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情侣这些年,他的情况我都看在眼里,那时候看他这样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我也知道实在没办法了,就当是了了老人的一个心愿,就主动走过去说,陈曦,没事的,我们也可以假结婚不是吗?」
「为了骗过陈曦的妈妈,除了没有去户政事务所登记,我们接下来的手续都和即将步入新婚殿堂的准新娘新郎一样,定了日子选好饭店通知家人亲戚好友……」说到这,林如惠又晦涩不明地笑了笑,「我没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父母,因为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同意,毕竟这事关我一生的声誉,也因为这件事,陈曦一直觉得对不起我,直至我遇上现在的丈夫过得不错,他心里才算好受一点。」
「也就这样,到了办喜宴那天,大家高高兴兴地齐聚在了一起。」
林如惠望着对面的袁杰,说:「然后,你出现了,也看到了穿着新郎装的陈曦和穿着新娘装的我。」
对面而坐的两个人记忆一度重叠,诧异的新娘望着突然出现面色惨白的男子,心中翻山倒海不知所措,还未等视线移到身边的新郎身上,一直陪在左右的新郎就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这个男人给硬扯出去。
而费尽周折终于找到失踪已久的爱人的男人原本还不肯相信爱人会娶一个女人,直至真相刺痛眼睛,全身被打击得无法动弹,任由这个成为新郎的爱人把他硬给带走。
一直处于浑噩当中的他不知道,在新郎拉他离开的那一刻,一道声音沙哑但凌厉地响起——
「陈曦!」
新郎脚下一顿,但还是拉着人坚决地往外走,新娘回头,看见推着轮椅慢慢移过来的陈母,久病缠身的苍白脸上,带着让她也为之一寒的怨恨。
自回忆里收回情绪,林如惠接着轻声道:「把你骂跑的那一天,你一定不知道,陈曦的妈妈就隔着一道玻璃墙盯着你们,但这事陈曦肯定知道,所以为了能让妈妈安心,他把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话都对你说了出来。那些话,把你骂走的那些话,陈曦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他心里同样不好受,可你越是不肯走他就只能说得更多说得更过分——」
坐在对面的袁杰忽然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
袁杰,当初我只是因为年少无知才会和你在一起,可我现在清醒了,我后悔了,我不想再过那种见不得光的生活。现在我才发现,和女人在一起有多自在多幸福,比和你在一起时快乐多了。而且除了爱情你还能给我什么,你一无所有,还是一个没有人要的东西,你要我和你在一起,是想让我也过那种众叛亲离无依无靠的日子吗!?
那时候陈曦的确说了很多,但唯有这些话是袁杰怎么也无法忘记的,似乎只要一个不经意间就会回响在他耳边,刺痛他折磨他,也是这一些话,彻底绝了对陈曦的所有留恋,让一直不愿相信不肯相信的他收起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转身离开。
看他这样,林如惠明白,有些事有些话不必再复述,有些人绝对比她还要刻骨铭心。
「你走后喜宴照常举行,陈曦的妈妈看着也放心不少,可那一天,陈曦喝酒跟不要命似地灌,别人都当他是高兴,又有几个人真正知道他心里的苦呢。」林如惠不禁苦笑一声。
「过后我们就住在一起,但从头到尾,陈曦都睡在地板上,在他妈妈面前我们就装亲密,背后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会碰我。记得有一天晚上,不知怎么我们俩个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的,我就问他,袁杰那边你怎么办。那时候他躺在地板想了很久,我以为他睡觉了,结果听他说,我会去找他,我会向他解释,我了解他,他一定会原谅我,真的。」
说着说着,莫名地,林如惠红了眼眶。
「说实话,其实那时候我也动了点干脆就和陈曦这样过一辈子的心思,可听他说了这些话,我才彻底放弃。到底是怎么深厚的感情,才让陈曦从没想过放弃,到底是怎么样浓厚的信任,才让他说出这样笃定的话。我自认没办法介入,还不如聪明的放弃。」
飞快地用手背拭了下眼睛,她又道:「办完喜宴后不到一个月,陈曦妈妈就撑不下去病危住进了医院,医生只叫我们守着,说能陪着就尽量陪着,时间不多了。他妈妈一直昏迷,我们俩守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我因为有点不舒服上了趟厕所,回来时候推门正要进去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不由就停下来,透过门缝,看见陈妈妈已经醒了——」
面色青白的陈母躺在床上,全身无力的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喘着大气道:『小曦,你跪下。』
母亲一醒来就听她这么说,陈曦自然是一脸不解:『妈?』
见儿子没有照办,陈母的语气更是狠厉,『跪下!』
『妈,你刚醒,我先给你去叫医生看看好不好?』
『你耳朵聋了?我叫你跪下!』
『……』陈曦焦心莫名又意外,可在母亲的注视下,仍是按捺着心中的情绪慢慢跪在她床头。
『跪好了,现在,向我发誓,在我死后,不能去找袁杰,不能和袁杰有任何连系!』
陈曦猛然抬头,满脸不可置信,『妈!?』
『怎么,不答应?』
『妈,你不能……』
见他如此错愕,陈母气得几欲从床上爬起来,撑起上身指着他骂道:『我就知道,你是不是想趁我死了去找袁杰。陈曦,你要是想我死不瞑目,在地下也不能安心,你就不发这个誓,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妈,我求你……』陈曦面无血色,整个人都要瘫了。
『你!你!你不答应是吧?你滚,你现在就立刻给我滚!我不要你这个儿子了,你不是我生的,你立刻滚,我下黄泉也不会放过你们!』骂得狠了,陈母一口气喘不上,又倒回床上。
『妈!』被吓到的陈曦一把扑上去,『妈,你别这样,我错了……我错了……』
一口一口艰难呼吸的陈母用尽一切力气握住他的手,眼中带着一丝乞求,『那……那你发誓,发誓,这一生再也不去找袁杰,发誓啊!』
陈曦眼中含着泪,在母亲的期盼下,声音颤抖地说出最不愿出口的话,『……我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去找袁杰,不和袁杰有任何的连系,我发誓!』
『好、好……好孩子……』陈母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最后一脸疲惫地合上眼睛,慢慢睡去——
『妈,妈你怎么了,妈——』
「听到这我立刻推门进去,可陈曦的妈妈已经没气了。那时候陈曦就维持着跪在他母亲床前的姿势一直哭,谁也劝不住,直至哭到昏了过去。」
从手提包里取出纸巾擦拭忍不住落下的泪水,林如惠红着眼说:「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母亲死了才会这么悲恸,事实上又岂止是如此。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心得痛成什么样啊。」
「再然后就是办他妈妈的丧事,那时候陈曦就跟变了个人似地,半天也吭不出一个字,丧事办完没多久,陈曦为了偿还给他妈治病时欠的一些债就开始出去跑车赚钱了,我们之间也不怎么见面偶尔只是电话联系。时间久了我们就自然而然地散了,外人眼里我们都是过不下去离婚,为这事陈曦还一直觉得欠了我。我倒没觉得怎么,因为我离过婚而不接受我的男人嫁了又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呢。所以我遇上了现在的老公,才会过得这么幸福。这些事情我告诉过我丈夫,他说不管是不是真结婚,都会好好地疼爱我,听见这些话,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你说是吧?」
对面的人不回答她,甚至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而林如惠也说完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最后深深看一眼眼前这个男人,擦干眼睛掏出纸笔写了一个地址,递过去的时候留了一句话,「如果你还爱陈曦,你可以去找他,他去见他妈妈了,地址在这。」
「我现在很幸福,所以我希望,他也能幸福。」
说完,林如惠起身走了,不再有丝毫的眷恋。
陈曦一直坐在母亲的坟前,每次回来他都会陪他母亲好几个小时,并不是有很多话要说,反而一坐下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唯有坐在这里,他一直飘浮不定的心似乎才能有这么一点点的依靠。
摸着墓碑上刻着的他母亲的名字,陈曦带着些迷惘地说:「妈,我见到他了,我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个地方还能再见,你会生气吗?可我真不是故意去找他的……」陈曦疲惫地靠在墓碑前,「妈,我现在该怎么办……现在的袁杰不是我骂几句就会走的了……他变了,变化好大,一开始差点认不出来……现在又霸道又过分……」陈曦似乎笑了下,「看样子还是大老板呢……可比我有出息多了……」
说着说着,陈曦闭上眼,不再开口,一脸的憔悴。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走到面前,睁开眼一看,陈曦愣了。
「袁杰?」
他以为自己在作梦,而听到他这声轻唤,站在他面前的人蹲了下来,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
「嗯,我在。」
陈曦忽然就有想哭的冲动,粗鲁地拉开他的手,「别对我这么好。」
被拉开的人反而凑上前,「那我该对谁这么好?」
「我是在作梦吧?」
对着他困惑的眼,袁杰笑了笑,放开他,直接跪在他母亲的坟前。
「袁杰?」
正莫名其妙着,袁杰的下一个举动就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袁杰突然用力在他母亲的坟前磕了一个响头,很响很响,几乎都要把陈曦的心给震裂了。
「你干什么!」
震惊之下的陈曦想把他拉起来却被他甩开,一个接着一个地磕,每一次抬头,都让陈曦看见他额头上磕出来的血印子。
「袁杰,你疯了吗?你到底想干嘛!」
陈曦无法再忍耐,整个人扑上去制止他。袁杰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一丝血痕滑落眼睛,令他不由地眨了眨眼,陈曦见了赶紧掏口袋,实在找不出什么索性就用衣袖去擦他额头上的血。
「你到底想怎样,想自虐哪里不行上这来干嘛!」
「不是自虐。」看陈曦紧张得脸色都变了,袁杰觉得格外受用,「是在请求阿姨原谅,我还是想和她儿子在一起,一辈子。」
闻言陈曦停下,怔怔地看着他。
拉过他的手,和他肩并肩跪在坟前,袁杰郑重地对坟里的人说:「陈阿姨,我知道你恨我抢走了陈曦,恨我把陈曦往歪道上拐,可是我也没办法,我试过了,除了他我没办法再接受别人。没知道真相前,刚相遇的那时候,我还恨他怨他,想出很多折磨他的办法,让他尝尝被背叛被遗弃的滋味,可临到头,看到他那么难受我又舍不得了,后来我又想,算了,既然舍不得那就把他关起来,让他跑不了逃不了,可他仅仅一句软话又让我放弃了,我就在想怎么能这样呢,对这个陈曦我怎么就完全没办法了呢。其实归根结柢,还是因为我爱他,怨他是因为爱他,恨他也是因为爱他。在知道真相后,我发现我更放不开他了。」
「陈阿姨,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把陈曦拐跑的,他没来找我,全都是我缠着他的。阿姨,我跪在这里就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再让陈曦离开了,我爱他,会一直陪着他,直到我们都老去。等到我们双双都入黄泉那一天,我会再跪在你面前,乞求你的原谅。」
陈曦就这么愣愣地,愣愣地看着一脸真挚的他,看到最后,听到最后,眼中的泪不知怎么就无声无息地落下。
不是不想哭,只是没到伤心之处。
有这么一个人,能把心底的话都说出来,每一句话都戳中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让他委屈,让他疼痛,让他苦涩,让他难以自持。
就这么流下眼泪。
无声无息,却也最真实。
这一颗泪滴下,袁杰万分痛惜地用力抱住他,以下巴用力地蹭着他的发顶,声音沙哑:「小曦,对不起,这些年,苦了你了。」
一句话,让本来就竭尽压抑的情感再也不受抵挡倾泄而出,把脸埋在他的胸前遮掩一切不欲为外人道知的脆弱,身体不停颤抖,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服,唯有泛白的指节透露他的失控。
很久很久,久到连太阳都挂在了山头上,在金黄的夕阳下,已经平静下来的陈曦靠在袁杰的肩上,和他跪在一起茫然地看着母亲的墓碑。
原以为就这样跪到天荒地老,可太阳完全落下的时候,陈曦忽然说:「小杰,我们回家吧。」
袁杰心中一颤,一只手环上他的肩膀,用力地握了一下,半晌才哑着声应答:
「嗯,我们回家。」
尾声
陈曦醒来的时候袁杰还在开车,他用力揉了揉脸看向车外,发现车正驶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
「这是开到哪里了?」
袁杰抽空看了看他,「回去的路上。」
陈曦按了按鼻梁,拿出手机一看时间,居然是凌晨一点半,不由拧紧了眉头,「你不会就这么开了七个多小时的车吧?」
知道他想说什么,袁杰冲了他一笑,道:「没事,我不累。」
可陈曦却不相信,又不是没开过长途的人,哪会相信真的没事,忙指挥道:「赶紧找个地方停了,我跟你换。」
找安全岛停车的过程中,陈曦问道:「直接开车回去多累啊,要十五六个小时呢,你这车不是之前你开的那一台,是来了才找的车吧?把车退回去,我们直接坐火车回去还不方便点?」
袁杰嘴上一直噙着温柔的笑,视线虽说是在看着前方,但时不时还会落在他的身上:「你一上车就累得睡了,我不想把你叫醒,再说,我实在有点迫不及待了。」
过了两秒陈曦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些许无奈却甚是明了的笑了笑,看着他说:「你额头上的伤口还好吧?」
袁杰抬头摸了摸上车前找来两块OK绷贴住的伤口,「没事,看起来严重而已。」
陈曦闻言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车子继续朝前开,短暂的沉默中,他又开口说道:「刚才睡着的时候,我作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出现了很多人,最后,我还看见了我妈妈。」
袁杰忍不住看他一眼,问:「阿姨说什么了?」
陈曦用手撑着脸,在发白的车灯影射之下神情模糊不定,「她什么都没说,就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她在笑,就像我曾经做了让她开心的事的时候一样的笑……」
袁杰沉默着把车速降下来,向最右边的车道移过去的过程中,他低声说:「陈曦,你说,你妈是不是原谅你了。」
陈曦疲累地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想了想,又说,「也许是吧。」
说完这句话,他有点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倒在椅子上。
车子开至路旁停稳,袁杰倾过前身抱住他,陈曦停顿数秒才伸出双手一点一点抱住他的腰身,闭上眼安静,又带点心酸地汲取此刻的温情,然而不知道是谁的肚子不合时宜在这个时候咕咕直叫,教两个人忍不住面对面噗哧一笑。袁杰松开他道:「后车厢里有吃的,我去拿。」
看着袁杰下了车,陈曦也跟着一块出去,在车旁看了一会就往车尾走去,问低头翻找的人:「都有些什么吃的?」
袁杰拿出一袋面包递给他,「吃这个垫垫肚子。」说着又拿几样,「还有些肉干蜜饯,嗯,你要不要喝点饮料,这里有矿泉水,绿茶,花生牛奶和椰子汁,嗯,还有红酒。」
陈曦目瞪口呆地望着满满一后车厢的食物,难以理解地道:「你难道是准备开车出游的?」
袁杰笑着忍不住抬头刮了下他的鼻梁,「当然不是,这车是分公司给开车到外地出差的人准备的,有时候他们经常忙得找不到地方吃饭,后勤索性就把吃的装车上以备不时之需。」
「分公司?」陈曦注意到一个词,咋舌,「看来你现在生意做得不小。还有,听起来似乎很人性化,还能想到为出差的员工在车上准备吃的东西,而且这么丰富。」
「没办法,这年头不对员工好一点留不住人。」袁杰笑着打开一个小蛋糕的包装,递到陈曦面前,看他接过吃了一口,又拿出一瓶奶茶打开盖子给他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