网的BBS上发消息,说咱俩是GAY,林泽丰爱孟波!”

他挣扎着扭过身子,用手捂住我的嘴,防止我大声喊出来,“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爱我,我知道就可以了?你是不自信,还

是赶时髦,非要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你要我死都死得很不名誉吗?以后大家提起我的时候怎么说?——那个孟波真可怜,还是个

同性恋!”

这个傻瓜!死都死了,还要顾及什么名誉?在一个上万人的大学,同性恋者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敢说每天进进出出就有不少同

类,只是他们可以今天爱你,明天爱他,不像我们这样连出柜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打定了主意,如果他死了,躺在棺材里,我会在他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亲吻他,让大家都知道,林泽丰——爱——孟波。

我们坐浙赣线一路西行,先到绵阳住了一晚上。

这是几年来两个人第一次出外旅行,因为带着这样的心情,看路边的风景时,除了心碎,真是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我想我这辈

子都不会再踏上同一条道路,住进同一个酒店。

美景让人心碎,脆生生的方言让人心碎,川妹子甜甜的笑让人心碎,连那些美味的小吃也让人心碎。

我走到前台:“小姐,大床房,一间,谢谢。”

孟波纠正:“小姐,标间,我在网上订好的,谢谢。”

前台接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孟波,“两位先生是一起的吗?”

“是。”

“请把网上的订单号报一下。”

我抢着问道:“标间能改大床房吗?”

“就要标间,你别听他的。”

那前台接待见多识广,非常客气地笑道,“我建议还是要标间吧,两张床可以有不同的用途。”

孟波的脸涨得通红,而我非常感激地拿出身份证开始登记,交纳押金。

服务生帮我们把行李提到房间,孟波看起来非常疲惫,但是并没有倒进床里,反而在一进门的时候就蹲下身拉开行李包的拉链,

从一个内袋里拿出芬太尼,然后他坐下来,抬起左腿搁到床沿上,卷起裤管将那片止痛胶皮贴在小腿上。

他一定是疼得厉害了,过去还能忍得住,现在必须用阵痛药剂,而我不清楚这个东西能管多久。想到他将来如同瘾君子一样自己

用注射器往手臂上推杜冷丁,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才贴完,他就懊恼地一拍脑袋,“我应该先洗澡再贴的。”

我走上前把他按倒在床上,拉过雪白的被单,“先睡觉吧。”

他几乎是马上就睡着了,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在晨曦中看着他睡得很安详的脸,他现在已经瘦得很厉害,即使很努

力地吃喝,可是严重的疼痛使他没有什么食欲,他很努力地吞咽,纯粹是为了可以活更久一些,对于吃的乐趣,可以说半点也没

有了,甚至,更像是一种惩罚。

因为吃过以后,经常会呕吐。

我凑过去想亲吻他,他的睫毛抬了抬,然后半闭着眼睛用双手捧着我的脸。

“睡得好吗?”

“不错,止痛剂果然还是很有效果。”他笑得很放松,用脸蹭蹭我,然后噗嗤一声,“你胡子挺扎人,该刮刮了。”

“等一下再刮。”我低下头,吻他的额头,然后顺着眉心,鼻尖,一路下滑,感觉到他的手在我背后摩挲着,温暖舒服,这样全

身放松的他,让我很有碰触他的冲动。

“我的包里带套套了,怎么样,我们让这张床发挥一下第一种用途吧?”我咬着他的耳朵问道。

他乐不可支,把手挡到了眼睛上,我就当他是默许了,翻身下床去做准备工作。

“嗳,你不把灯打开吗?”他说道。

我愣了愣,窗帘半开着,房间里虽然不说敞亮,可是至少用不着灯光照明。

我屏住呼吸,鼻头一酸,我知道自己最近哭得太多了,简直跟个娘们儿一样没用,可是这个时候,我还是不争气了,我不敢回头

去看他,也许那种放松的笑容此刻还停留在他脸上。

他要如何面对这个新的状况?

眼泪滑过我的面颊,我想到几个小时之外的风景就在等待着我们。

可是孟波——看不见了!

第二十四章:上下求索

在整个归程中,孟波一言不发,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于是只好跟着他一起沉默。

我把手伸过去,紧紧握着他的手,希望这样就能给他一点力量。

他睁大眼睛,似乎在看外面掠过车窗的风景,又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乍一看已经平静地接受了失明的现实,只是他回握着我

的手那样用力,仿佛要拼命抓住什么一样。

可惜他信任并深爱着的林泽丰是个没用的人,对此无能为力。

我曾经说我妈认识在中医院的某某医生,他的一套针灸法非常神奇地救回了晚期患者。我还说老代的一个叔叔,吃了一种叫“明

日叶”的草药,一直到现在还好好的,每天上人民公园打太极。还有还有,我一个二叔,他是吃野生鳖吃了五年,癌细胞神奇地

消失了。另外我在网上还看到一种偏方,把癞蛤蟆剥皮晒干,磨成粉末送水服下,坚持数年就可以痊愈。当时我们住院化疗的时

候,隔壁床的一个老太太曾经在十年前生过癌症,一直靠着服用灵芝粉,撑到第十年也没有扩散。

有段时间我像疯子似的四处求医,广罗各种偏方秘方,但凡能弄到的东西,在第一次化疗之后一直在坚持服用。担心冬天弄不到

癞蛤蟆,我在夏天的时候拖关系找朋友打听销路,去一个做药材的小贩那里收了很多,晾在实验楼天台上,磨成粉装了整整两大

瓶。

野生鳖是难弄了,菜场里那些都是饲料和激素喂出来的,满肚子肥油,不敢买来吃,怕副作用更大。

那盆瓜叶菊枯萎以后,我新弄了十个花盆全养上了那种叫“明日叶”的草药,连宿舍楼前的绿地也种上了一些,每天下班回来摘

一些回来,盯着孟波吃下去。

孟波像一只嚼着青草的兔子似的,吞咽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边皱着眉头抱怨,“你这是把我当实验品!”

说是这么说,孟波仍然乖乖地吃下去。

死亡的恐惧太强烈了。

回到宿舍,真想把那些吃到一半的草啊药啊统统扔进隔壁的湖里。可是这样发泄也于事无补,反让孟波更担心。

“药效过去了,你帮我再拿一片止痛剂,在旅行包的夹层里。”他一手抓着床边的围栏,眼神茫然,额头鼻尖上沁出冷汗,牙关

咬得“嗒嗒”直响。

我赶紧把旅行包放到写字台上,拉开拉链拼命找着,动作过大,把包装都撕坏了。

芬太尼贴到小腿上,他猛地把脑袋撞到我怀里,忍了有一分钟,药效还没上来,他转过头去撞床板,我吓坏了,把手压到木板上

充当肉垫。

他的脑袋砸下来,像巨大的锤子,几乎把我的手骨都要砸碎,但是我知道我这种疼痛抵不上他所承受的十分之一。

他发出沉闷的抽泣声,我不敢责怪他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我好早一点拿止痛剂出来,事实上他的疼痛很可能就是突然袭击过来

的。

我死死地抱住他,防止他伤到自己,起初他的挣扎还有力气,渐渐地就软化下去,也不知道是药效上来了,还是挣扎得脱力了。

他奄奄一息地缩在我怀里,抖着嗓子说道:“我好疼。”

“哪里疼?我帮你揉揉。”

他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疼得受不住,终于描述背上疼,膝盖也疼,我让他坐在床沿上,一遍遍用力抚摩,敲打,揉捏。

“怎么样?”

他继续摇头,估计刚刚摇头也是知道必然是这样的结果,“还是疼。”

我除了抱住他,再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阵终于疼过去了,他用了几乎所有的力气抵御疼痛的侵袭,现在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恹恹地茫然地半睁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苦笑,“我突然想起来我做放疗的时候,隔壁床那个小孩子,人家都还能劝他妈别哭,说他不疼。我是不是特别

没用啊?连个小孩子都不如。”

“每个人对疼痛的承受能力不一样。”我安慰他,同时不想说出更多似是而非的安慰话,比方病灶所在的地方不一样,疼痛感也

不一样,而且当时人家好歹没有扩散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带上银行卡病历卡,然后背他去医院,但凡有一点办法,总要想想的,我不能让他剩下的日子都在黑暗中度过,不知日夜。

CT做出来,他的颅内有积水,另有一团阴影压迫了视神经,导致失明。

神经外科肿瘤科十几个医生坐下来会诊,方案提了一套一套,孟波听完,冷静地说道:“还是选择保守治疗吧?花那么多钱恢复

视力,搞不好手术的伤口还没愈合,我就病死了。”

他的口气,好像在说别人似的,只有我知道他在用最后的坚强掩盖恐惧懦弱。动辄上万的开颅手术,不是他不能承受,而是他要

留下足够的钱给他妈。

钱到用时方恨少,我开始忏悔以前只晓得做月光族,没能存下钱来,回家跟父母借钱,他们打听完孟波的状况,沉着脸对我说:

“像他这样的话,你借他钱他也不可能还了吧?”

我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他们,有点不敢置信,“那是人命啊!”

“是人命没有错,可是你也要考虑考虑,人家不过是你同事,你尽点人事我们不反对,超过一万就有点过了。我相信对方也能理

解的。你看他自己倒是想得很明白,死了的人要死,活着的人还得活。泽丰,你这么善良,我们不好说什么,不过行善也要有个

度,咱们家没富到这个程度,是不是?”

我知道他们是理智的,其实放在过去,我估计我也可以那么冷血地理智,可那是孟波!

我有点后悔把孟波的状况和盘托出,问题是不这么说,父母又哪里愿意拿出钱来?

爸爸感慨,“前年我们单位里也是有人得病,发动募捐,我出了五百就被你妈狂骂一顿。孟波跟你关系不一般,我们不是不知道

,以前去宿舍也看见过他,的确是干干净净的小伙子,所以你出个万把块意思意思。再多的钱他自己也出一点,要是不想出,这

个手术就不要做了。”

我气呼呼地站起身要出门,妈妈在我后面吼道:“别去跟小代借钱,问亲兄弟借钱都要还的,何况人家不过是你小朋友。”

我在关上门之前吼回去,“我不借钱,我买血,买肾,还怕筹不出这个钱?”

爸爸气得直跳脚,一手指着我这边,嘴里冲着妈道,“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惯的,快三十的人了,惯出这么个东西出来!”

我到了楼下,一筹莫展地看看阴沉沉的天空,我知道窗帘后面有两双偷窥的眼睛,有一度那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只是我知道不能

用这种事来当做借钱的理由,他们受了刺激,恐怕届时对孟波非但生不出半分同情,反会充斥恶毒的诅咒。

抽掉一支烟,我手插口袋走出小区,看到对面一家房产中介,就走过去把自己那个房子挂上了。

从中介出来,我去看了孟波的妈妈,自从九寨沟回来已近一个礼拜,除了刚刚办好住院那天去送过米送过菜,都没功夫去。我还

想到接下来我要照顾孟波,恐怕没有时间顾及到她,是不是花点钱找个家政定期去做个饭?要不然老太太能在煮饭的时候把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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