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担父职,你说我该不该管管他?”他的眼眸倏地转利,“才刚刚接下家业就在外面鬼混,成何体统!”风在他甩袖的一刹那变得更冷更利,清光不适的呻吟着,更往他的怀中缩了缩。
邢毅扬在羲说成何体统四个字的时候,无端端想起了天家,在他的印象中,好像只有天家或者王姓贵族才喜欢说成何体统几个字的。他看他们的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这俩人,该不是大有来头吧。
羲见他没有说话,揽着清光就要走,却被他伸出手拦住,他在他身侧站定,斜眼挑了挑他。
“就算你是他师父,就算他继承了什么家业,可是在这里大家只是放松放松,又没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你犯得着管那么宽么!”说罢一把拉住清光,抢似的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两眼往上翻了翻。
这个白眼翻得他爽透了,可是到了后来等他知道了羲的身份,悔得场子都青了。
羲面色更冷,不欲与他争执,目光瞥向了清光:“清光!”
清光喝多了酒,脑袋被风一吹更是头疼欲裂,在羲的怀中时还好,可是邢毅扬一个大力把他从他怀中扯出来,害的他脑袋晃来晃去的晕的难受,再加上湿湿冷冷的空气,胃里更是恶心想吐。
他忍住不适感,抬头对上羲的眼眸,只听他嘴巴一开一合:“你是要跟我回去还是留下?”
他这个问题问的可算是模棱两可。
回去,回哪里?天宫么!
清光扑哧一声笑出来,脑子又开始混混沌沌的,他道:“回哪里去?”
羲心头一酸,没有回答,只那么看着他,清光脚下一软就要跌坐下去,邢毅扬眼疾手快扶稳他,羲的目光死死盯住他放在清光腋下的手,嘴一抿,走过去放软了声音道:“清光,你喝醉了,是时候该回去了,湘黎很担心你。”
他没想到他会来这个地方胡闹,以前跟着他的时候,何曾出过这样的事,而现在,又是喝酒又是逛青楼的,都是眼前这小子惹得!
这么想着,他看邢毅扬的眼神就更难看了。
湘黎……原来不是他自己找来的啊。他就不能跟以前一样关心他?就算是骗骗他也好啊……
清光眼中的光彩倏地灭掉了,他垂下眼去,笑了笑,脚步更是不稳。他就着邢毅扬的身子靠稳了,缓缓抬头,漆黑的眼睛懒懒地看向羲,七分挑衅三分赌气:“你说回去就回去,你是我什么人啊。”
这句话说在了邢毅扬的心坎里。
对啊!他是他什么人啊,充其量不过是师父嘛!管的也太宽了。
他又白了白了羲。
“滚!”清光微仰着头,轻而冷漠地吐出这一个字。
羲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看着刚刚还乖巧跟着自己的清光转眼就翻脸,心里堵得慌。最近清光所做的事本就令他揪心,现下见他更是变本加厉,甚至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火气便蹭蹭地往上窜,原本的好耐心也消失不见。
他气得七窍生烟,怒极反笑,甩了甩袖,说道:“好好!你想做什么做去!以后你的事我都不管了!”说着大步流星离开。
邢毅扬看这架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哪是师徒啊,分明就是俩小情人嘛!
他纵横花海无数,看到的听到的还少吗,当即怀疑起清光。联想起白日里他对自己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心肝一颤,吓得松了手。
这不松不要紧,一松开清光就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半天没起来。
“诶哟我的祖宗哟!”他赶忙扶起他,架着他就往里面走去。
一场闹剧结束,清光心里难受地慌,然他好面子,心里的想法是决计不愿意被人看出来的,于是越难受,表面上就越兴奋,他嚷嚷着要喝酒,一边撒酒疯一边往楼上走去,一路上着实又挣了一把人气。
在原来的厢房落座,那些姑娘们还没有离去,一边聊着天一边等他们,见他们回来,个个殷勤地迎上去。清光不像刚才那样拘谨,彻底放开和她们调情,看着姑娘们一个个脸红得就像煮熟的虾子一样,他心里自豪极了。
看,没有他,他一样能活的风生水起!
他和邢毅扬一样左右各搂着一个姑娘,在熬人的香风浮动中一人几吧一口,又是喝酒又是划拳抛骰子的,玩的不亦乐乎,就跟疯了一样。
邢毅扬常年泡在这种地方,这么些酒怎么能放倒他?他还清醒着,然清光却喝醉了。他看着清光欲清醒时截然不同的疯狂样子,长长叹一口气,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望着清澈的酒水,叹道:“借酒浇愁愁更愁啊!”
然话刚一说完,就遭到了清光的白眼,他双颊通红,媚态百出,执拗道:“谁愁了!?”
邢毅扬忙点头说是,“是我愁我愁,我自罚一杯。”说着将空了的酒杯斟满,一饮而尽。
“就这么一杯酒想打发了?”清光正在兴头上,显然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他,他望了一圈姑娘们,大声道,“你们说,要怎么罚他!”他软趴趴地靠在姑娘们的肩上,支着一根筷子一边敲酒杯,一边道,“就罚他……跳段舞怎么样?!”
姑娘们纷纷叫好,开始起哄架秧子。甚至有的开始脱衣服,要求邢毅扬穿上女装跳。
邢毅扬哪里会同意,笑着拒绝,却拗不过清光,他似有些愤怒,如一头小兽一样扑过来,将他的衣服扒下丢在一边,又给他套上薄纱衣,强迫性地看着他,道:“就得跳!就当……就当报答我的一饭之恩了!”他脚步晃着,眼睛迷离,其中闪着迷人的光芒。邢毅扬一眼就看穿了支撑着那些神采的情绪,不是其他,是伤心,他心头一软,就答应了。
清光像是捡了个大便宜,呵呵地傻笑着,躺回姑娘们的怀中,半眯着眼睛欣赏他僵硬的舞姿,眼前渐渐朦胧,他阖上了眼,没多久就在衣香鬓影中沉沉睡去。
那件衣服小极了,邢毅扬缩手缩脚地没跳几下就见清光就彻底睡死过去了,便褪下衣服,挥手示意姑娘们回去,把死猪一样的清光拖到床上去了。
清光虽然醉了,却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除了呓语几声就没了。
看着他酣然的睡姿,邢毅扬心头灵光一闪,趴在床头打量着他的精致容颜,弹了弹他的红脸颊,轻轻道:“清光,你喜欢羲吗?”
第五章: 花花人间(4)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只是一个垂髫小童,什么都不懂,看不懂母亲眼中的孤独,也读不懂她心里的悲伤,对于父亲的印象也仅限于唯二的两次黑脸和背影。相较于父亲这个词,他更熟悉身边那些匆匆而过的仙侍。
甚至有有一段时间,他以为小孩子是女仙不需要男仙就能生出来的。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五岁那一年,他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很惊艳他那张英俊到惊心动魄的脸庞,想接近却又有些怯怯。他手执一把很好看的扇子,没有展开,只放在手心,低头看着自己,笑得宛如春风和煦。
母亲让他喊师父,他喊了,也规规矩矩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随后便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弟子,唯一的一个。
不被允许回天宫,不被允许偷懒,每天进行艰苦的修行,风吹日晒,起早贪黑,为的就是让他早日能担当起一切,所幸,他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那一段时光,是他最怀念的,因为那时候的日子,尽管辛苦,却最干净,就像初升的朝阳,没有一点瑕疵,又充满希望。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清光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床顶,叹自己又做了这个梦。茫然过后,眼睛迅速聚焦,神智也回来了,他发现自己置身一处完全陌生的艳丽房间,一睁眼就能看见男女交欢的画像。
这……昨晚发生什么了?!
他满脸尴尬地支起了身子,头痛得仿佛要炸开,便一手捂着额又倒了回去,手边多了一杯水,抬头,入目的是邢毅扬那张刻意过了头的善意笑容。
几乎是下意识地以为水中有毒,他瞥了一眼他,没有接。
邢毅扬笑得就像老妈子,清光浑身恶寒地看着他,心道他要是有什么不轨,一定杀了他。邢毅扬当然不会对他有什么不轨,他又不喜欢他!他喜欢的是女人。
他只是很殷勤地把水放到他的嘴边,温柔地说道:“喝吧,你一定很渴。”
清光满腹疑惑地就着他的手喝下了水,却被粗鲁的他弄得呛到,顿时憋红了脸猛然咳嗽,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只是头越发痛了。
“小光……”他自来熟地拍着他的背,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你昨天晚上做梦了吧?”
梦?!
清光心中一紧,眼神倏地飙了过去,看的邢毅扬心头一颤,后颈阵阵发寒,他很聪明地缄了口,然嘴边的贼笑却没有消下去。
待清光睡下之后,他蹑手蹑脚走出去,顺带为他关上了门,然他刚走,清光便蓦然睁开了眼睛,专注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开始沉思。
“羲……”对不起。
怎么也说不出口的那三个字,他只能悄悄放在心里。
邢毅扬的笑脸不期然出现在眼前,令他眉头浮现了一丝怀疑。和他相处了一天,他完全没有感受到他身上的妖气。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的修行已经高到可以完全掩盖妖气,要么,他就不是妖。
清光转了个身面朝里,头痛地闭上了眼。
看他那个样子,就算是妖也是个缺心眼的妖,管他是不是呢,先睡一觉在说!
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许是睡得太久,他整个人有些发软,门外若隐若现着歌舞声,他狐疑地爬起来,拉开了门。
门外一片漆黑,只有草木摩擦着枝叶,发出窸窣的声音,四四方方的庭院中,仅有的一点光线也只是从拐角处透过来的,清光循着光走过去,一拐角就见到了一片莺歌燕舞之象。
但见邢毅扬被一堆女人围在中心,喝酒唱歌,好不自在。
明明应该是淫靡的景象,看上去却非但没有靡靡之色,反增风花雪月之意。
清光踩着步子走过去,伸手捂了下鼻子又放开,直到现在他也不能完全适应那些浓重的脂粉味,他绕过那些女人,径直来到邢毅扬的面前,目光在姑娘们逡巡一遍,笑道:“毅扬,你倒是挺会享乐的。”
邢毅扬仰头饮尽一杯酒,招呼着他坐下,道:“人生一场,趁着还活着的时候不及时享乐,难道等死了才享乐吗?”说罢,他就着一个姑娘的手,又是一杯酒下肚。
清光看了一眼满桌的狼籍,心生一计,走过去找了个离脂粉香远的地方坐下,歪着头道:“毅扬,光是喝酒唱歌多没意思,不如来舞剑吧!”
姑娘们一听,眼前一亮,纷纷拍手叫好,邢毅扬本有些不愿,然架不住姑娘们撒娇央求,酒劲上来,头一昏就答应了。
他手高高扬起,气概山河地喊道:“好!哥哥就露一手给你们瞧瞧!!”他站起来,眸色清明,然脚步却有些虚晃,清光瞥了眼他那因袖子掉到了手肘处而露出来的细白手臂,心中的怀疑更加深了。
邢毅扬找不到剑,便随手砸坏一张凳子,取其一脚开始耍。
姑娘翘首站在一边,鼓掌欢呼,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舞剑,清光嘴角勾着笑,站在最角落的一边,抱手倚墙看着他。
他的身材修长,容貌俊秀,气质又出尘,尤其是两片薄薄的唇,微微上扬的时候颇有薄的意味,却透着致命的吸引力,不笑的时候已经能勾走三魂中的两魂,再一笑便把剩下的一缕也勾走。而反观邢毅扬,大约是有些醉了,与其说是舞剑,倒不如是赶蚊子,凳脚在他的手中毫无章法的乱甩,于夜风中发出呼呼地声音,他步履杂乱,两眼朦胧,时不时停下来挠头,大约是在想下面怎么耍。
不知在什么时候,姑娘们都不再看邢毅扬“舞剑”,一个个悄悄地往清光身上靠,喝彩声也变得敷衍很多,邢毅扬却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么多,兴头十足地继续。清光余光看着姑娘们越发大胆的行动,脸色渐渐变黑,就在一个姑娘试图靠过来的时候,足下一踹便将她踹翻,顺势借力,朝着邢毅扬一跃而去。
那姑娘根本没想到他这么不怜香惜玉,猝不及防下被十足十地踢到,整个人往后一仰,压在了后面的姑娘们身上。
顿时哎哟哎哟的声音此起彼伏,清光充耳不闻,顺手折过一支花枝,直劈邢毅扬面门而去,邢毅扬整个人还处于轻飘飘状态,哪想到清光会突然发难,当那柔软的花枝夹着凌厉的风朝自己过来的时候,他不闪不避,傻掉了一样看着清光的手,脑袋一时懵了,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的脸好白,好想捏……
读到他心思的清光心头一怒,手上便加重了力道。
寒夜中,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凭空而起,随后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之后,一声凄厉的嚎叫响彻天空,直冲云霄,抖散了几片疏云。
纵观地上,邢毅扬捂着脸发出狼嚎一样的叫声,脚步错乱地往后退着,在撞到老树以后一屁股坐下,将整张脸埋在手掌中,他眼泪止不住地留下,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那一下就如当头棒喝一般激醒了他的醉意,他借着疼痛的缝隙怒吼过去:“清光!!你疯了啊!!”
姑娘们一个个这才回过神来,发出惊呼飞奔过去,殷勤地问他有没有事。整个院子好像炸开了锅一样吵闹。
唯有清光站在原地,看着他痛苦地蜷着身子不说话。刚才那一下,他明显感觉到了他身上没有妖气。
难道,自己真的搞错了?!
他摸摸自己的下颚,颇不好意思地走过去,伸出了手。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你竟然不闪不避的。”他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好像刚才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邢毅扬捂着脸一边流泪一边不说话,姑娘们急了,叽叽喳喳着要找大夫,邢毅扬一边捂脸一边说不用,这自然又引起清光的怀疑,然他不久又说:“本公子这个样子去见大夫不是落人笑柄吗?不请不请!”
清光憋着笑,心道这个人真是爱面子爱到骨子里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过一层薄薄的云,带起丝丝凉意,随后冷风四起,刮散了满院的花叶,落叶贴着姑娘们的脸颊擦身而过,往天上飞去,惊得姑娘们尖叫连连,就在此时,院子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摇摇欲坠着像是要灭掉。
姑娘们彻底怕了,哆嗦着肩膀,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要出来啊……”
清光眉头疑云四起,这阵风虽冷,却没有阴气,不是妖鬼出没的征兆,可是这风,起得的确莫名其妙。
邢毅扬肩膀一抖,也不管这张被当中劈到的脸有多不能见人,倏地抬起头来,赶鸭子一般急急说道:“你们快走快走!”
一听他这么说,原本就心里毛毛的姑娘们更是害怕了,抖着香帕三两成群地往大门跑,却被邢毅扬拦住。
“后门后门!走后门!”说着一手抓两个,像赶鸭子一样赶着她们匆匆往后门而去。
看他那个样子,就好像躲避着老婆养情人的丈夫一般,清光冷眼看着一切,不予出手相助。
好不容易赶走了一群女人,邢毅扬大松口气,擦擦汗走了回来,然他刚走到院子,就见一道紫光从天而降,随后香风浮动,眼前多出了一个身影。
第六章:花花人间(5)
清光不动声色地看着表情僵硬的邢毅扬,因那个女人背对着自己,他看不到她的相貌,只觉得那个背影眼熟极了。
“娘……娘,你怎么下来了?”邢毅扬干笑着走过去挽住她的手,一边趁机冲他使眼色,然清光却故意当做没看到,目光停留在那个女人身上。虽然她出现的时候冷风四起就好像妖风一样,可是这风里面,却没有妖气,只有缕缕的仙气,很熟悉。
原来是他的母亲,周身仙气环绕,不像妖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