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霹雳，招招致命，毫不留情，这是要致对手与死地的打法，很快，程墨肩头便中了一剑，鲜血汩汩直往外流淌。

就在他的血液沾染上剑身之时，剑体突然发生嗡鸣，像是警示一般，很快，血液从剑体之上蒸腾起来，滋滋啦啦化成烟雾，消失在空气中。

“至阳之血？”苍术望着手中的剑发生的排斥反应，寒着脸道，“难怪会有这样的自信，程道长好狠心，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一点都不心软。”

“手无寸铁？哼…当初是我小看了这个年轻人，他自甘堕落，已经不再为人，诛杀妖孽，是我的职责，在我眼中，所有妖怪都一样。”程墨说完，以食指沾上自己的血，在左手掌心，以血画出一个咒符，飞速念出金刚伏魔咒。

苍术眼神一凛，知道程墨这次要来大的，金刚伏魔咒是每一个妖怪都惧怕的佛咒，再加上程墨天生至阳的体质，威慑只怕更是强大。

当下，暗中送力，长剑飞离手心，呼啸而出，直刺程墨门面。而苍术则足尖轻点，飞身而起，从侧面攻向程墨。

刹那间，程墨以为只要躲过迎面而来的长剑，反手再以画有咒符的掌心劈向侧面而来苍术，即能胜算，哪知道，躲开的长剑被苍术一把握在手心，一个翻身，瞬间闪至正面，下一秒钟，长剑已经横在程墨的颈脖之上。

成王败寇，胜负已定。

“妖道，人途，谁能说了算？程墨，你可以诛杀全天下的妖物，唯独这个人，我绝不会容忍别人动他半根汗毛。”

鲜血已经顺着程墨的脖子缓缓流下，沾染上剑身，所到之处，发出滋滋啦啦的腐蚀般的声音，程墨垂下手臂，不再反抗，疼痛没有令他皱起一丝眉头，他视死如归地漠视着苍术。

“苍术！千万不要杀他！！！”祁琰慌忙上前制止道，“杀了他，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不杀他？看看他是怎么对待苏泽夏的？他想致他于死地！他想要他的命！”苍术咆哮着，眼神阴翳，手上使力，剑刃又往里深了一分。

“可是我们不是来救苏泽夏了吗？苍术，千万别做傻事！程墨是程老头子的得意弟子，你是知道的，你若杀了他，不知道会引来多少腥风血雨，你们一辈子都要在程家的追杀中度过。”

祁琰的话，苍术又怎会不明白？但是当看着苏泽夏饱受折磨的模样，苍术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杀了程墨，只有杀了他，胸中那团阴郁才得以消除，杀了一切威胁到苏泽夏的人，自己才能够安心。

“够了，苍术，”望着苍术眼中越来越痛苦的神色，祁琰几乎快要不能再坚持自己的立场，“真的……够了。”

“哈哈……哈哈哈……”一直沉默不言的程墨，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流出眼泪，他一笑，脖子上的剑似乎割得更深了，又一股鲜血涌了出来，他像是不觉得疼痛，双眼乜斜着苍术，怪里怪气地说道，“真是好感情，好感情啊，多么让人感动……”

苍术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墨，长剑依旧平稳地持在脖子上，“程道长，你若是再这么笑下去，可别怪我的剑不长眼睛，到时候我想不杀你都不行了。”

“杀吧！杀吧！来啊！！！”程墨双目圆瞪，瞳孔急速缩小，龇开的嘴唇癫狂地笑着，整张脸显得神经质，他大声吼叫起来，“你们这些妖怪，也有感情？……哈哈……如果有感情存在的话，为什么在李沐风被附身的那一秒，不去救他？？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说啊！！可是为什么不去救他！！为什么？？？？？”

苍术愣住，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他就那么楞了很长时间，终于，黯然收回了长剑。

这场较量的失败，令程墨再一次发狂，他又沉浸在后悔与悲痛之中，刚毅的脸庞，不可抑制地流下绝望的泪水，他的视线恨恨扫过躺在地上处于昏迷之中的苏泽夏，而后，又慢慢停留在苍术的脸上，“李沐风诚心诚意地帮助你们，却换来如此下场！……都是你们！是你们害了他！”

“我很抱歉，李沐风的事情，是我失算……”苍术垂下眼，走到苏泽夏身边，弯腰抱起他，苍术已经明白，苏泽夏选择毫不抵抗的原因，这是他们都无法抵抗的债。

程墨看着依偎在苍术怀里的苏泽夏，突然妒忌的无以复加，这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令他口不择言，没有任何思索地脱口吼出：“失算？失算？……是了，你的失算使李沐风丧命，然后酒换来了你们的幸福？”

“程道长！”苍术打断他，声音不大，却慑人心魄，苍术肃然盯住程墨，缓缓开口道，“——请你尊重李沐风！”

——请你尊重李沐风！

这句话，犹如一把大锤，毫不留情垂向程墨的胸口，也砸碎了他的梦，程墨睁着绝望的双眼，他恍然明白过来……自己是彻底的败了……或许早已经知道结局，只是没有勇气承认，这也是为什么，那一年，师弟李沐风与他分道扬镳的原因。

程墨永远记得李沐风被逐出师门时，微笑着说的那一句话。

“师兄！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了解我！”

是啊，程墨在心底说，我一直都不曾了解过你，我也一直无法了解你。

这场失败，从某种意义上，将是程墨人生的转折，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正是李沐风一直以来所不齿的，甚至是痛恶的。

即使李沐风事先知道自己命运，时间倒流让他再选择一次，李沐风一定还会毫不犹豫地把舍利子戴在苏泽夏的身上，至于茯神，李沐风肯定会笑着说：那是我无法逃避的磨难。

程墨颓败地滑落跪在地上，他把头深深地埋进手心，这个一贯强硬的男人，斩杀妖孽无数的男人，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心软过的男人，此刻，放声痛哭起来。

可是，李沐风，我一直都很想了解你。

你却总是把我拒之门外。

师傅说，至阴体质和至阳体质是天生相克。是不是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咫尺天涯，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不要这一身异禀。

师傅说，程墨，你是天生的驱魔人，你为此而生。

可是，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我背负的杀戮，使我不能回头，我背负的责任，它是我的枷锁。

对于我爱的人。我无法爱，不能爱。

你不知道，当我再一次看见你时，我有多么伤心，如果我向师傅通报你的行踪，你肯定会遭受各大门派追杀，但是，当我看见你和张子濯在一起时，谁又能明白我的痛苦。

那不是你，可的确又是你。

程墨一直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而现在，也只能永远地埋在心底了，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悲恸地流着泪水，就算他哭出一个海洋，也补偿不了这份遗失多年的爱。

黑夜里，星辰闪烁，也在流泪，原来，一个男人的伤心，可以如此无止无尽。

苍术和祁琰默默看着这个失声痛苦的男人。

在爱的名义之下，其实，每一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苍术紧紧搂着怀里的苏泽夏，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如果还有仇恨什么的，也早已经随着那泪水，而烟消云散了吧。

程墨的结界在伤心中渐渐散去，夜莺的声音，又从新回到了这个世界上。

路很长，我们得继续前行。

46.蜕变

在这四个男人的寂静中，地上的银色丝茧，微微晃动了一下，几个人立刻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

接着，银色丝茧破裂开一条细缝，里面有什么东西窸窣活动着。

这个银色的丝茧，正是刚刚那个男孩死亡后变成的东西，却没有任何妖气，就好像自然界毛毛虫蜕变成蝴蝶时那么简单的气息，除了体型大了一点，它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这样的气息，令所有人都没有出手，程墨慢慢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有一些泪痕，但是那张脸又恢复了之前的强硬，三个人站立着，静静注视着它的脱变。

蝴蝶样的头部附肢及前足先行伸出，细弱地令人心疼，接着中足、后足和翅随即拽出。细足攀附着茧壳，体躯随即脱离而出。那柔软皱缩的翅片，在短短几秒钟，就迅速地伸展开来。

这真是一直华丽到令人窒息的蝴蝶，有手掌那么大。体翅上皆是细小的金绿色鳞片，前后翅均有金色斜带，拖着旖旎的带尾。它抖动了一下两条细细的须角，美丽又优雅。

忽然，它飞了起来，翩翩舞动，几个人均后退几步，苍术昂起头，注视那只蝴蝶，他只需要轻轻一挥手中的长剑，这只脆弱的蝴蝶便会成为两半，死亡在刀刃之下。但是，和其他人一样，苍术没有动手，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打扰这一只美丽的蝴蝶。

也许是因为，它是在黑夜的忧伤中所重生的。

它飞的并不高，速度也很慢，悠然地空中转了两圈，接着，往巷子出口的方向飞过去。

几个人的视线，顺着蝴蝶飞过的路望过去，然后，就发现了，站在黑暗里的穿着白色风衣的男人。

蝴蝶飞了过去，翩然落在男人伸出的手掌之上，温顺的煽动了两下翅膀，便不再飞走了。

几个人惊讶极了，谁都没有想到，李沐风会在这里出现。他带着和以往一样的嫣然笑容，站在那里，静默地，注视着四个人。

他就是李沐风，却有着和李沐风不相同的顽劣默然的气息。

“他不会死，他只能破茧重生……”李沐风转望着手中的蝴蝶，说出这番意义不明的话，“忘却前世肮脏不堪的身体，忘却一切烦恼，带着希望，一次又一次，幻化为人。”

“你们不必再妄想了……”

众人还没有从他的出现中和这番话语里醒过来。

然后，他便以胜利者的姿态，眼神轻轻一扫，嘴角带出一抹含讽的微笑，手托着那只蝴蝶，高傲地转身离去，就那么，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你别走！！”程墨大吼一声，紧追上去，可是，哪里还有李沐风的影子，他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四周那么安静，唯独没有那个人的气息。

苍术看着程墨飞奔远去的身影，喟然道：“追上了又能怎么样？这幅身体，已经成为了茯神的筹码，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时，祁琰突然说：“我认得他！他是谁？”

“他就是李沐风！”苍术抱着苏泽夏，边走边答道。

“他难道不是人类吗？”祁琰疑惑地问。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难怪……苍术，你之前不是追问到底是谁打败了我吗？”

苍术看向祁琰，静待着答案。

“就是这个男人！”祁琰沉沉说道。

“我不相信你会败在他手下。”

祁琰苦笑，坦然说道，“可是真的就败给了他，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人类，结果，他使诈。”

苍术点点头，然后低头轻触了一下苏泽夏的额头，他现在很安稳，眉毛舒展开来，孩子一般安静地蜷缩在苍术怀中，苍术满意地笑了一下，不以为然道，“使诈就不算输。不过，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人类，恐怕打死你你也不会告诉你是败给了他吧。”

“嘁……”祁琰皱眉看着苍术，不满道：“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好听话？”

“不能！”苍术淡淡地说：“因为你很爱面子，这是事实！如果你是一个坦率的人，我们就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打架上，苏泽夏也不会受这番苦头。”

“喂！你又赖上我了，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保护不周。”

“我的确保护不周，但是这和你有必然的联系。”

祁琰要吐血了，这就是他为什么这么讨厌见到苍术的原因，因为他们俩根本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对话。一见面，不是打架就是吵架。

苍术说：“说吧，你答应了李沐风什么条件？”

祁琰有些窝火，但还是如是答道：“他说，借用我的地盘，叫我不要插手。然后，又给了我一颗九转回魂丹。”

苍术皱眉，不解地看着祁琰，“你收下了？”

祁琰知道这事是自己做的不对，讪讪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知道我正需要九转回魂丹去救人，当时真的是急用，心想反正是输了，给了我我也就接下了。”

“哼，”苍术冷笑，“你就是因为这样，当年才和妖王失之交臂，现在又是为了哪个情人神魂颠倒了？”

祁琰沉默，似乎是不愿意说起这事，于是，岔开话题道：“那两起命案，我也是知道的，隐约知道是和他有关系，但是，有言在先，就吩咐手下的不要管闲事。”

“那两个人，是被噬魂蝶吸取了魂魄！”程墨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原来他没有离开，一直等待着他们走过来。

“程道长，今晚，多有得罪！”祁琰此人混世已久，极为圆滑，一见到程墨就迎上去，连忙开口道歉。

程墨的脖子上依旧血迹斑斑，他看着苍术，眼神有些黯然，像是审视着什么，好一会，才开口说话，“我一直在寻找李沐风的踪迹，在不夜城，我见到过他几次，之前，他是和张子濯在一起，表情有些木然呆滞，但最近见到过的两次，他都是单独行动，而且，表情活络……和之前的李沐风非常像！我担心……他的魂魄已经完全被吞噬了。”

苍术摇头，说道：“我也不能肯定，但是，那只蝴蝶和他有什么关系？”

程墨露出痛苦的神色，“那就是噬魂蝶，化为蝴蝶本体时，对人类没有任何伤害，本是极其低下的妖怪，遇到很特殊的情况幻化成人形，喜欢勾取人类的魂魄，但是此类妖物按常理讲是极其少见的，但是……李沐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能够令蝴蝶幻化自如，我有两次，都看见李沐风身后跟着那噬魂蝶。”

“勾去魂魄？是吃掉吗？”苍术凝神问道。

程墨摇头，“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被害之人的魂魄消失了。虽然不能肯定李沐风就是幕后人，但是肯定和他又关系。”

“你见过他几次？”

“三次。而且，都是在这一带。”

“那你……没有通知你的门派？”

程墨不说话，苦涩地摇头。

苍术又说，“程道长，你也知道，真正的李沐风，可能已经不在了，这件案子如果继续追下，说不定那一天，你们就会刀剑相对，那么……他要杀你，你该怎么办？”

程墨不语言，每当想到这个问题上，都被他下意识回避，不去深思。今天，苍术无情地把话题挑到刀口上，程墨也发现，自己不能再逃避这个问题，如果那一天到来，该怎么办？那具躯体里，是一只妖魅。

长长叹了一口气，程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苍术接着说道：“李沐风的事情，非常棘手，茯神占据着他的身体，知道我们拿他没有办法，所以才会这么明目张胆。其实，程道长，我们今晚到来，并没有恶意，我们不仅仅在找李沐风，还在找一个人，这个人可能与李沐风也有关系。”

“谁？”

“一个叫谢笑的男人。”

祁琰嘿嘿笑起来，像是听见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谢笑都死了好几百年了，这么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