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不应裘 下——雾容
雾容  发于:2012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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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把水注满洗脸池,祁允然难得豪迈地一头闷进去,给自己赚到一点清醒。当他抬起脸,不觉仔细打量镜中湿淋淋的脸庞,仿佛自出生至今也未曾这么在意过自己的长相,这会儿他看上去有够惨的,毫无血色的苍白的脸,一双眼睛被苦闷缠绕,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个男人……想想燕裘,想想燕裘身边的人,宋景桓、白暮、吴水牛、阮元沛、肖缇,都是些外貌气质能力出众的人物, 而反观平凡软弱的自己,凭什么得到燕裘垂青?

此刻,何鸿远讽刺的语话仿佛在耳边响起,祁允然僵硬地晃了晃脑袋,却无法摆脱记忆的回响,他的动作逐渐僵硬,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那些讽刺简直是为他量身订做的,正中红心,他该捂住被刺伤的心,蹲到角落去反省。的确,燕裘是值得心动的对象,可他有什么能耐去追求这样的人呢?讫今为止,他在燕裘面前状况频频,出尽洋相,燕裘大概是同情他,才会热心帮助他,毕竟是那样温柔善良的人呀。

是呀,像自己这么矬的人,也非常罕见了。

思维逐渐深入,得出结论,祁允然局促地梳扒湿发,认真告诫镜中人:“够了,祁允然,不要自作多情,不能造成别人的困扰,就此打住……朋友就该有朋友的样子。”

严厉的瞪视透过镜象回传,祁允然耷下脑袋,深深呼吸,渐渐调整心情,也把思绪理清楚。

这裸睡事件……

想到燕裘的裸体,祁允然又往脸上浇了两棒水,大脑才能正常动作。

昨晚的事应该是这样的,燕裘为了照顾生病的朋友才留下来过夜,这纯粹只是朋友之间的正常表现,而作为成年男性,早上勃起是必要的,绝对不存在歧义。

所以这大可以用平常心对待,没错,一切都很简单。

仿佛要自我催眠似地,祁允然絮絮叨叨地重复着心中所想的最后一句话,干脆就洗个冷水澡给自己冷静冷静。直至梳洗完毕,祁允然才发现一个大问题——他忘了带换洗的衣物,而现场唯一干爽的只有折叠在架子上的一条毛巾,扬开来以后祁允然直接傻眼,这毛巾的面积有点迷你,仅仅能围住尴尬部位。

“怎……怎么会这样。”

祁允然慌了,可他不能躲在浴室里生根,于是围上毛巾在门缝里瞄了半晌,还是鼓起勇气打开门。

燕裘正在看新闻联播,耳聪目敏的他立即看见祁允然探头探脑的动作,不觉莞尔:“怎么了?”

祁允然发现自己很难在这种情况下维持冷静,他感觉整个人都要冒火了,支吾着说:“呃,我忘了带换洗用的衣服。”

燕裘轻挑眉,微笑着答道:“哦,昨天给你准备的衣服就挂在衣橱里面,还有三套。”

“……”祁允然心想着要不要请燕裘帮忙掂过来,但见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人已经把注意力放回电视上去,还端起咖啡在喝呢,他觉得这时候不应该劳烦别人,不过是拿套衣服,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非要人帮忙不可,而且同是男人,更不用尴尬。

想罢,祁允然又观察了燕裘好一会,这个人始终专注于时事,祁允然坚定了决心,深呼吸三次就拉开门蹿出去,大步走向衣橱。

“然,你同手同脚了。”

“!”祁允然全身一僵,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差没有每一步发出机械齿轮磨擦的声音。

电视中女主播正在宣扬领导们很忙,全国人民都很幸福,世界上其它国家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这完全吸引不住燕裘,他正支着颌肆无忌惮地观赏小仓鼠与衣橱门的斗争,这身子瘦归瘦,倒是四肢修长,那背线很性感,就像艺术家精心绘画的线条,末端没入被白色浴巾包裹的既挺又翘的弧度,再连接修长双腿。

燕裘眼神微闪,呼吸有些急促,而这身体的主人根本没有危机意识,一只小仓鼠在一群大野狼眼前摇屁股,不是找死?

燕裘眯起眼睛,抚着下巴想:这浴巾怎么不顺势掉下来?

祁允然一边谨慎地捂住浴巾,一边使劲摇着门把手,可惜不管他如何使劲,衣橱的门依旧闻风不动,最后他无计可施,只好转过身向燕裘求助,却注意到燕裘直勾勾的注视,顿时窘得整张脸通红,只差没有头顶冒烟。

“我……我打不开它。”

“打不开?”燕裘轻挑眉,讶异地低呼:“不可能,我刚才有把衣服放进去。”

祁允然更尴尬:“真的打不开。”

“我看看?”

燕裘大步走过去,电光火石间已经把来不及逃开的祁允然困在门板与胸膛之间,他安抚般扯开淡淡的微笑,心里却想着这沐浴液在自个用的时候没有感觉这么好闻,在祁允然身上就特别诱人。

祁允然愣愣地贴住门板,铜制把手硌痛了后背,他也不愿意上前半分。

燕裘的笑容满是宽容:“你不让我碰把手,又怎能开门呢?”

室内分明把温度调节得刚刚好,祁允然却偏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寒意电流般在体内四处蹿动,他慌张地弯腰准备从燕裘腋下逃跑,可是那支阻挡去路的手臂却先一步将他拦腰抱住,那支手臂不算粗壮,却意外的结实,未等他理解,整个过程就这么迅速地完成,他被燕裘单臂箍住,除了牢牢抓紧浴巾,他别无选择。

燕裘往衣橱木门的雕花上摸索片刻,把一个同材质的暗栓拉下,木门轻易被打开。祁允然错愕的抬首,燕裘看着这因惊讶而微张的双唇,真想要尝尝味道,不过怕欺负得太过分,也就忍住了。

“啊,刚才没有注意到上了暗栓,抱歉。”

哦……没有注意到……

祁允然接过燕裘递给的衣服,却没有立即逃离,咬唇思索。

燕裘也不催他,不过吃豆腐归吃豆腐,让病人病情加重可不在计划中,他脱下外套披在单薄的身躯上,轻声提醒:“先把衣服穿上,医生该更注意健康。”

祁允然在外套下的双肩缓缓缩起,仿佛这样可以更温暖,又或者能带给自己更多勇气,他被燕裘带着走了两步才问:“燕裘……你……是不是又在捉弄我呢?”

例如故意上那个暗栓……

燕裘脚下微顿,便又带着人送进浴室,拉上门之前脸上微笑依旧,只是支了支眼镜说:“你穿上衣服以后,我会回答你。”

门合上,祁允然匆匆着衣,可是当最后一颗钮扣扣上之前,他又愣住了,他有些后悔问了那问题,也不知道会招至怎样的后果,如果燕裘真是有意的,如果燕裘其实也很讨厌他,那他该怎么办?

然而祁允然没有太多的时间胡思乱想,因为守在门外的燕裘计算了时间,估摸着穿衣服只需要那么多时间,就打开门,果然看到已经穿着整齐正在发愣中的祁允然,便接手最后一只扣上钮扣,对那双充满惊讶的黑眸微微一笑,解释:“你忘了上锁。”

“哦。”祁允然愣愣地想:是我的错。

“好了,先出去。”燕裘拉上人走出去,他把餐桌上银制罩子一一拿开,丰盛的广式早餐点心令人食指大动。

燕裘拉开椅子,祁允然自觉不能拒绝这好意,就乖乖落座,直至对方给他碗里夹了些点心,他才忍不住用忐忑地考虑该不该提醒刚才的问题。

“吃呀。”

燕裘催促,祁允然夹起几乎透明的虾饺咬了一口,海虾鲜香立即溢满口腔,齿颊留香,他不由得惊叹:“真好吃。”

“嗯,这里的大厨很了不起,听说是在国际厨艺大赛得过冠军,对广东菜最在行,喜欢就多吃。”

“嗯。”祁允然又夹起一粒虾饺,却在碰到嘴唇之前又搁回去,他的目光从小巧的点心和燕裘温柔的笑脸上来回,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刚刚你说我穿好衣服就会回答那问题的。”

“是呀。”燕裘微笑着回答。

“那……你的答案?”祁允然惴惴不安地求证。

“我不是回答了?”燕裘反问。

“嘎?”祁允然眨巴着眼睛,不能理解。

燕裘终于噗哧地笑了,扶额轻叹:“祁允然,你救人那时候的精明干练怎么在平常就不发挥呢?”

“我……”精明干练?我有吗?祁允然自问。

燕裘轻叹:“我刚才回答‘是呀’,嗯,我是在捉弄你没错。”

“!”祁允然瞠目,惊问:“为什么?是我有哪里令你感到不愉快了吗?”

“不。”燕裘摇头:“那是因为你很可爱,不由得想多逗逗,别担心,我不会太过分,我永远不想伤害你。”

祁允然噎住,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特别温和的笑靥,难以形容这一刻的心情。作为男人被称赞可爱或许是值得可耻的事情,可他并没有,反而庆幸自己有令燕裘喜欢的地方,可这就是被捉弄的原因?因为可爱?因为有趣?

“在想什么?”

燕裘夹起一块马拉糕直接送到祁允然唇边去,祁允然盯着这块沙糖拌面粉发酵制成的蒸糕,活像见到了鬼怪,一双眼睛瞪得浑圆,直逗得燕裘开怀大笑。

“别慌,这个很好吃。”

“我……我不是怕这个。”

为了证明清白,祁允然只好吃下它,一张脸闷得通红。

“就是这样。”燕裘用筷子夹起一块点心,送进嘴里,末了还充满挑逗意味地缓缓抽出被双唇吮住的筷子尖端:“逗你。”

祁允然以为自己的脑袋要当机了,他立即埋头吃起来,再也不敢多问半个字。

燕裘这会儿就笑不出来了,他搁下筷子,食指轻敲桌面,问:“你没有别的问题了?”

祁允然僵了僵,又摇摇头。

燕裘轻叹:“祁允然,你的优点同时也是你的缺点,不要总是让别人掌控你的步调,我就在这里,你提出问题,我会回答,但是如果你沉默,就不会有答案。”

祁允然愣愣地盯着白瓷小碗,心乱如麻,他想燕裘正在暗示他些什么,可是他自己也不敢确定结果会不会如意的。

“不急,我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等你。”燕裘微笑,端起茶壶给杯子添满:“喝点普洱,有助消化。”

“……”祁允然顺从地嘬一口茶,轻咂舌头感受苦涩中的甘香,轻叹:“你……真懂得享受。”

“我不会亏待自己。”燕裘喝着茶,淡笑回话:“你也应该对自己更好,不论过去经历过什么,总不能往死胡同里钻,走出去自有海阔天空任你重新挑拣新的路线。记住吧,这是过来人的忠告。”

祁允然被这豪言壮语吓到,愣愣地回应:“我怎么没有注意到你的性格原来也这么狂呢?啊……冒犯了,抱歉。”

“不用道歉。”燕裘微笑,随手盛了一碗干瑶柱肉丝粥递给祁允然:“没有必要道歉,然,虽然有礼貌是好的,但太过分就容易被误以为你没有原则,谁都可以随意用任何态度任何方法去对待你,无需顾虑你的感受,因为你永远不会反对,可你是这样吗?”

没有原则?可以随意对待?

“不!”祁允然反射般辩驳:“我只是……觉得这样可以减少矛盾,对大家都好。”

“对大部分人好。”燕裘轻叹:“但是对你不好。”

祁允然黯然地耷着脑袋,半晌不吭声。

燕裘知道投下的石子已经不小,他也不认为祁允然那根深蒂固的思想能在一时半刻间扭转,更不想强迫祁允然,于是见机收势:“你该理解的,但多说无益,你慢慢体会也没关系,我会帮你。对了,昨天的事,你有什么计划?”

提到周路雄,同样令人头痛,却明显不似燕裘带来的问题那样……像茶,苦中带甘,发人深省,周路雄的问题只有黏糊糊的恶心感,就像一堆呕吐物。

见祁允然沉默,燕裘考虑过后提议:“这事可以交给我处理。”

“不,我亲自去。”祁允然双手握拳,苦笑:“你说了,不能总让人掌控,我现在开始体会也不晚吧?”

“不晚。”燕裘失笑,心里对祁允然的喜欢又多了几分:“尽管去做,搞砸了也没关系,我有很多办法收拾坏人。”

说罢,燕裘端起茶杯嘬一口热茶,洁白的杯沿也无法掩饰唇角上翘的弧度,那似乎散发着血腥味的表情。

祁允然看得清楚,心中暗忖:燕裘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吗?

第二十四章

祁允然拒绝燕裘陪同接送的提议,自个坐计程车回医院去。

假日大酒店华丽的前门中有燕裘的身影,当渐渐被街景取代以后,祁允然给将要面对的情况做了好多设想,结果回到医院以后并没有警员在埋伏他,只有同事们不断八卦周路雄受伤的真相。得知周路雄被踢到脾脏破裂也没把他供出来,祁允然松了口气之余也感到愧疚,想想当时的情况,他的确狠着心踢下去,能不出问题才怪呢。一边含糊地搪塞同事们的问题,祁允然以关心室友为由前去探望术后住院中的周路雄。

医院有为受伤员工提供绝好的治疗环境,周路雄住进独立病房,由医院最好的医生治理。这时候病房里没有别人,周路雄安稳地睡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仿佛跟洁白床铺融为一体。祁允然小心翼翼地拿起床头病历表细看,了解到情况不严重,心中大石总算放下,不禁轻轻提起唇角,脸上有了笑容。

“你就这么恨我,看我躺着就幸灾乐祸了?”

讽刺陡然钻入耳中,祁允然错愕地抬首,冷不防撞进充满复杂情绪的憔悴的双眼中。祁允然微怔又立即反应过来,他尴尬地清了清干涩的喉咙,解释:“我只是……知道你的情况还好,心里高兴,我也不是有意要把你伤得这么重。”

周路雄默默凝视注视着祁允然,面无表情。

祁允然整了整听诊器,忐忑地说:“谢谢你没有报警,这……你的医药费由我负责吧。”

“我有医保,剩下的院方也承诺包办了。”周路雄说着,艰难地挪动身体调整姿势,颊边肌肉微微抖动,好半晌才说:“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普通人,倒想不到你的后台这么硬,打电话给我的那个律师……很嚣张嘛。哼,我就是报警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也不想惹麻烦。”

“律师……”燕裘?祁允然能想到的只有一人,当下有些无措地把搁在身侧的手往医袍上搓。

周路雄原就是个观察入微的人,这会儿注意到,不禁嗤笑,出言嘲讽:“什么呀,你在B市放不下的人就是他呀?那你该早说,早知道你有这样的主……我就不会出手。嘶……你给他配倒是很强悍呀,算我倒霉,没睁大眼睛看清楚才遭了这罪。啧,那都什么人呀,在电话里那个语气,态度恶劣尖酸刻薄简直就是变态,也只有你才忍受得了吧?”

“你误会了,他不是那种人。”祁允然说。

“你就替他说话吧,反正像你这样的人,估计是对那种家伙着魔了。”

祁允然已经不再认为燕裘像圣人一样善良,可是他认识的燕裘并没有做过坏事,在机场发生事故的时候每个人都对麻烦敬而远之,只有燕裘愿意伸出援手,后来甚至完美处理善后,燕裘或许有些恶趣味,但绝不是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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