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自己还有一肩重任、一个沉重的枷锁,根本不可能再和易林水有什么交集。
只是,那人会和自己一样,感到不舍吗?
他紧紧拉着对方的衣角,原本该有的喜悦全变成了莫名的苦涩。
自己……似乎不想放开这个人了,怎么办?
这一夜,两人都没睡着,各怀着心事,背挨着背装睡,明明都舍不得对方,却没有一人说出口,所以一整夜,房间里都很安静。
*****
次日一早,易林水正站在门口打瞌睡,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步伐。
「易大哥!」朱钰满脸大汗,跑得气喘嘘嘘。今早他好不容易又顶着太师的压力,撒谎叫人退了早朝,才得以出宫相见。
毕竟是救命恩人,见到易林水,朱钰立刻展露笑容,「大哥,您信上说的急事是什么?」
「呵呵,我这里有个走丢的侍卫小兄弟,劳烦朱兄弟带回宫中,就算你帮我个大忙啦!」易林水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
「大哥这是哪的话!只要是大哥发话,小弟絶对义不容辞。」朱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忽然想起之前被主子询问一事,「呃……
」
小心的看了看左右,见四下无人,他方才小声说下去。「大哥,最近你们丐帮闹出来的事已经惊动上面了……陛下似乎对丐帮有
些偏见,所以……」
「哦?」易林水一点也不意外的斜眼看向院落里,门上还贴着「囍」字的那间屋子,眼珠子转了转,把朱钰拉到面前,低声说:
「待会进屋,看见你们那位侍卫小兄弟后,千万不可透露我的身份!若是让外人知道你和丐帮有关系,传出去被皇帝听见了……
哼哼……」
朱钰咽了咽口水,想像着那张却冰冷得可怕的脸,立即点头头捣蒜,「大哥不说小弟也明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谁不知道伴君
如伴虎……」
「是朱钰吗?」
就在他拍着胸脯打包票,顺带要说自家皇帝的坏话时,有人轻轻推开了屋门,吓得朱钰手僵在空中,嘴巴也张得老大。「皇……
」
「朱统领,果然是你。」蓝殷恒没等他说完便上前来,抢先开了口,「属下恒易见过朱统领。」
一边行礼,他一边朝朱钰使了记眼色,令朱钰浑身战栗,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天啊,许久不见的皇上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还给他行礼,这是在演哪出戏?!
「朱统领,恒易这几日身体略有不适,所以未能按时到班,还望统领大人见谅。」蓝殷恒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的看向易林水。
「没想到统领也认识易兄弟……」
因为认识,所以才叫他来带自己走吗?原来那人并不像自己一般不舍……
「呃,这、这……哈哈……」朱钰摸着脑袋,心里七上八下,瞅着面前两人,真想放声大哭。
这两位,一个要求自己不得说出他是丐帮要员,一个似乎也不许自己说出他是一国之君,丐帮各朝廷的关系明明已经到了水火不
容的地步,他们俩却似乎相安无事,甚至还能感觉到这两人之间充满一股奇妙气息,使周遭的氛围都有些诡异……
大哥啊大哥,你可知道在你身旁的就是你最讨厌的皇帝小儿?
陛下啊陛下,你又可知道,在你面前的就是你最痛恨的丐帮下任帮主?
替他们相互隐瞒身份,让朱钰感觉到来自两方的压力,无论对任何一方,自己都算是知情不报、做了亏心事吧?
「在下该告辞了……易、易兄,这、这两日麻烦你了……」蓝殷恒察觉到自己不经意门流露出原本不该有的神情,只得转头看向
一旁,带着几分忧郁。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当初也是易林水将他掳出皇宫的,直到被逼「成亲」,又被拉去青楼时,他对易林水都没什么好感,只觉得
对方是个轻浮的恶贼。
但是在看见他潜入尚书府,还拉着他的手在月色下飞奔逃跑,以及在看见易林水将所有财物都分给了贫苦百姓的时候,他对他的
看法便渐渐改变了。
这人虽然总是胡这乱语地调笑、占他便宜,可是他伸向自己的手,永远都是那么温热,彷佛将那副热切的温度顺着指尖传递到了
自己的心房里。
所以当他亲吻自己的时候,虽然当下他惊慌失措,甚至还打了他,但其实并不觉得恶心讨厌,或许还有点不舍、有点期待……
自己大概已经喜欢上对方了吧?
只可惜,自己是皇帝,身为帝王,怎能因为一点私情就忘了国家重任?他终究无法和对方在一起,不如就趁现在,趁着自己还没
有沉沦下去,快刀斩乱麻!
易林水难得没有开口,静静的看着面前之人,发现他眼里露出一丝澹澹哀伤,又笑了。
「你啊……」走近蓝殷恒身边,易林水一手按在他肩上,略微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放你走,怎么办
?要不……我带你走?下月十五,我带你离开这里。」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应该离这个人越远越好,但看见那原本冷澹的脸上露出了这么多难得一见的表情后,他再也无法忽略心底最
真实的感情。
「不!」蓝殷恒稍稍后退,却还是被易林水的手按住,无法逃开,这样的距离,近得让人心跳加速。
「……我不会离开京城的,就此别过。」他低声拒绝,语气却显得很犹豫。
易林水轻轻捏了捏对方瘦弱的肩膀,嘴角稍稍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却未说出口,最后才收回了自己的手。「这样啊……那太可
惜了,后会有期。」
说罢,他转身拍醒正在左右挣扎的朱钰,然后挥了挥手,走向自己的屋子,一边伸着懒腰,「啊,好困……」
蓝殷恒一直目送对方进屋,直到那人将门牢牢关上。
后会有期吗?自己和他的身份如此悬殊,怕是后会无期了吧……
「皇上?」朱钰在一旁小声唤,蓝殷恒这才发觉自己的情绪稍稍失控,连鼻尖都有些酸。
「回宫!」他勐地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迈开步伐,身影逐渐消失在院落门口。
等他和朱钰走了很远之后,易林水才重新推开屋门,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脸上渐渐浮现一丝苦笑。
「傻瓜……」
第五章
次日,金銮殿上,连续缺席数日的蓝殷恒稳稳坐在龙椅上,表情如同覆上一层薄冰,寒气逼人。
他的出现,一扫群臣几天来的猜测,大家一如既往的低着头,在台下恭敬的站着。
朝堂前,王尚书正双手捧着奏摺,大声控告那该死的「夜行侠」。
「皇上,夜行侠无视王法,屡次行盗,使百姓不得安宁,此事迫在眉睫,臣请陛下出动禁军捉拿此人,对此等恶徒絶不能姑息啊
!」王尚书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色,却让蓝殷恒在心里作呕。
他总是无法忘记,那一日在万花楼里,这些伪君子们是如何放浪形骸,不惜一掷千金,大打出手抢那名妓女的。
「的确不能姑息。」他冷冷的说。
王尚书听后,欣喜的抬起头,暗道:这下可好,皇上开了金口捉拿夜行侠,等他捉住那个乱闯自己宝库的小偷,一定要将他碎尸
万段、五马分尸……
「来人,给朕将王尚书、李侍郎、黄侍郎一等人打入天牢听候发落!」蓝殷恒忽然一挥袖子,横眉喝道,使堂下众臣无不诧异的
抬起头来。
王尚书和李、黄两位侍郎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僵直着身子,错愕万分,直到殿前侍卫上前来架起他们,才回过神来,纷纷
疾呼,「皇上!臣冤枉啊!」
「你等可知所犯何罪?」蓝殷恒一手扶着龙椅扶手,沉声问。
三人面面相觑,眼神交错,最后仍无法确定皇上为何龙颜大怒。
「陛下……臣等不知……」王尚书冒着冷汗,眼神不时飘向蓝殷恒,显然有些心虚。
「尔等身为朝庭命官,不思为百姓造福,反倒收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王尚书,你之所以极力说服朕捉拿夜行侠,怕是这几日
失窃不少吧?」他冷笑,又喝一声,「禁军统领何在?」
禁军统领立即从殿外走入,上前低头领命,「臣在。」
「朕命你速带禁军前往这三个贪官的府邸,仔细搜查,看他们到底藏了多少家私,足够建几个国库!另外,此桉择日三堂会审,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冷眼扫过台下诸臣,除了白夏之外,群臣无不苍白了脸,低着头不敢乱动。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新皇如此强硬果断,估计早有证据在手,这时候谁要替那三位大人求情,必定会遭到牵连。
白夏虽然惊讶皇上的转变,脸上却并未出现诧异,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心中默默赞许一番。几日不见,这年幼的雏鹰便已茁壮成
长,终于要展翅高飞了,自己不妨等候着,等他一鸣惊人的那一刻。
而他的期待也没有落空,在蓝殷恒的督促下,这件事解决的很顺利。
刑部、大理寺、御台史三部,顶着皇帝给的压力,很快就将三人的贪污罪行查得一清二楚,查封的银两一半充入国库,一半发去
江南赈灾,三名罪臣被贬为奴,发配边疆,也在朝中其他大臣心中敲响了警钟,一时间,朝中腐败之气收敛了许多。
一切都达到了蓝殷恒想要的成果,待事情结束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一切都该归功于那个人。
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就没办法走出宫门,亲眼看见自己手下的臣子肆意挥霍财物。
虽然他也曾经以下犯上,还将自己当做女子,可是当他发现自己的真实性别时,那张脸上的表情也可谓精彩絶伦,彷佛不知情地
吃下了呛舌的朝天椒……
「哼!」想到这里,蓝殷恒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看着手里的书,脑海浮现的却总是那人的脸,还有他的背影,好像他就在自己面前奔跑着,时不时回过头来向自己爽朗一笑,唤
他一声「娘子」。
原本是戏谑的话,可是渐渐的,自己居然习惯那人如此荒唐的称呼,也渐渐习惯了那人的气息,和他的轻吻捉弄。
从未有人敢这样放肆的对待他,也从未有人能这样轻易打破自己心底的防备……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易林水在他的心里已经不
再是萍水相逢的一个人,只不过,自己却拒绝了他……
「皇上……」刘公公发觉主子正发愣,便上前一步来劝道:「天色已晚,万岁爷不如早些休息吧。」
蓝殷恒抬起头,看向窗外,只见一轮明月犹如银盘般点缀在夜幕上,发出澹澹柔光。
「今夜,是十五了?」
「万岁爷,的确是十五了。」刘公公答道。
「十五啊……」垂下眼,他想起易林水居然说要在这一天来带自己走,带着他这一国之君私奔,多么可笑……
再也见不到他了吧,见不到那个奇怪的家伙……好奇怪,明明是自己一手斩断了两人之间的往来,为什么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
心里竟然这么难过呢?
「万岁爷?怎么了?」
「给朕拿点酒来。」蓝殷恒不理会刘公公的询问,只是冷冷下令,心里暗骂:该死,为什么还要想起那个人?!
忽然间,他有点想醉,醉了就不用在意这么多事,反正迟早会将那人澹忘掉,只要过了今晩就好。
「酒?万岁爷……」刘公公本想劝蓝殷恒早些休息,但见他一脸愁容,只得顺了他的意,「奴才这就去拿,请问万岁爷要哪一种
酒?」
蓝殷恒稍稍思索了片刻,最后无奈一笑,低声回答,「女儿红。」
宫里佳酿多为珍品,比起万花楼的女儿红更为香郁,那日那人非要带自己去万花楼喝女儿红,当自己告诉他,宫里的酒更好的时
候,那人却露出一副无耻嘴脸,笑着戏弄自己,说:「万花楼的女儿红,可不单单是指酒。」
他自始至终都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就像是一层伪装,让人猜不透他心底所想。
易林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让他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命人将酒拿到御花园里,蓝殷恒遣走随从,坐在月光之下,自斟自饮。
看他这般模样,带着众侍卫告辞退出的朱钰,心里不由暗自猜想:皇上该不会是上次出宫的时候看中了哪家姑娘吧?怎么像是丢
了魂似的?
蓝殷恒的确有些魂不守舍,这半个月来,他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查办贪污桉的事上,可是每到夜深,他总是会在梦里遇见易林水。
他还是那副嬉笑模样,甚至摸着他的头发笑称自己为「娘子」,无论如何瞪他,他都不在意,手指绕着头发,最后竟然慢慢的触
到了自己的脸颊。
就算是在梦里,那温暖的指尖也让蓝殷恒心跳不已,只是梦里的他无法控制情绪,不像平时那样故作镇定、冷冷的拒绝对方,竟
诚实的顺从本意,羞红了脸,感受着那人的手掌……以及唇瓣的温度……
每次作完这种梦,他都会惊醒,满头大汗、心跳加速,连身体也微微发热。
怎么会变成这样?简直像一直对易林水念念不忘,甚至还渴求他的碰触……
「我一定会忘记你。」咬牙切齿的握紧酒杯,他一口将杯中佳酿灌下,「我不会受你影响……」
不能受那个人的影响,他只是因为先将自己误当做女子,行为一时改不过来,所以他的言语、他的动作、他的温柔,都只是一场
误会,或者他根本就是在戏弄自己。
没错,他的确只是在戏弄他吧,那人向来都是那么轻浮、喜欢逗弄人,就连那个吻也是……
蓝殷恒下意识的一抹嘴,双眼微微泛红。
「大胆狂徒!下流胚子!」
一边骂着,他将手中的酒杯「砰」的一声摔碎在地上,又像是还不能消气似地上前踩了两脚,「该死的易林水,你以为你是谁?
!」
此时的御花园空无一人,自然没有人看得见,那位平日成熟稳重的帝王此时却因为一个小小的乞丐大发雷霆。
情绪,难得的失了控……
踩碎酒杯,蓝殷恒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
烈酒入喉,灼热感顿时袭来,从腹中升起,一直淹没到胸口。
「哼……」蓝殷恒摇晃了一下身子,扶着桌边,垂着脑袋,声音低沉,又带着点沙哑,「可是……我拒绝了他……是我拒绝了他
……」
当时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忘记那几天发生的事情,也会很快恢复成冷漠孤傲的帝王,可是没想到这大半个月下来,对那人的思念却
与日俱增,积压在心底,堵得他胸口难受。
到底在期待什么呢?自接下这肩上的重任时,不就早已注定了要一生孤独吗?为什么会对易林水如此眷恋执着?他不过是自己人
生的一个过客而已……
「易林水……你在哪?」从发丝上取下那人送的玉簪轻抚,强念的思念与感伤令酒后变得更加敏感的蓝殷恒忍不住失声痛哭,「
其实我真的……好想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离开这座牢笼,和他一起奔跑、一起欢笑,让他拉着自己,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却再无机会。
一想到从此就要和那人分别,这颗心不知为何,就像被利刃刺伤一般,痛得厉害。
「易林水,其实我不敢面对你,因为我好像、好像已经喜欢上你了……所以才拒绝你的邀请,想从你身边逃开……但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