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并不让隆凯诚感到满意，他皱起了眉，在小黑跟前蹲了下去，“喂，我开枪了，你就应该死了，躺下，快躺下。”小黑虽然歪着脑袋很认真地听了隆凯诚的话，但结果也只是更加兴奋地摇着尾巴。

隆凯诚拍了小黑的脑袋一下，有些无奈，他想了想，忽然笑了，接着他抓起小黑的一只爪子，“这样，我装一次，你可看好了啊，就这一次啊，过这村可没这店了啊。”说着，就拿着小黑的爪子冲着自己，随即嘴里又发出了开枪的声音，然后他整个人居然就真的好像中弹一样，抖了两下就向后面倒了下去。

若是在平日里，李桐站在旁边看到这幅画面，一定会在心中偷骂男人神经，但还是忍不住会笑出来。可是现在，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在隆凯诚做出假装中弹向后倒下的动作时，李桐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什么人刺了一下，话就那样脱口而出。

“贩毒抓到是要枪毙的……”

躺在地上的隆凯诚似乎并没有因为李桐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而感到惊讶，只是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身边使劲用脑袋蹭着他的小黑，一边自下向上注视着李桐，好像是在等李桐继续往下说。

“你……不怕被抓到么？”

“被谁？”

看到隆凯诚一副莫然的态度，李桐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当然是警察……你自己也说了警察最近盯得紧，怎么还……”

“顶风作案？”隆凯诚说出了李桐还未出口的话。

“……”

隆凯诚笑了，那笑容在李桐看来完全是一种不符合现在谈话内容的轻浮表情。男人从地上站了起来，用手随意拍去身上的浮土，说：“顶风作案倒是没有，我哪有那么高昂的斗志啊，只是该干什么干什么。”隆凯诚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哎了一声，然后将目光投在了李桐脸上，声音也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你担心我？”“没有！”明显急迫的回答，就连李桐自己都觉得怪异，果然他立刻就在隆凯诚脸上看到一种意味深长的笑，“你……你笑什么？”

“没什么，不是担心……那就是害怕了？”隆凯诚的视线始终都没有离开李桐的脸。

“害怕？”

“对啊，不过突然看到害怕也是正常的。”

不知道为什么，隆凯诚的口气忽然让李桐有一种自己被玩弄了的感觉，“你……为什么要带我来？”

李桐这时看到隆凯诚似乎是怔了一下，好像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就变了，那茶色的眸子似乎一瞬间变深了，深得见不到底……

“拉你下水。”

这一刻，李桐如置身冰窖一般失去了全部的体温，但下一秒，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去分辨隆凯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眼前的男人已经又恢复成了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我开玩笑，你也当真？你是我助理啊，不带你来带谁来。”

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又是假的？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要做什么？

“拉助理一起去挨枪子儿？”

“哈哈哈。”隆凯诚大笑，并没有马上回答李桐的话，而是蹲下身子将手里的狗粮都喂给小黑，然后摸了摸小黑的脑袋才站起来，转身走到李桐跟前，笑了笑说：“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就没事，所以好好做我的助理就好。”李桐听了有些困惑，他实在搞不清楚隆凯诚说的哪句话是真的，他是不是该把这个男人说的所有的话都当做谎言处理，抛到脑后？可是，他能做到么？为什么就在他觉得男人在耍着他玩的时候，他却总能看到一副清澈见底的眼眸出现在眼前，让人觉得任何怀疑都是对对方信任自己的一种背叛……李桐被这种感觉困扰着，觉得自己好像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每每想要理个清楚时，就总是会变得更加无所适从……

第九十二章

“今天你睡外面。”

“哎？”突然听见隆凯诚这么说，李桐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思绪中恢复过来，一时之间没能明白男人的意思，下意识地‘哎’了一声。

“哎什么啊，我昨天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隆凯诚皱起眉头抱怨起来。

“……”李桐听了这句才明白，原来男人是在说昨天睡觉的事，于是点点头。

隆凯诚似乎对李桐的反应十分满意，脱掉身上的外套，看样子是打算好歹洗洗就上床睡觉。李桐见状就去拿盆，给男人弄好了热水。不过隆凯诚一露出上半身的肌肤，昨天夜里被跳蚤咬的众多小红点就清楚地显现出来。李桐站在男人身后，看得十分真切，“你昨天半个身子悬在外面都被咬了这么多，那你今天要是整个人躺在席子上……”

李桐的话没说完，就看正在洗脸的隆凯诚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脸上就露出了迟疑的神情，几秒钟后他对李桐赖皮地坏笑了一下，“……我看我还是睡外面吧，反正也不咬你～”

李桐愣了一下，顾不得男人随即投过来的警告眼神，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前的男人着实让他没有办法用常理来推断，男人几乎一切的行为都脱离在一般人的思维方式之外，看上去既任性又无理，既自我中心又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是很奇怪的，李桐发觉自己现在已经并不像最初认识的时候觉得那么讨厌了。

隆凯诚见警告的眼神对李桐没什么作用，只好无奈地嘴上甩了一句“神经”就回过身去继续洗漱。

李桐看着男人的背影不禁去想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然而答案却出乎他意料地简单得出——隆凯诚很真实，他的一切所言所行毫无做作，全部都是他真实所想所感。李桐发现这原来也是自己一直以来困惑与纠结的地方，也许虚伪得久了，面对真实的时候反而会变得不甚习惯甚至讨厌。那么，此时此刻自己心中真实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李桐扪心自问。

出现在心中的回答，既让他感到惊讶，却又似乎早已经了解。尽管隆凯诚确确实实是个大毒枭，但在不知不知觉之间自己已经被他吸引；尽管他身上有众多让人讨厌的坏毛病，但自己却很喜欢和这个男人呆在一起；尽管理智在脑海中说了一千个一万个“不”，但自己却不能自欺欺人地去否认。

也许人原本就应该这样，忠于自己的感觉，单纯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也许想得太多，考虑得太多反而会陷入迷茫，不知道如何应对。那么，不如就顺应自己的感觉去做，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也是真实的。这样一想，李桐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郁积在胸中的憋闷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不洗啊，发什么呆？你赶紧的，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身上越过来越过去的。”

李桐闻声抬起头，见隆凯诚正站在土炕边做催促状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于是赶紧洗了洗，就脱了外面的衣服爬上了床。这一次，他是紧贴着墙躺下的，给隆凯诚留出了比较宽阔的地方。

隆凯诚很快也爬了上来，在李桐身边躺下，“你今天不冲里面了？”

心理的变化让李桐的行为有了小小的不同，却没想到直截了当地就被隆凯诚当面指了出来，李桐的脸有些发烫，“你要是不喜……”边说着就边要翻身转过脸去。

“啧，真啰嗦，赶紧抱着我啊，要是明天早晨我一睁眼发现我在床底下的话，我可跟你没完。”隆凯诚打断了李桐的话，大言不惭地嚷嚷起来。“那你为什么不抓着我？”脑海中忽然闪过的疑问，李桐就这样脱口问出。隆凯诚听了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一种李桐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表情，有些反感，又有些抗拒地冷冷地说：“我不喜欢。”

若是换做以前李桐应该就不会再追问下去，但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刚刚考虑的问题的影响，他特别想要更多地知道一些男人的事情，所以继续穷追不舍地开口问：“为什么不喜欢？”

李桐清楚地在隆凯诚茶色的眼睛里看到愠怒，可他就像是受到了魔鬼的蛊惑，虽然心中存在恐惧，却还是执着地说，“我想知道。”房间中许久都没有声音，若不是李桐可以近在咫尺地看到隆凯诚那双深邃透明的淡棕色眼睛，他还真会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就在他觉得也许对方不会回答他的时候，隆凯诚却叹了口气，然后便张嘴说话，那声音很轻，在洒满银色月光的房间中，有种幽幽的寂寥。

“有记忆开始，我一直伸着胳膊，努力想要抱住谁抓住谁，可是当我终于抱住抓住，等待我的只是被对方硬生生又极其厌恶地甩开，所以，对此我没有任何愉快的记忆，非常不喜欢。”隆凯诚说完自嘲地笑了笑，似乎对于自己对李桐说出这些感到很是好笑。其实动作做出来的时候，李桐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在大脑没有发出任何指令的情况下，他的手臂已然伸了出去，将隆凯诚揽进了怀里。男人惊讶却又有些受伤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李桐觉得男人或许会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因为听了他的话，出于怜悯，说真的其实他自己也未必能说得清楚，只是不管怎样，他都没有松手，直到感觉到怀里的男人像昨晚一样，在自己的肩窝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均匀的呼吸声就传了过来。

也许是两个人这样紧靠着十分暖和，也许是今天的他实在太累了，又也许是他终于能够让自己放松下来，李桐也很快睡着了。

“我靠！我说了睁眼不能看见我在床底下！”

被怒吼声惊醒，李桐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隆凯诚一脸怒容又有些滑稽地站在土炕前冲自己大声喊，“……”李桐揉了揉眼睛从炕上坐起身来，再仔细去看隆凯诚，发现男人浅色的内衣裤上沾满了黄土，显然是刚从地上爬起来……

“靠，摔死我了，你还笑得出来！今天晚上你小子给我打地铺去！”隆凯诚一口气发泄完，拍干净身上的土，最后恶狠狠地瞪了明显在努力忍住笑的李桐一眼，就套了衣服，带着小黑出去了。

李桐笑了笑也下了炕，收拾好被褥，烧了水，隆凯诚也正好带着小黑回来了。在村长屋里吃了早饭以后，隆凯诚告诉李桐要去小学校里教孩子们英语，因为英语老师实在太难找，所以每次他来这里都会找上几天，教孩子们读点单词，念念课文。

李桐这一次没有跟去，因为村长早饭时说起东面院墙漏了一个大洞，打算弄点黄土补一补时，李桐说了要帮忙。

活儿不算太多，快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基本上干完了。李桐抬头见阳光明媚，忽然想起隆凯诚身上那些被跳蚤咬过的痕迹，于是找村长讨了一根麻绳，在院子里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两头儿拴好，然后回到西屋把被子和席子都抱了出来搭在绳子上。晒了一会儿，李桐居然还就真地见到有微小的黑点从被子上弹了下来，落在地上忽地就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顿时觉得浑身痒痒，只好伸手去抓。

“不适应吧，城里来的细皮嫩肉的，我们早都习惯了，不觉得咬呢。”村长这时拿着一篓子菜出来，打算坐在院子里择，看到李桐正挠这挠那便笑着说。

“呃……”李桐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放下手，在村长旁边蹲下来，一边帮着择菜，一边问：“您出去过么？”“大城市没去过，最远就到过镇上，前年种玉米的时候，收获了之后去镇上卖来着。”“种玉米？”“是啊，橡胶、玉米、土豆……能种的都种遍了，不过都不行……唉，老天爷不让我们干别的。”

“……”

村长说完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看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放下手里的菜说：“要不要跟我去学校，我要给孩子们上课去了。”“好啊。”李桐饶有兴趣地点点头，待村长把手底下的东西收拾一下，又回屋拿了两本旧得不能再旧的书本出来，俩人就出了院子，沿着蜿蜒曲折的土路朝小学校走去。

第九十三章

云南的天很大，离大地也很近，近得仿佛伸手就能够摸得到。云南的阳光也很灿烂，但因为海拔高的关系，气温并不高，并且常年如此。

走在通往小学的村路上，李桐不得不感叹人的适应能力还真是挺强的，干了一上午的活再这样慢慢在土路上行走，竟然生出一种悠闲的感觉。走在身边的村长，手上拿着他那杆深棕色的烟袋，时不时抽上一口，一股浓浓的烟草味就在李桐的周围飘散开来，和周围自然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好像就是这里特有的味道。

“以前我真怕这个村子会消失掉。”村长在吸了一口烟袋后说，他呼出的灰白色烟在他的面前飘散开来，勾勒出这个年纪其实并不大，但暗红色的脸上已经布满皱纹的男人的脸。

“恩？”

“如果你前些年来的话，村子里根本就看不到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老人、女人和孩子。因为路途远，也是为了能在别人都回家的时候多赚那么一点儿钱，男人们几年都不回来一趟，很多年过去，当他们老了，终于拖着满身的病痛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家里的老人已经过世了，他没能看最后一眼，而留下的妻儿早已经不知去向……

“……”“不过啊，就像凯诚说的……那什么那是……天什么？”村长说着皱起眉头，似乎在努

力回忆。

“天无绝人之路？”

“对对，就是这个，天无绝人之路啊。”村长的语气里有一种久旱逢甘露般的感叹，见李桐一直不吭声，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城里人管凯诚叫做毒贩子，要拉他出去枪毙。可能你们那里有你们那里的理由，但是在我们这里，他是我们的救星。”村长的话说得很慢，却字字清楚，语气中没有丝毫迟疑，“当初他也跟我们商量了，问我们要不要干，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的。”李桐听了，转过头去看了看村长，发现对方也正看向自己，“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村长笑了笑，“你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带进村子的人，总觉得该和你说说，该说说。”说完，村长便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又开始一口口地抽手里的烟袋。

自己居然是隆凯诚第一次带进这里的人？为什么？对于那个男人来说，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朗朗的读书声打断了李桐的思绪，他抬起头，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小学校旁，村长猫腰从地上捏了一捻土放进烟袋口将烟弄熄，然后把里面剩下的烟灰在旁边的石头上磕干净。

“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去看看？”村长歪过头问。

“不了，我在这儿等吧。”李桐指指校舍旁边的一棵老树说。

村长点点头，“凯诚差不多还有一会儿就下课了，他每次都这个点。”

“恩。”

看着村长进去，李桐就退到老树旁边。这棵树远没有村口的那棵大，长得还有些歪，但是从巨大的树冠和那粗糙却又坚实的树干也能看出树龄一定不小了。云南就是这点好，即便是深秋，树冠上依旧挂满了叶子。李桐抬头望了望，然后将身体靠在稍稍倾斜的粗壮的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