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在这个社会里,人们已经习惯对别人的危难冷眼旁观,世态炎凉啊,自扫门前雪也是人之常情,他没有必要心虚或羞愧。
而且没有祁允然,就没有人再抢走球球。
病态想法浮现的同时,宋景桓笑了,一抹饱含恶意和偏执的狰狞笑容。对祁允然的怨恨说服了他,没有比歼灭敌人来得更让人痛快了,不是吗?
迎面的一辆急救车打断了他的思绪,宋景桓虽然不知道真相,但他直觉那是去救‘祁允然’的车,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阻挡这辆车,只是一瞬间,他的良知扯了后腿,车子过去了。宋景桓不禁放缓车速,默默地目送那蓝红二色灯光消失在远方,他抬手覆住左胸,对这种心悸的不安感百思不解。
直至抵达B大附属医院,宋景桓决定先搁下这事,他现在必须要装做对祁允然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所以探望白暮的事情必须要做好。宋十一少对着后视镜整了整衣襟,拿起准备好的花束和准备赔偿给白暮的一张限额金卡,他甚至仔细地端详这束鲜艳欲滴的大红蔷薇,揪掉一条比头发丝更加幼小的纤维线,深呼吸后大步走进医院大楼。
然而宋景桓前脚刚跨进医院,却看见了燕裘,对方也注意到他。
燕裘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大概是为了祁允然,打自燕裘跟祁允然在一起以后,他们有半年多没有交谈,宋景桓以为燕裘还是不会跟自己说话,可是出乎意料的,燕裘主动走向他,并一脸凝重地问:“来探望白暮?”
这样的主动示好令宋景桓忽略了细节,只顾着为了这点风花雪月的事情雀跃,声音高兴得轻颤:“是呢。”
然而这种喜悦却是燕裘没有感受到的,他斯文的脸上没有日常的微笑,眉头深攥着,语气低沉:“宋景桓,你和白暮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宋景桓不解,他想了想,决定避重就轻:“就是很平常的炮友。”
突然间,宋景桓觉得燕裘的目光仿佛深入他的脑髓,可怕地把他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比他本人更透彻。宋景桓不喜欢这种感觉,略显局促地躲避着燕裘的目光,打岔:“对了,我这就得去看看白暮……哈。”
“跟我来。”燕裘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宋景桓不明就里,看看电梯,又看看手上礼物,最终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燕裘。
二人去到医院一个偏门,有几个医护员带着抢救床正候在那里,或许是在医院这场所经历了太多的生死,从他们麻目淡漠的神色中根本看不出来一丝紧张。
此刻,宋景桓心虚紧张,汗出如浆,为分散心中不安,他摆弄着手上花束问:“怎么来这儿呢?”
燕裘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宋景桓更不敢催。
“对了,祁允然在哪呢?”宋景桓做作镇定地头号。
燕裘睨了宋景桓一眼,过了好一会才以类似于呢喃的细微声音说:“在急救车上。”
祁允然在急救车上是理所当然的,但宋景桓却觉得燕裘的语气怪到极点了,他以为这个小表弟会更喜欢祁允然一些,看似恩爱其实不然吗?
急救车悠长的鸣响打断了宋景桓的臆测,不多久白色车体便驶近了,原本还闲闲散散的医护人员瞬间化身成最灵活敏捷的人,自车上搬下担架后迅速换床,动作干脆利落,紧接着血人似的伤患被迅速推进院内。
随车医生的身上几乎被血浸透,可见伤者的情况有多严重。医他原是往里面走,却在发现候在这的燕裘和祁允然以后,大步走了过去。
医生走到二人眼前才摘下口罩,宋景桓攥在手里的花束落地,残红渲染地面。
“你……”宋景桓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应该倒在血泊里的人竟然站在这里,那么刚才被推进去的是谁?大概是过份震惊,宋景桓脱口而出:“你不是被车撞了吗?”
祁允然微怔,他甚至来不及开口,而一侧的燕裘的逻辑思维更是比平常人要好。
宋景桓自知失言,却也顾不上太多,迫切地问:“被撞的是谁?”
燕裘眯起眼睛瞪着宋景桓,眼神无比凌厉。
祁允然却是没有去怀疑,他惴惴地轻叹:“是白暮,他……情况很糟糕,我要去帮忙准备手术,先走了。”
祁允然瞅一眼燕裘,后者又怎能不明白医生的哀伤,主动上前抱住一身血污的医生,在唇上轻啄。医生原是因身上脏,要躲,却避不过律师的长手,被吃了一口豆腐,对方的身上果然染了血污。
“然,你就尽力而为吧。”
祁允然抿着唇点头,转身迈开步跑走了。
直至这一刻,燕裘回身卡住宋景桓的脖子把人抵在墙上,眼神比夜空中的星月更加冷漠疏离,语气说不出的森冷:“告诉我,告诉我你没有干傻事。”
宋景桓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燕裘已经不存任何希望了,他了解这位表哥,说穿了就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富家大少爷。宋景桓竟然可以这样打抖,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燕裘不需要再猜测,他抬手往宋景桓脸上挥了一拳,话语自齿缝中挤出:“悔恨?你以为是‘祁允然’就见死不救是吗?你该庆幸出事的不是祁允然。”
“不!不会是白暮!”宋景桓毫不在意这伤痛,只是这一拳似乎打开了他脑袋里的一个开头,他大声喊了出来,对于白暮的种种记忆不负责任地泉涌而出,塞满他的脑袋。
然而燕裘只是咬紧牙关,再也不多说,转身循祁允然离开的方向走去。当宋景桓企图跟上,却在迈开第一步以后,双腿竟然发虚,整个人靠在墙壁上缓了缓,才慢慢地跟上去。
人被推进手术室,大门关上,燕裘和宋景桓只能在外头等候。
燕裘看一眼神色茫然的宋景桓,刺目的红色指示灯就像一滴带毒的鲜血。燕裘自认并没有比宋景桓好多少,他是一名律师,他能为人争取权益却不能治愈伤痛,现在只能依靠医生。恕他不是乐观主义的人,白暮身上流着稀有的血,这一点足以致命。他希望白暮可以度过这一关,但心里却更多的绝望。
宋景桓却没有燕裘那样冷静,他茫然,是因为太多的情绪交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不能明确现在的感受。哀伤?悔恨?怨念?愤怒?自厌?自欺?自省?很多很多数之为尽的各种情绪,令他想要把脑袋往墙上撞,非把它们混合统一不可。
不是祁允然,是白暮,是他亲手把白暮推向了鬼门关,那个有过无数次温存的人,那个他一直无法正视的人。
宋景桓不明白为什么要到了现在才愿意去承认,他是有一点点喜欢白暮的,没有燕裘那么多,却是真的觉得白暮不错,所以才会维持了那么长久的买卖。但是他有一点点喜欢的人,却又只有白暮一个,而且仅次于燕裘的喜欢。
说到底,他还是绕圈子,还是逃避……事实是他把自己喜欢的一个人,推向了鬼门关。
“为什么会这样。”宋景桓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喃喃自语。
他的本意不是要杀白暮,他的本意是想要祁允然死,想要得到更加喜欢的燕裘,但绝不希望有一点点喜欢的白暮死。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白暮,他不会离开,不会丢下白暮不管,他会陪着白暮,会打电话威吓医院派最好的人来救治白暮,会救回白暮,然后等白暮好了以后,继续买卖关系。抬价也没关系,可以谈;生气也没有,他道歉;耍脾气也没关系,他能让;如果是白暮,因为那一点点喜欢,他愿意商量。
宋景桓就这样满心寻思着赎罪,也不知道其他人陆续赶来,水牛和阮元沛,肖缇和父母,还有D&F的服务生,竟然连方芷也来了。
肖家奶奶一直没停止低泣,惹得方芷和服务生里面的两个女孩也哭起来,连较年轻的男孩都眼眶红红的,他们互相鼓励着。肖缇眼睛里蓄满泪水,他本来就是个感性的人,总是真情流露的,但为了安抚父母,他死死地忍住了。燕裘见了,也上前去帮忙安抚老人。只有宋景桓依旧茫然地靠着墙壁,独成一格。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椅子让给老人休息,甚至有人倦了就席地而坐,却没有人愿意离开。
白暮不是个好人,性格顽劣脾气更臭,但终究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再难搞都好,白暮平日与人交流相处还不错,倒没有让人记得他有多可恶,更多的是记得他难是表现出来的好。这些人对他的情谊可真的不假,服务生记得这位小前辈虽然性格恶劣又市侩,缺点自然是数不尽的,却总会从恶心的客人手上救下他们,方芷也记得这个谈话总是很能放得开的豪爽的调酒师弟弟,更别提肖家人是把白暮当成亲人的。
仿佛过了一整天,指示灯终于熄灭,几名医师走出手术室,面对外头数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较年长的医师拍拍学生祁允然的肩膀,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在鸦雀无声的空间里,祁允然拿下帽子,解开口罩,轻声说:“手术失败。”
抽气声几乎同时响起,下一刻竟然是一个男生先哇地哭开了,其他人更加忍不住,几个人哭得天昏地暗。祁允然有些木讷走向燕裘,燕裘也只是刚刚从死讯中缓过来,他轻轻将祁允然抱住,感觉到小仓鼠正在无声的哭泣,他轻轻抚着医生的背,抬头在人群中扫过,却见不到宋景桓的身影了。
人总爱设想一些幸福的事情,但当希望幻灭,剩下更多的是衰伤。
白暮死了,甚至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所有大家的幸福设想都禁不住白暮的死亡,通通破灭。老人家们伤心得几乎昏死过去,甚至得住院休养,年轻人哭过来,开始考虑白暮的后事。白暮孑然一身,像他这样的人到死的时候可能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彻底消失在世上。但是肖缇揽下了丧事,决定按肖家的手续办全一切,牌位也由他们家供着。
警方在白暮留下的车上找到了一封威胁信,水牛暴跳如雷,狠狠地追捕凶手,一周的不眠不休终于拼命把人犯逼进绝境,一网打尽。但是不等燕裘出手,这几个人很莫明地在拘留期间食物中毒,把人送到医院去洗肠抢救,但是毒性太强,人在病床上折腾了几天还是死了。据法医指,这类剧毒不会是食物带有的,是有人故意下毒,而且取量很巧妙,用意不在于把人毒死而是把人折磨死。
犯人在警方眼皮底下遭毒杀,这事非同小可,可是偏偏没有受到重视,最后也不了了之,仿佛有人在故意地让这件事淡化,甚至没有引起上层的关注。
这下阮元沛明白了,燕裘也明白了,水牛都明白了……某人为白暮做了这事。
只是即使如此,燕裘还是无法谅解宋景桓,相信宋景桓亦是,他甚至没有出现在丧礼上。
燕裘跟祁允然去整理了白暮的公寓,除了一大堆垃圾和一大堆衣服,还找到了几张存折,那些钱加起来足够让白暮过上小资生活,这六位数的存款也不知道怎么捞的。
原来白暮并不穷,但是他生前却过着贫穷的生活。
燕裘把存折交给了肖家。
祁允然在房子角落找到了曾经属于自己的手术,有些事想通了,但在这种时机下却特别伤感,他忍不住蹲在屋角里拭眼泪,等他缓过来,红着眼睛回过身,却发现燕裘已经整理好全部,只是安静地在等候着他,一瞬间,密云满布的天空透出几线阳光。
白暮的丧礼在绵绵细雨中举行和结束,也只是这几个朋友参加了。燕裘隐瞒了宋景桓的罪过,所以整个丧礼除了衰伤和不舍,并没有其他情绪。依大家之见,凶手已经得到了惩罚,这是令人感到欣慰的。
最后大家告别崭新的墓碑,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燕裘和祁允然最后离开,走出墓园的时候,他们看见了意外的人,燕裘让祁允然在车上等,自个迎了上去。
“不去拜祭他?”
宋景桓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形象依旧光鲜,可是燕裘却看见了这个人的不一样。就如他当初经历过那样的惊心动魄以后脱胎换骨似的改变,还有心里难以抚平的伤痕,都是不能轻易被看穿的。
“他不会想见到我。”宋景桓淡淡地说:“不要他生气了。”
“逃避不是办法。”燕裘轻叹,说了一句无意义的话。
宋景桓不作声。
“时间可以冲淡伤痛,你尽可能……做些对得起良心的事,说不定有一天,也能释怀,然后寻找一份感情吧。”燕裘凭经验说出这段话。
这会宋景桓却笑了,自嘲地笑:“你已经不会回应我,另一个可能就在不久前被我亲手扼杀了……以后或许就没有了。白暮老骂我白痴少爷,倒是骂得半句也不错,我以后不当白痴了。”
燕裘顿了顿,却不能安慰这个人:“你罪有应得。”
宋景桓没有生气:“对呢。”
大概是不能习惯宋十一少这样恹恹的模样,燕裘脸上几乎被担忧占据,这始终是他最要好的表哥,这一次的事情再过分,既然已经这样忏悔,就不能过分计较。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问题使得宋景桓有些茫然:“还不知道,尽量……当个好人吧。”
很笼统的回答,却是宋景桓全部的答案了,然后这个人说了声再见,就不管燕裘是不是回应,转身走向他的车子,车身上擦掉了一片漆,看上去很突兀,燕裘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但他最后只能默默地目送车子消失在马路尽头。
回到车上,祁允灰很体贴地沉默,二人回到家里,弄了点简单的食物解决伙食,早早就洗澡上床睡觉。
最近身心俱疲,他们需要调整。
相拥而眠,祁允然顶着浓浓的睡意,手掌覆住环在腰际的手臂,喃喃:“白暮会不会也像爸爸那样,在某一个地方重生呢?”
燕裘只在祁允灰的肩窝里啃了一口:“如果你希望,你可以这么想。”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燕裘把他搂得更紧“他回来了又怎样?”
许外以后,燕裘都以为祁允然睡着的时候,小小的声音却是这么说的。
“也来当医生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