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桐应了就转身回屋去喊隆凯诚，但他刚迈进屋子里就觉得有一样东西朝着自己飞了过来。李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躲开，但这时听见隆凯诚说了一句“接着”，他想也没想就伸手接了下来。

“你吃不惯吧。”隆凯诚此时已经穿好了衣服，说完就出了小屋。

李桐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竟然是一袋饼干，原来刚才隆凯诚翻行李找的就是这个东西。回头看了一眼，隆凯诚已经走到了院子中间。想了一下，李桐还是把那袋饼干放下，把脸盆放到边上，也跟了出去。

一进门，李桐就看到隆凯诚抬眼瞄了他一下，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当然明白男人想的是什么，于是搬了凳子在桌边坐下说，“你都吃得惯我怎么可能吃不惯。”

“哎？”隆凯诚听了愣了一下，但随即笑而不言。

不过想归想，当把那能拉破嗓子的粗饽饽费力地往下咽的时候，李桐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说到做到……几人吃了一会儿，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嘈杂的人声。

“应该是王大他们几个过来了，我昨个晚上让人给他们捎信让他们今天一早过来。”村长对隆凯诚解释了一下就站起来出了屋子。

隆凯诚点点头，快速地把手里还剩下的一块饽饽塞进嘴里，又将半碗粥都喝完也站起来走了出去，李桐见状也顾不上自己手里的饽饽有多大，也有样学样一口气塞进嘴里，喝光了面前的粥，赶紧跟了出去。

院子里此时多出了3、4个男人，看上去都属于比较壮实的那一类，他们正跟隆凯诚和村长说话，看见李桐都十分友好地打招呼。

“你带他们去车子哪，把后备箱还有后座上的东西都搬进来，然后带小梅子他们几个转转。”隆凯诚对李桐吩咐着。

李桐原本没有注意到孩子们，这时候听到隆凯诚说起，才发现院子外面有几个孩子正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看，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有这样的规矩：大人忙活的时候小孩子不能添乱，所以他们没有一个进来，也没有人吵嚷。不过，听隆凯诚这话的意思……

“你不去？”

“当然，我懒得走路。”隆凯诚一副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膀。

“……”李桐突然觉得自己问了多余的话……不再管隆凯诚，他回屋拿了车钥匙就带着孩子和大人，一行十几人沿着进村的路线往停车的位置走。李桐路不熟，不过好在进村的路只有一条，按照村民的指点倒也不担心会迷路。

来的时候可能因为想的事情很多，而且对于目的地并没有什么概念，所以虽然觉得远，却也并没有到难以承受的地步，但是今天走起来，李桐却觉得有种怎么走都走不到的感觉。村民们倒是十分习惯，一路聊天走得甚是轻松，孩子们更是活跃，一路跑着跳着，着实让李桐自叹不如。

像是走了一个世纪之久，李桐终于发觉视野中的黄色慢慢变成了绿色，有点像他们最初开进云南时见到的那种景象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释放感，就好像噩梦终于醒来时的感觉。又走了一段，他们终于看见了那辆越野。大人们背上东西就回村了，只留下因为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大汽车而激动不已的孩子们。由于人数比较多，所以李桐把他们分成两组，打算轮流载着去兜风。可是单独留下几个孩子，李桐又有些不放心，直问了几遍到底有没有问题，孩子们却不以为意，似乎平时就会这样单独在山中玩耍，早已经习惯。既然这样，李桐就不再啰嗦，载了其中的五个孩子沿着山路开了出去。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李桐只是沿着山路开，开了约莫半个小时，终于拐上了一条算是公路的大路，路口立着一个指示牌，上面画了个箭头写着“金泽”。说真的李桐看到的一瞬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他忽然发现现在是他去找魏队的一个绝好的机会。他知道魏队他们现在一定还在金泽，他到任何一个派出所相信就能联系上，或者只要他找任何一个地方把手机冲上电就一切都解决了，可是……李桐同时也意识到另一件事，那就是知道了隆凯诚的秘密之后，这个男人居然能如此放心地让他一个人出来……那么现在到底要不要开去金泽呢？李桐的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现在拐了去，车上的这些孩子，还有那些在村口无比盼望地等待着坐大汽车的孩子们要怎么办？

“李叔叔？李叔叔？”

“啊？”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李桐才发觉自己居然在出神……赶紧看了一眼前面的路，还好这里不似繁华都市，道路虽然并不宽阔，车子却也不是很多。往旁边看了一眼，小梅子正担心地眨巴着两只黑幽幽的大眼睛望着他。

“您怎么了？”“……没怎么啊……只是有点好像要迷路的感觉，呵呵。”李桐有点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啊？不会吧，铁蛋儿他们还等着了……”单纯的小梅子似乎完全相信了李桐的话，露出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神情，两只大眼睛甚至就要渗出眼泪来。“……没事，没事啊，你李叔叔是谁啊……”李桐这才发现，这里的孩子还真是单纯，真的不能如此跟孩子随口乱说……“你李叔叔迷路了也会绕回去，地球是圆的嘛……”

“真的？”

“是啊……”李桐害怕继续开下去的话，小梅子真的会因为担心回不去而哭出来，那他可就难办了，于是胡乱绕了几圈后就按原路返回了。不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回去路过路口的时候，他并没有再去看那个路标牌……李桐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打从心底不想去金泽找魏队才拿孩子们当幌子，还是真的关心那些孩子，怕他们坐不到大汽车兜风而失望。回到村里已经是下午了，孩子们都欢天喜地地散了，李桐终于走回到村长家，却发现隆凯诚并不在屋子里，就连村长似乎也不在，于是他问了正坐在院子里搓棒子粒的村长老婆，才知道原来村长和隆凯诚吃过午饭后就到村子后面的地里去了。

地里？难不成……“那地方要怎么过去？”李桐问。

“不远不远，出去往北走，沿着村里最宽的路一直走，走了二十来分钟就能看见了。”

李桐谢过村长老婆，快步走出院子，地里难不成是种毒品的地方？隆凯诚是故意把自己支开的？可是刚刚村长老婆指路时并没有丝毫遮掩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中升腾起团团疑惑，让李桐又加快了脚步，往村子北面走去。

第九十章

尽管心中的疑问迫切地想要得到解答，但走在村中蜿蜒曲折的黄土路上，自脚底板传来的丝丝疼痛还是让李桐只得尽可能放慢了脚步……二十分钟的路程，李桐觉得自己至少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在上了一个缓坡之后，围绕在周围的土房子渐渐退出了视野，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空旷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翠绿色的群山，和身后的村子构成了这片空旷地的天然界限。李桐沿着脚下已经被踩出的小路一直向下，走入了那片平坦的田地。田地跟一路上见到的农田或是菜地都不太一样，没有高出地面的田埂分出的区域，也没有见到种类不同的作物，偌大的一片田地里种的好像都是一种作物。

嫩绿小巧的幼芽，应该是刚播下不久，这些难道就是罂粟么？李桐的脑海中不禁出现了这样的猜测。记得还当片警的时候，曾经帮助社区办过一次禁毒活动，在他们印制的宣传册子里，他第一次看到了名为罂粟的植物。印象中第一眼看的时候，只觉得那真是一种极其美丽的生物，每一株都能开出巴掌大的花朵，有红色的、粉色的、紫色的，娇艳欲滴，尤其是成田成片的时候，在蔚蓝的天空和绿色的群山掩映之下，有如仙境一般。

然而，就是这如此美丽的植物，那巨大的球状花茎会分泌出一种白色液体，那恰恰就是令人谈及色变的毒品最初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了这一点，再看那些花时，初时的美丽忽然就变成了一种蛊惑的妖艳。

李桐后来也曾想过，如果从没有人用它的汁液来做毒品，罂粟是不是也就会跟其他植物一样，不过就是自然界芸芸众生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不过，那些都只不过都是脑海中的一闪念，从来不曾细想，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接触到毒品。

李桐放眼朝远处望去，在视线所及的最远处，隐约有一处房子形状的东西。隆凯诚是不是在那里呢？在这片种着不明作物的田地里，那样一个建筑物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李桐这样想着，朝那里慢慢走了过去。走到近处，他惊讶地发现，那居然是一处用砖石垒出的一连几间并排的房子，虽然不大，但门窗却都很是齐全，这是自从到了村里，李桐看到过的最好的房子。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李桐的心情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收成原本应该比这个好，可是这一旱，很多里面就都是空的了……”听声音，李桐觉得说话的应该是村长，不过他也并不十分确定。

“恩。”只这么一声，李桐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那是隆凯诚的声音，他真的在这里。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他们说的收成又指的是什么？这时，房子中隐约传来些许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走到了一处地方，然后又停了下来，又隔了几秒钟，隆凯诚的声音才再次传过来，

“剩下的这些质量还算不错……正好最近雷子盯得紧，也不急在这一次半次。”

隆凯诚的声音虽然平淡，但仍像平常那样透着隐隐的让人不快的漠视一切的感觉，可这已经不是李桐此时脑子中思考的重点，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所有的信息加在一起，李桐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一排房子是做什么用的了……

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在这之后，李桐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然而，当他的身体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面前的门就那么“唰”地一下打开了，一个黑瘦的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冰冷的表情像是雕刻出来的没有生命的石头人像。

这一瞬间，李桐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他被发现了……如果他是正大光明地敲门进去，可能还什么事情都没有，但现在这个状况着实有些让人起疑……

李桐明白，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明当下的状况，然而他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就像被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那个男人，说不出任何话……

“啊，自己人。”

轻佻的声音自陌生男人背后响起，随着陌生男人将头转过去，李桐的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果然，他的视线最后就落在了那张挂着轻浮笑容的俊美脸上。

“你怎么来了？”隆凯诚转身走回屋里的同时问了一句。

“我……我回来看你不在，问了村长的老婆，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就过来了。”李桐赶紧说。

“哦，孩子们玩得如何？”

“挺好的。”

随着说话，李桐也很自然地走进了房子，他尽量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内部，屋子只通过数量不多的窗户做自然采光，所以并不明亮，很多东西似乎都处于阴影当中。屋子并不大，目测的话大约只有十几平方米的样子，中间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许多器皿，并不是什么精密的仪器，只是一些平日里经常能够见到的日用品，比如塑料盆，塑料盒子，还有手工搅碎机。

除了隆凯诚、村长还有那个刚才突然开门的陌生男人，屋子里还有四五个男人，都是李桐从来没有见过的，不过从衣服样貌来看，应该也都是这里的村民。他们原本都警惕地看着李桐，不过在看到他和隆凯诚这样随意谈话后，也都很快恢复如常，重新忙活起来。

李桐看到隆凯诚走到桌子边，低头朝一个男人正在搅动的塑料盆里看了一眼，然后冲他招了招手，于是李桐走了过去。

其实李桐真的不想在现在这样的时刻，在现在这样的地方，在现在周围是这样一群人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但是在他看清楚盆里的东西，还有桌子上摆放的所有东西时，他还是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简陋不堪的塑料盆里，是半盆白色的粘稠得像是和了水的面粉一样的东西，端着盆的男人正用汤勺一样的工具用力搅拌着，面前的桌子上，之前看到的塑料盆里面装着面粉一样的白色粉末，盆的旁边，是四台搅碎机，透明的塑料杯壁已经被白色的粘稠物覆盖满了，看不清楚里面的东西，再旁边是两台之前没有看到的秤，大概是用来称量这些白色的东西的，因为大部分都已经被白色的粉末覆盖住了。最后在桌子靠里的一头，放着五六个木头做的像是簸萁一样的托盘，在那上面整齐地摆着两排长方形的白色砖块，算下来至少有三四十块……

“怎么？”

耳边传来隆凯诚的声音，李桐慢慢转头看过去，“你……真的……犯……”

隆凯诚一脸轻松地回看着李桐，一如当初平淡无奇地对他说自己贩毒一样的表情，“当然，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李桐心中难以平静，他又怎能平静……50g就是死刑的毒品，现在在他面前的这间屋子里到底一共有多少？50斤？100斤？还是更多？而掌握着所有这一切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一脸轻松，甚至还在开他玩笑的隆凯诚。

为什么他可以如此轻松？就算这里的人要靠他活命，就算他不在乎那些吸毒人的性命，可是自己的生命他也一点儿不在乎么？而且……为什么？李桐的手情不自禁地抓住胸口的衣襟，为什么自己心里会这么难受？为什么会如此不安？

第九十一章

时间就在李桐的恍惚之中很快过去，即便云南的夜晚总是来得比较迟，手表上的指针经过七点的位置，黑暗还是开始笼罩下来，小屋之中虽然有月光透进来，但也再难看清楚那些标尺上的刻度。

隆凯诚招呼了一声，忙碌的几个男人便先后放下手里的工具和器皿，将桌子上的各种原料和半成品一一收拾好，然后一起出了屋子。其中白天突然开门出现在李桐面前的那个黑瘦男人出门以后就离开众人向后面几间房子走去，从其他人并不觉得奇怪的表情上，李桐猜测应该是去通知那几间屋子里面的人可以收工了，看来这已经是所有人相当习惯的流程了。

隆凯诚并没有等所有人都聚齐再回村子的意思，所以脚下并没有任何停留，径直沿着李桐来时走过的那条小路，朝村子的方向走去。村长和其他几个人，当然还有李桐也都跟在他身后。

从下午开始李桐就几乎没再怎么说话，此时他依旧沉默，因为他还没有从亲眼目睹那么多毒品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隆凯诚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样，也一直没有主动跟李桐说话，就好像他完全没有看出来李桐苍白的脸色一般。

沿着蜿蜒的村路一路走去，到了村长家已经只剩下隆凯诚、李桐和村长三个人，其余的人都已经在半路分开，各自回家了。村长招呼了自己老婆尽快准备晚饭，这一顿李桐完全有感觉到食物难以下咽，因为他的思绪早已经不在这入口的食物上了。

隆凯诚和平时倒没什么两样，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吃了饭回到西屋，从包里拿了总是随身带着的狗粮，一边喂给小黑，一边和小黑玩耍起来。他让小黑站在身前，然后举起手做出开枪的样子，嘴里还随着动作发出“biu……biu……”的拟音。在男人做出动作以后，小黑变得异常兴奋，眼睛专注地注视着自己的主人，一根枯木棒似的尾巴拼命地摇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