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一场,他的模样看起来更糟糕,脸色犹如灰死般泛着白,双眼却炯炯有神,明亮得令人发慌。莫道然扑上去,掐着苏子成的脖子,在他身上撕咬着,尖利指甲在他脸上身上抠出一道道的血痕。
苏子成没有反抗,只是艰难地把字一个个从嘴里吐出来:“如果我和程逸之间你只能拥有一个,你会选择谁?”
可莫道然像听不见他的话,只是边粗暴地折磨他边喊:“休想!不可以离开我!你们谁都不可以离开!”
“够了!”程逸上前奋力把他拉开,柔声说:“然,快冷静下来,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冷静点!”
莫道然虽然没再动手动脚,可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程逸,又看了看倒在地上吃痛的苏子成。
“听着,我绝不会离开你。”程逸捧住他的脸,大声地说。
“阿逸……”莫道然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苏子成撑起身子,抹了抹火辣辣的侧脸,手背沾上丝丝殷红。程逸轻拍着怀里的人,眼神是温柔的,却也是绝望的,他用手指擦掉莫道然眼角的泪,然后把唇落在那块丑陋的疤痕上。
“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直到生命的尽头。”程逸用湿润的眼睛锁住他,无怨无悔地说:“莫道然,请你相信我。”
虽然脸上的伤虽然有点疼,但苏子成仍能忍受,而他却咬紧牙龈,抑制想要大哭的冲动。他们的承诺像童话一样美好,经不起现实的摧残,终会枯萎在残酷与无奈的土壤里。
但,人们不是都相信过童话吗?曾经。
莫道然是哭着睡着的,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但却缺乏资源上的供应,迟迟未能恢复健康的状态。太阳渐渐下沈,月亮慢慢升起,横古不变的轮回交替,又一次在空中上演。
对待枯燥和无聊,苏子成比平常人更有耐心,当他在心里默数到刚好五万零一千的时候,被程逸给打断了。
“你走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虽然声音很轻,但苏子成还是听到了,转过头去,就看到程逸被烛火照亮的脸。他仍把莫道然抱在胸膛,像对待珍贵的宝贝,这画面安详而恰静。
“他有我就够了,你是多余的。”程逸说。
苏子成露出犹豫的表情,问:“莫道然醒来后,你真的能安抚好他?”
程逸点点头,说:“快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感激地看他一眼,苏子成站起来,尽量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当他跨出碉堡的瞬间,突然握紧拳头,他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头,拔腿往向幽黑的山路奔去。程逸合上嘴,他在心里盘算着,只要安抚好莫道然以后,就带着他一起回家,相信父亲会有办法安排他们偷渡到国外。
也许是先到云南或者缅甸这些比较贫穷落后的地方,但等风声过后,再转到欧洲或者南美洲比较文明的国家寻求政治庇护。他认为,除非莫道然不在自己身边,除此之外没更可怕的事了。
可很快,程逸美梦就破碎了,简直快得让他难以置信。
莫道然在下半夜醒来,看不到苏子成的身影,便立刻要冲出去寻找他。程逸死死抱住他的腰,却仍无法控制他的疯狂,于是硬将人推到一边,用身躯堵住了碉堡里唯一的拱门。
“滚开!快给我滚开!我要去找小成!”莫道然凶狠地捶打他。
程逸不还手,却也不让开,只是被他打痛时一次次地推开他。莫道然已经彻底的变成疯子,五官扭曲,眼睛血红,不停地用暴力冲撞着程逸的身躯,最后用牙齿咬住他的手臂。
“然,冷静点!你有我就够了!我是不会像苏子成一样离开你的!”程逸大声地吼,边忍受着手臂的刺痛说:“快冷静下来,我们一起去国外,然后重新开始,我会永远陪着……”
他未完的话语,被无情的刀刃刺断。莫道然从黑色的包裹里翻出把尖锐的瑞士刀,狠狠地刺进他的腹部,程逸低头一看,整把刀没入自己的身体里,只留下一截黑色的刀柄。
“然,你……”程逸捂着伤口,缓缓地倒在地上。
他微微抽搐着,脸上有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莫道然跌坐到地上,惊恐的看着自己满手都是鲜血,愣了愣,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程逸身旁。
“你这个骗子,你背叛了我,把小成还给我!”莫道然更用力地捶打他,见程逸毫无反应后才惊恐地叫:“阿逸,你受伤了……流好多血……”
程逸已经没办法回答他,张着嘴喘气,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可渐渐下去,进的气多出的气少,身体里徐徐涌出的液体,在他身下形成一个殷红的血滩。他哀伤的看着莫道然,看着他慌乱地压住自己的伤口,但却仍无法抑制涌出的血液。
“是我做的吗?是我伤害了你吗?”莫道然哭着问,俯下身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阿逸,你快回答我!你答应不离开我的,你答应的!”
莫道然傻傻地听着,他心跳逐渐变慢,变轻,到最后再也听不见。
可他的眼睛闭起,眉头松开,嘴角甚至带着固有的那一抹微笑,仿佛只像是睡着而已。莫道然收住眼泪,恍恍惚惚地坐在程逸身旁,他用手拔出瑞士刀,仍温热的血溅到脸颊上。
“你这个大骗子……”莫道然含恨骂着。
当冰冷的刀刃一点一点刺入身体时,莫道然闭起了眼。他凌乱的思绪已经无法分析现在的情况,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和这个人分开。
在楚痛来临之时,他终于想起来,原来他们之间也有过快乐的往事。
那时他的病才在初发阶段,医生说要多出去走走,于是程逸把他到这座山上。当时忽然下起大雨,程逸拉着他在山路上小跑着,找到这座碉堡。后来雨停了,天上出现一道美丽的彩虹,那时程逸帮他擦去肩上的雨水,带着微笑又认真的模样很动人。
后来,他们拉着手攀到了山顶,弄得满身都是泥泞,却开心得哈哈大笑。他在山顶上放声大喊着:程逸,谢谢你!
程逸脸红了,低下头不敢看他,从一个张狂跋扈的大少爷变成羞涩的小伙子。然后阵阵的回声传来,惊动山林里的鸟儿,害得它们纷纷展翅高飞。阳光一屡屡穿透云层,山风迎面呼啸而来,带着特有的草木清新香气,缭绕在山下的雾气渐渐散开,风景露出明媚的线条。
下山时,程逸指着刚才躲雨的碉堡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他的语气和表情,比当时的漫山遍野的山花还生动,本来发誓不再作画的莫道然,偷偷又拿起画笔,只为记下那个幸福的时刻。
是的,他们曾经幸福过。
后来很多事都被莫道然刻意地遗忘,忘记了当时的彩虹,忘记了当时的感觉,但他却记得这座碉堡。如今虽然没有约定,但他们又都回到这里,也许是命运在冥冥中早有安排。
即使他们的美好回忆只是有那一次,但已经深深印在脑海里,虽短暂却又是永恒。是他一直在逃避,不愿意承认这是爱情,对苏子成是如此,对程逸也是如此,总是在失去之后,才又拼命的想要挽回。
而现在,莫道然不用再苦苦追逐,他相信,程逸一定会在死亡的彼岸等着他。
他们都爱得那么自私,爱得那么狭隘,为了一个人舍弃全世界。抛弃的道德和真理,放弃了未来和希望,他们学不会包容和宽恕,像只刺猬般惶恐不安地缩在壳里,却又盼望温暖的拥抱。他们的爱是占有,是掠夺,是不可一世的疯狂。他们不需要忏悔,也不奢望被原谅,只要惊天动地的开始,轰轰烈烈的结束。
世人可以指责他们唾弃他们,也可以歧视他们排斥他们,但却无法否认他们的爱,谁也不能。
他们的故事终于落幕,从此之后,世间的纷扰与他们无关,世间的爱恨与他们无关。残酷的命运,交错的缘分,不可挽回的结局,一切都以悲剧的形式收场。他们的爱情,注定没有今生,但若有来世,定会像盘乱交错的老树根那样,爱到尽头也无法分割。
第六章:人言可畏
苏子成踉踉跄跄地下了山,终于见到公路,他借着路灯看清指示牌,才知道这里是两座城市间相连的高速公路。回过头去,除了茂密的树林什么也看不清,他坐在路边喘着气,用手揉着酸痛不已的大腿。
六天了,他无时无刻都在心里想念着一个人,所以,要尽快回到他的身边。苏子成站起来,沿着公路慢慢地行走,见到车辆驶过就拼命地招手。虽然他现在很狼狈,但心里并没有太凄楚,反倒担心起山上那两人的将来。苏子成走出碉堡前,听到了程逸的声音,那个不可一世的人,竟轻轻地向自己道谢。
重新回到城市中,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好心的货车司机将他放到路口,还塞张钞票到苏子成的手里。此时他浑身肮脏的他像个乞丐,头发上还沾着树叶,赤裸着双脚,下颚布满了青色的胡喳。
他放下听筒,然后靠着电话亭外等待,不久后,那辆黄色的甲虫车停在街对面,车里下来的人满面惊喜。苏子成张开双手,笑着,看那人迫不及待地奔过来。楚凡简直是整个人扑上去,很用力地搂着他,胸膛撞到了一起,力气大得让两人都生痛。可又痛得让人如此安心。
无视周围好奇的目光,这一刻,他们的世界只有对方。
脏袜子随处散落在周围,多不剩数的零食堆满茶几,把客厅弄得乱七八糟罪魁祸首正摊在沙发上,带着耳机边哼歌边啃着薯片。雷彦嘴角抽搐了下,他不过是出国参加交流团一个礼拜而已,家里已经彻底变成垃圾堆填区。
小孟不冷不热的扫他两眼,拿下耳机说:“哥,我要喝可乐。”
雷彦忍着想揍人的冲动,提着行李走上楼去,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他累得连生气的力都没有。却没想到房间更糟糕,床上的被子乱成一团,卡通内裤大大咧咧的丢在枕头上,拉开衣柜,皱巴巴的睡衣就落到脚边。
“孟允晨!你给我滚上来!”雷彦忍无可忍地吼。
过了好一会,小孟才慢悠悠地出现在他眼前:“真难听,不要连名带姓的叫我。”
雷彦沉着脸,抬起手看着腕表说:“给你五分钟时间,把这房间收拾好。”
他刚毕业就参军,习惯了纪律性和整洁的生活环境,根本忍受不了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样子。小孟则是像野马般放荡惯了,又怎会乖乖听他的话,抬起脚转身就走。
雷彦的脸色立刻就黑了,拽住他把人一下就推到床上,气势汹汹地问:“你到底要不要收拾干净?”
“不要。”小孟在床上换个舒服的姿势,眼睛亮晶晶地说:“我只会暖床,你需要特别服务吗?”
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雷彦顿时头都疼了,他按住自己拼命跳动的太阳穴,想法子教训这个臭小子。但小孟却缠上去,像无尾熊般挂在他身上,用脑袋在他胸口磨蹭着,像撒娇又像撒野。
“哥,你一定是禁欲太久了,火气那么大,我帮你泄泄火吧。”小孟坏笑着说。
秉承着没有最乱只有更乱的原则,小孟三两下把自己扒得精光,衣服裤子随手一抛,然后整个人躺到床上向他招手。雷彦心里倏地冒起一把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怒火还是欲火,鲜少失去理智的他狠狠压上去,恨不得把这个人给弄得下不了床。
凌乱的房间里春色无边,不时传来咽呜声和求饶声,两具赤裸的肉体纠缠在一起,战线从床头伸沿到床尾。小孟承受不住他猛烈的进攻,大大的眼睛蒙上雾气,一时摇头一时咬住唇颤抖,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激发男人的占有欲。
彼此高潮了两次,空气中弥漫着檀腥的味道,还有充满男性荷尔蒙的汗味。他挺直快要折断的腰,坐起来靠在枕头上,被子滑落,露出了满是吻痕的胸膛。轻轻亲下雷彦的嘴角,这个强势的男人已经睡着,脸色虽然看起来很累,但剑眉薄唇看起来依然霸道。
小孟扭开床头灯,凝视着他熟睡的容颜,眼神温柔而哀伤,像深不可测的寒潭。他在心里描绘着雷彦的轮廓,用手指轻轻的在他颊上摩擦,最后若有似无地叹口气,细细品尝着心里无尽的凄楚感。
雷彦是世上第二个对他好的人,比起苏子成,这个男人更有距离感,他无法做到全心全意的依赖他,但却又忍不住靠近他。小孟清楚,他和雷彦之间的距离就像天与地,从出身到教育水平到身份地位,就连性格也是南辕北撤。
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期望,就不会失望。
莫道然和程逸被人找到了。
这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播开,有精神病的A级通缉犯和程氏的大公子,竟然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这是何等令人的震惊新闻。
他们是被登山的游客发现的,当时还以为是偷情的恋人,后来才发现两人已经断了气,僵硬身躯姿势却很暧昧。没人知道他们临死前发生过什么事,根据法医鉴定,莫道然是死于自杀,但他凝固在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疯狂,安详得像寿终就寝的老人。
楚凡从未见过苏子成这副模样,他拿着报纸的手正不停颤抖,眼泪一滴接一滴地从眼眶涌出,但却依然坚持把整篇报道看完。楚凡手足无措的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他想安慰苏子成,但却不知该说什么,生命的流逝给人的感觉太过沉重。
“你不是说带我去一个地方吗?”苏子成合上报纸,擦干净泪水站起来说:“我们出发吧。”
楚凡愣住,不安地说:“今天还是在家里休息吧,改天等你精神好点我们再去吧。”
“我很好。”苏子成对他露出笑容。
“别逞强了……”楚凡心疼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今天就在家里休息吧,我会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如果想喝酒也可以,我会陪你大醉一场的。”
苏子成摸摸他的脸,笑着说:“难过是有的,但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们还是按原定计划出门吧。”
楚凡拗不过他,只能随他高兴,两人换好衣服,坐上甲虫车,来到市中心广场后面的小教堂里。白色的圆塔屋顶,彩色的格子窗,有对新人正沿着红地毯走入教堂里,地上撒满了花瓣,新娘穿着的婚纱摆尾很长,营造出一幅既神圣又浪漫的画面。
因为楚凡并不知道今天会举行婚礼,所以无法带苏子成进去参观,他们只能在教堂外站着,听到婚礼进行曲响起。能被世人和神所祝福的恋情,大多如此美好,苏子成轻轻握住他的手,也是一脸羡慕的表情。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苏子成突然说。
楚凡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只见那双丹凤眼里满是忧伤。
“我也想过当时留下来,但不敢肯定悲剧会不会发生,可我必须要回到你的身边,因为我绝不能辜负你。”苏子成感觉到他加大力气反握住自己的手,于是继续说:“莫道然是个很完美的天才,可惜这样的人只存在于传说里,现实的世界容不下他,很早之前我就有预感,他总有一天会以最壮烈的姿态离开。”
“谢谢你做的这个决定,让我还可以继续拥有你。”楚凡说。
“我知道你在等着我,一直都在,虽然很遗憾无法拯救他们,但我有更重要的人要守护,所以必须更坚强地活下去。”苏子成淡淡地笑着。
什么是幸福?就是明知道得不到世人的认可,得不到上帝的祝福,依然满心欢喜的牵着手不放。楚凡深深地看着他,眼睛有点湿润,清秀的面孔上都是感动,比教堂里的新郎更要英姿焕发。
“我们一起回乡下去吧。”楚凡说。
苏子成点下头,很用力,很郑重。
他知道楚凡的意思不仅仅只是回去,而是要向母亲坦白他们的关系,也是一生一世的承诺。苏子成有预感,这关并不容易过,但他会用尽全部的力气,去为他们争取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