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疲累地瘫坐在地上，闭上眼休憩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把这不适感赶出去。

“果然……太心急了吗……”他揉揉太阳穴，因为吞噬了梦魇老妖，被并入他体内的除了他的妖力，还有他的妖毒。那些妖毒一时半刻还消化不了，导致现在他一阵阵地犯恶心，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捂着心躺回床上，希望醒来的时候能稍微好些。

天亮了，缙霄宫里一片鸟语花香，湘黎如往常一样带着一干女侍托着洗漱用具敲开寝宫大门，在得到清光的允许之后推门走了进去。女侍们走得很轻，清光困得极了，那么点时间昏昏又睡着了去，湘黎双手垂在身前等着清光起来，然却等了很久也不见他起来，她心中狐疑，壮着胆子悄悄上前拉开了帷幔……

“……啊——！！”

安静的寝宫突起破空的惊叫声，湘黎花容失色，吓得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女侍们的盆盆杯杯，寝宫顿时就乱了。

“吵什么！”清光被她的叫声吵醒，满腹抱怨地坐起来，掀开了帘子。他的手刚刚碰到帘子，就被湘黎一把拉住，她反应极快，回头冲着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女侍们大声道：“都出去！”

女侍们面面相觑，湘黎表情严厉起来：“还愣着干什么，都出去！”女侍们很少见过她有这么难看的表情，当即不敢停留，踩着碎步走了出去。

等屋中只余下他们二人之后，湘黎这才哆嗦着松开了手，一脸余惊未定地看着帷幔，帷幔动了动，随后被拉开，清光坐在床边，脸色奇差地看着她。

湘黎的惊叫令清光困意去了一大半，清醒过来的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处，当然不是耳朵大了或是小了，脑袋肥了还是瘦了，而是皮肤的颜色，呈现一片妖异的紫黑。他一眼就看到了发黑的手背，撩开袖子，发现整条手臂都是紫黑紫黑的，就好像妖芋花一样，不仅如此，他的脚，腹部，也一样是紫黑色。毋庸置疑，恐怕整张脸也是这样。

四目相对，湘黎很快掩饰住眼中的惊恐之色，她担忧地看着他，道，“天君，您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素衣玄仙？”

“不必，你拿镜子来给我看看。”他望着她，冷静了不少。

湘黎急得快哭了，她很不情愿地拿来了镜子，又很不情愿地递过去，清光在看到镜中的自己时，紧张不安的心彻底凉了，果不其然，连脸都是紫黑色的，尤其是眼睛那里，更是乌黑乌黑的，就像熊猫眼。

“天君，您是中了什么毒吗？为什么会这样？您哪里难受，我立刻就去请素衣……”她说着就要出去，然脚下一滑，差点被滑到。

“给我站住！”清光啪的一声扣下镜子，冷冷看着她，“什么也不要做，我没事！”

“可……”湘黎还想说什么，被清光打断，“出去！”

清光连着说了好几声出去，才把湘黎赶走，偌大的寝殿，除了床边一滩狼籍，其余跟昨夜睡之前一模一样，清光怔怔地坐在床头许久，才颤着手缓缓拿起镜子……

“啪！”镜子被掼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清光恨恨瞪着镜子，下地赤着脚又狠狠在上面踩了几脚，然不仅没能碾碎镜子，还将自己的脚底扎得鲜血淋漓。

他失神望着脚下鲜血和清水混杂的液体，低低苦笑了一声。从他体内流出的血不是鲜红，却是黑红，还发着臭味。

纵使早就做好了被妖毒侵袭的准备，却也想不到竟然会这样严重，连皮肤都能令之变色，那他的体内，该有多毒？他这副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窗外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他都始终不曾出去，湘黎守在门外，最终忍不住推门进去。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清光沙哑地说着，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看到他，湘黎先是吃惊地倒吸一口气，随后抑制不住地悲咽了起来。

“天君，才一天的功夫，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她跪在地上，和他齐视，伸出手欲抚摸清光的脸颊，却被清光偏头躲开。

仅仅一天的功夫，清光的肤色已经有紫黑色变成了乌黑色，只有些许地方还是原先的紫黑色，深深浅浅，比昨日看上去恶心不知多少。

“您别撑着了，我这就去找素衣玄仙！”不管清光的阻止，湘黎大步跑了出去，临走之际，不忘吩咐仙侍守好门，不能让任何仙家进去。

然等她带着素衣玄仙匆匆回来的时候，寝宫里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清光的影子……

广袤无垠的蔚蓝大海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山峦，山峦依岛而起，云雾缭绕，时不时有仙鹤环绕，引吭而歌。阿缡站在山腰，面向大海张开了手臂，迎面而来的风是那样和煦，吹在脸上暖洋洋的，特别舒服。

这一个月来，是他一辈子中，最快乐的日子。

“阿缡！练功了！”

“马上来！”阿缡回头应和一声，嘴角弯起，伸了伸懒腰，便大步往草屋走去。

羲面朝东方，席地盘膝而坐，他双目紧闭，手放在膝上，神色平静，阿缡学着他的动作，深深吸一口气，也开始调息。

羲始终不曾发现，一个黑影躲在大树之后，默默注视着他。

曾几何时，他也和阿缡一样，跟着他修行，视他如亲人，如爱人，他是他的天，是唯一，是不可或缺，如果就这样离开，真的，不舍得！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羲忽然睁开眼睛，直直朝他所躲之处看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梦之心魔（6）

彻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涌入四肢，静悄悄的周围除了发白的寒气什么也没有，薄雾笼罩在身周，清光的手脚很快就冰凉一片，他抬头，看着原本坍塌的积冰山。

四周漆黑一片，冰冷刺骨的感觉涌入身体，清光指尖一点，立刻就有火花擦亮，像是鬼火，在白雾中上下沉浮着。火花照亮了一小片地方，也照亮了冰上他的模样。那么黑的皮肤，他想，要是在黑夜里走，也许真的没人会发现吧……

只是，就这样死去的话，真的很不甘心！

“娘，为什么会这样？我都还没为你报仇……”他坐在冰面上，背靠着身后刺骨的冰石，手指甲一片擦黑，手指也因为毒血的充斥而开始浮肿，只需要轻轻一划，皮肤就会破开，粘稠的毒血流出来，滴在衣服上，落在冰面上，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清光仰靠在冰面上，慢慢合上了双眼，嘴角溢满苦涩的笑容，慢慢地，他的手脚开始僵硬，感知也渐渐离开了身体，以至于有人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完全不知道，直到一双手狠狠推了他一把，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很模糊，他完全看不清来的是谁，只看到一双充满了忧虑关心的眼神，那目光如此熟悉，一刹那，他神智恍惚起来。

“娘……”他的手只伸得到一半，便眼前一黑，软软垂了下去。

枯燥而平凡的一天很快就要过去，金乌西坠，凝泪海面一片金红，凛凛的波光闪动着海水的悸动，海天交接处，绽放出一道笔直的亮红，羲负手站在山腰，凝视着远方渐渐沉下去的太阳，太阳的周围缠满了如火如荼的火烧云，意味着明天一天，又将是一个大晴天。

清光还在三曦山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看日出，看日落，凝泪海的海水和天空见证了他们的爱情，却不能使它永远一直延续下去。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两人之间不可忽视的巨大的鸿沟。身为天君的他，迟早有一天，会有天后，会有孩子。而他，永远只能作为他的师父，再无其他……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飘满了微波的海水，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柔情。

“羲神，你看什么呢？”阿缡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海面，忍不住惊叹：“真漂亮啊！”

羲微笑着看了看他，转身往回走去，阿缡的笑容僵了僵，跟在他身后，道：“羲神，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告诉我吧，说出来心情会好些的。”

羲笑笑，并不说话，阿缡的脚步顿住，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咬住了下唇。

总有一天，你的脚步会为我而停留。

羲进屋的脚步突然停住，猛地回头看不远处的一棵古木，这棵古木是很久以前他和清光亲手栽下的，现在已经一千年了，因此周围长了许多灌木花草，可现在，那些灌木花草竟然都枯萎了。

他大步走到树后，仔细看了看枯萎的花草，不难发现它们都是被剧毒毒死的。他皱紧了眉头，眼尖地发现草丛深处一滩黑红色的血迹。

血早已干涸，却还在淡淡地往外散着臭气。

他蹲在一边，突然想起早晨练功时发现的异常，原以为只是错觉，看来当时是真的有谁躲在这里。

“羲神？”阿缡见他蹲在地上沉思，忙走了过来，“天啊！谁干的！”

羲回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阿缡当即闭上嘴，不解地看着草叶上的血迹。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剧变，突然站起来推开他，驾云直上天际，一下子就没踪没影了。

阿缡怔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泛起几丝伤心之色。

羲驾云直上九天，大步往缙霄宫走去，一些认识他的仙侍见他面色不善，纷纷退立两旁。缙霄宫的守卫比起平常森严许多，大门口的天兵多了整整一倍，他们一见到他，纷纷亮出兵器，将他拦在外面。

“羲神见谅。天君有令，谁都不见。”

羲脸色更差了，他道：“这里的守卫为什么加强这么多？可是天君出了什么事？”

那人不苟言笑，又说：“天君安然无恙，羲神多虑了，这是天君的意思，希望羲神不要让小仙难做。”说罢，他弯了弯腰。

羲看了他一会，目光在众仙侍身上转了几圈，什么也没说便拂袖离去。那守卫见他走远了，才放心回到自己的位置。

“大哥，天君究竟是怎么了？几天几天不露面，还派人守着这里不让进？”一个小天兵趁着四下无人，挠挠脑袋，很不明白地问道。那人眼神凶恶地瞪过去，“这不是你该问的，守好你的岗位！”

小天兵撇撇嘴，嘀嘀咕咕了一阵，直到被横了一眼，才乍然噤声。

不远处的桃树飘落两朵桃花，花瓣乘风飘入缙霄宫大门，飘过一干守卫，直接飘了进去。就在小天兵感慨这花真香的时候，那桃花早已消失无踪了。

守门的天兵多，可缙霄宫里面就少了，羲走了很大一段路，也没见到一个守卫，连仙侍也很少，周围安静极了，这份诡异的安静，令羲开始不安。他直门直路往寝宫走去，还不到门口，就被拦住。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几个女侍，羲眉头皱了起来。这些女侍都是湘黎的心腹，她们伸手拦住羲前进的脚步，道：“羲神止步！天君有要事，不方便见您！”

羲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又上前一步，拦他的手立刻多了几双，女侍们脸色也很不好看，不卑不亢说道：“羲神见谅！”

“闪开！”她们越是这样，羲就越是担心，清光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几乎可以肯定三曦山树后的血就是他的了。

女侍们见他没有回去的迹象，纷纷做好开打的架势，局面一下子紧张起来。

“住手！”女子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这一触即发的局势，女侍们听到这声音，忙收回了姿势，回头看着她。湘黎从石阶上下来，脸色很沉重，她冲羲勉强笑了笑，“羲神，天君让您稍等，他很快就好。水水！”她回头道，“送羲神去休息！”

水水点头称是，越过她来到羲面前，屈了屈膝，羲想了想，便跟着她往不远处的宫室走去。

羲从来没这么担心过清光，他在寝宫里急躁地等了一会，便又出去。还是那几个女侍，她们见他又来，全警惕起来，远远地就将他拦住，羲抿了抿嘴，手掌一动，手心便多了风骨扇，“我没时间和你们磨叽，我进去，如果你们不介意去天涯海角游览一番的话，大可以拦我！”

女侍们面面相觑，想拦又不敢拦，眼看羲就要使力，她们都紧张地闭上了眼。

“不得无礼！”

湘黎的脸色比起刚才缓和不少，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放在身前屈了屈膝，侧身让开一条路：“羲神请！”

几个女侍见她让路，也纷纷闪开一条路来。

羲走进寝宫，一眼就看到了素衣玄仙，他眉头一拧，冲素衣玄仙微微一笑，湘黎默不作声来到素衣玄仙面前，恭恭敬敬地请了她出去。等到寝宫没有别人了，羲才快步走到床榻边。

清光半躺在床上，背靠在软垫上，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中衣，且衣襟大开，露出小半个胸，他整张脸煞白，尤其是嘴唇，呈现出虚弱的淡粉色。

“你怎么了？病了吗？”他想起树后那滩毒血，急急又问，“你是不是中毒了？”手一碰到他的，发现一片冰凉，他使劲搓了搓。

清光笑了笑，他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呼吸声音浑浊粗重，说话声极轻：“我……没事，只是不舒……舒服而已。”

他说的轻描淡写，然就在刚才，为了清除他体内的毒素，素衣玄仙放走了他身上一半的血，又拿针在他各大穴位扎了个遍，现在的他，浑身上下酸疼无力，连说话也要蓄上很久的力。

“你别骗我了，你脸色这么差！究竟是怎么了？”羲挫了很久的手，却发现怎么也搓不暖，只要他一放开，他的手立刻就冷下去了。

清光笑了笑，想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然嘴角只弯起一半，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梦之心魔（7）

风从微开的窗户吹进，吹得帷幔飘动，吹得床上相拥的两人若隐若现，清光睡在羲的腿上，一脸安详，羲一手环着他的肩，一手轻抚着他的发，柔和地注视着他。

一觉醒来，天已全黑，羲倚着床柱浅浅睡去，甫一睁眼就能看见他，清光心里满满的全是感动，他凝视了他很久，才吃力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他的下巴处长出很薄的一层胡渣渣，扎得他指腹麻麻的很舒服。

手忽的被握住，羲睁开了眼睛。

“醒了？”

清光嘴角始终弯着，他轻轻一动，羲便会意，抱着他坐起，让他能挨着自己半躺着，他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捂在被子里，又将手伸进去，握住他的手，开始揉搓起来，片刻，他眉头皱了皱：“这么久了，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清光反握住他的手，靠在他肩上，笑道：“因为只有这样，你才可以不放开它啊！”他又说，“如果能让你永远在我身边一步也不离开，我倒愿意像现在这样，永远病下去……”他的声音轻起来，尽管休息了这么久，可没多久就又累了。

“这几天，你不要回去了，留在这里陪我吧……你不在，我很想你。”他的头靠在羲的肩窝处，头微微下垂，羲的领口因他粗重的呼吸而微动，刮在羲的锁骨上，有点酥麻，他一只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肩。

清光再次沉沉睡去，他仿佛特别困，每次没醒多久就又睡去，迷迷糊糊的睡了三天三夜，期间湘黎拿了几次药进来，羲虽没问，可从那些药里面，却清楚地嗅出了几味草药，而那几味药，都是药性强烈的解毒药。

他可以很肯定，他不是生病，而是中毒，手脚冰凉脸色苍白，恐怕也是因为放了许多血的缘故，可是好好的，他怎么会中毒呢？

趁着清光熟睡，他小心地放他躺好，轻轻走出了寝宫，一出去，正好撞上正端着药的湘黎，他一把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