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镇魂（四）

茅戴青悲痛地看着苍术同样沉重的脸庞，哽咽地说：“与妖魅同化之后，虽能神志清醒地活者……可是，可是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再也没有我的儿子这样一个人了……这样做和噬心发狂有什么区别？……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他成为那样。”

“茅掌门说的对，”李沐风喟然道：“同化后失去自己的人格，成为对妖魅言听计从的另外一个人，苏泽夏心里也不希望这样吧。”

李沐风又想起许多年前弟弟死去的瞬间，这种渴盼的种子在那个时候就在心里种下，当苏泽夏的脸狰狞地望着自己时，绽开了苦涩的花。

他轻笑了一下，取下脖子上的舍利子，弯腰戴在苏泽夏脖子上。

舍利子固魂定魄，邪不可干，妖魔全都惧怕，在舍利子戴上的一瞬间，苏泽夏立刻安静了，他的身体软了下来，眼神呆滞地凝着前方，空茫无神。

李沐风脸上露出了安然放心的神色，道：“你们可以放开他了，他受戾气控制多时，不过这样子估计过一会儿就好了。”

茅戴青跪地连忙将苏泽夏抱在坏里，激动万分，她抬头感激地看着李沐风，语无伦次道：“太谢谢你了，李医生……太谢谢了…我真是…谢谢…”

“你怎么办？”苍术冷着脸，“你虽不是骨泣，但至阴之体同样很危险！”

茅戴青闻言吃惊地望着李沐风，万万没有想到李沐风也同样是至阴之体，至阴之人进入这样阴气极重的宅邸中，极其容易灵魂出窍，中间的利害，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一边是自己的儿子，另一边是同样不顾自身危险的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碍事！”李沐风淡淡道：“之前饮下了镇魂水，加之我懂佛法，自然不会被戾气所噬。但是，如果结界消散，我只能自保，以固自身灵魂不出窍，到时候帮不了你了。”

苍术神色复杂，面色沉重地点点头，此刻，除了这个，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谢笑，若你不死，今天的代价我定要双倍奉还！念此，苍术脸上泛起恨意，冷冷道：“我今天务必要破了这锁魂阵！”

茅戴青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苍术傲然冷笑：“既然谢笑有本事让这些恶鬼们听令于他，我就有办法让他们归顺于我！”

茅戴青暗暗心惊，谢笑不死之身，能摆出今天这阵法，培育骨泣，哪里会是等闲之辈，苍术能口出如此狂言，定是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了，今天断然是不能全身而退了，茅戴青不禁黯然道：“苍术，千万不可以身犯险！”

“不试一试，我们都得死在这儿！”苍术四处张望，心里细细盘算着。

现在能和谢笑抗衡的，也只有苍术了，纵然前途渺茫黯然，一千一万个不忍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茅戴青心中有些绝望，自己活到今天也够本了，想想苏子真，现下是没有办法再去救他，可是，苏泽夏还这么年轻，自己当年一时迷了心窍，犯下大错，可是自己不养他，他落在别人手里下场也是一样，怪就怪自己这么多年没有能力反抗谢笑，如今，只盼望着能用自己这一命，换苏泽夏出去。出去了，就是新生！

“把你剩下的金色符箓全部给我。”苍术打断出神的茅戴青。

茅戴青把剩下的金色符箓递到苍术手上，疑惑的看着他。

金色符箓本就是道家镇妖降魔之用，苍术身为妖魅，接过符箓，顿时产生了排斥反应，手与金色符箓接触地方烧灼起一片金光。

苍术毫不在意那灼痛感，面无表情，食指放于唇边，咬破指尖，将自己的鲜血一一滴在每一张符箓上，血液在符箓上化开，妖邪之血，瞬间就把符箓污染，金黄色的咒符渐渐变成了黑色。

苍术把污染的咒符递给茅戴青，问道：“还使得出灵力吗？”

茅戴青不解苍术有何用意，点点头。

“那好，用尽你的全部灵力，把这些咒符打在阵眼之上。最主要的这个阵眼，你不用管。”

“你是要？……”茅戴青明白过来，马上否决道：“不行，这样你太冒险了，弄不好会被恶鬼反噬的！”

苍术望着如飞蛾扑火般的恶鬼，和结界外成堆的黑色沙砾，摇头道：“没有时间了。这些恶鬼没有尽头，结界支撑不了多久了……记住，你单把灵力注入咒符打出，万万不可念茅山咒术，打出之后，你就只管护住苏泽夏。”

说完，苍术怜惜地看了苏泽夏一眼，他安静地躺在茅戴青怀里，睁着清眸的双眼，空洞沉寂地望着天花板。

心中一阵刺痛，苍术暗道，苏，我定会让你毫发无损地走出这屋子，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回头对李沐风叮嘱道，“李医生，我施法之际你就即刻集中精力护住自己的魂魄！切忌，不可分神！那个时候我也无暇顾你。”

李沐风沉着地点点头。

“那么，谢笑，你就看好我怎么破了你这阵法吧！”苍术狂笑着扬起脸庞，桀骜不羁，飞扬耀眼。

“茅掌门！打出符咒！”

一声令下，茅戴青扬手注入全力，将手中被鲜血污染成纯黑的符箓一一打出，贴在不同位置的阵眼之上。顿时，欲扑上来的恶鬼们身形一滞。

苍术立刻半跪于黑色长剑之前，伸出手腕，迎向锋利的剑刃，直直划下来，鲜红的液体自手腕喷涌而出，苍术一手握住剑柄，将血液灌注于剑身，另一只沾取血液围着阵眼画出一个怪异扭曲的符号，神色凝重，口中念咒，他念得极快，几乎看不到他的嘴唇在动，眼中精光大盛，厉喝道：“吾今以血祭之，逆吾者死，恶吾者自受其殃，六道恶鬼皆听于吾命！”

血液不断顺着剑身，渗入地底，顷刻便不见踪影，犹如被海绵吸附，剑体越发漆黑，透出暗红的光亮，墙上的咒符亦同时发出耀眼的暗红色光芒，一时间鬼哭神嚎，房子里卷起阴厉的狂风。

苍术咬牙，不堪痛苦地皱起眉头，另一只空出的手接着往剑身一划，鲜血飞溅而出，双手手腕汩汩鲜血红的刺目，他双手紧握住剑柄，痛苦地闭上双眼，口中咒语喃喃，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道淡淡的阴影，更显得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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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拥有着强大妖力的大生命之源，是魔王的号令，以势如破竹的气势宣告着自己绝对的力量，跟随着上古的咒语，灌注到巨大阵法的之中，颠覆一切正途，藐视一切规则，投鞭断流，风云变色。

血红的蛛丝，像照耀在阳光下叶子的透明经脉，自咆哮嗡鸣的黑剑之下，爬满地面，延伸到墙壁，占据了屋顶，带着绝对强悍的气息，带着脉动，妖艳地现出幽红之光，李沐风和茅戴青觉得犹如置身于怪兽巨大的脏器之中，血腥之气尤为强烈，简直催逼的人快要呕吐出来。

这时，恶鬼们停止了前行，但仅仅是停止了片刻，又发疯般地狂躁起来，只是，这一次，攻击的目标不再是苍术他们，恶鬼们，开始互相残杀。另一种力量开始主宰，拖着摧枯拉朽满屋子蔓延开来。

屋子里突然冷了好几度，气场强烈地紊乱起来，阴气猛然大盛，像是决堤的洪水。两种力量相互抗衡着，这是殊死的较量。茅戴青看见了自己呼吸出的白气，越来越冷，坠入冰窟的刺骨，身体发起抖来，不由得抱紧了苏泽夏，接着，无数看不见的冰晶砸向脸颊，像破碎的玻璃片，刮的皮肤生疼。让人睁不开双眼，她想知道李沐风和苍术现在怎么样了，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双眼瞎了一般，雾蒙蒙一片昏暗，她下意识把苏泽夏的头抱的更紧了，茅戴青把头低低埋在苏泽夏的脸颊边，紧紧闭起了双眼。

茅戴青从来信鬼不信神，神对于她来讲，是高高在上又可笑的存在。可是此刻，她真诚地向天上的神仙祈祷着，今晚，他们四人能够平安走出这个大门。

这绝望，而又不得不心怀希望的夜。

34.另一个结局

当苍术凝神望着屋子，轻轻说了一句“我要进去的时候”，烈焰妖兽的尖锐的前爪开始不安地刨地，很显然赤芍也感应到了屋子里面突然有了另外一种非同寻常的力量，她龇开利齿，咬住苍术的衣摆，坚定地摇头，不让苍术进去。

苍术揉了揉赤芍毛茸茸的尖耳，“你若明白，就放开吧！”

巨大凶狠的红色妖兽，突然露出悲哀的神色，良久，恋恋不舍地松开衣角，赤芍在心里说，我明白，我都明白。

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令人为之赴汤蹈火，总有一种羁泮，叫人肝肠寸断。望着苍术走进大门的修长身影，她甚至清醒地预感到，即将到来的结局。

巨大的屋子静静地屹立在夜色之中，苍术推开大门毅然走进去。赤芍眼睁睁地看着漆黑的大门把苍术高大孤傲的身影吞噬，无情地斩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当未来越来越清晰的被命运之手描绘出来，赤芍此刻心里反而越发的冷静，她望了一眼肖凤薇，肖凤薇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脸色沉静的可怕，赤芍此刻同样明白肖凤薇在想什么，因为饲主与魅心灵相通，肖凤薇没有阻拦李沐风，没有阻拦苍术，这个女人在此刻彰显出一种超越性别的坚强，她早已经在心里别上了一朵挽花，作出了最坏的打算。

赤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不动神色地监视着张子濯的一举一动，还有站在他身后，一脸神秘之色的茯神，今晚他们站在这里，恐怕并非单纯的雇佣这么简单，但是一时又猜测不齿他们的目的。

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赤芍释放出灵识，感知到苍术的灵力波动，但是仍然安心不下来，她低低咆哮了一声。

无声的对峙，把时间拉伸的更长。每一分每一秒都烧灼着心头。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房屋突然开始震颤，其实并不是真的震颤，而是气场的颠簸，导致的视觉偏差。突如其来暴涨的阴气使几人都为之一凛，屋内肯定发生什么大事了！

赤芍盯着屋子的大门，烦躁地来回走动着，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吼声，肖凤薇极其不安地往大门走进了几步，既担心着屋子内的情况，又时不时注意着张子濯的动静，张子濯根本没有注意到赤芍们这边，正一脸严肃地注视着主屋，身后的茯神亦是神色锐利，肖凤薇脑中百思回转，心中却空空如也，像又压着秤砣一般的沉重。

在场的人都感觉了有两股力量在殊死相斗，一股子腥气随风散开，赤芍碧色的瞳仁发出骇人的幽光，她大吼一声，扑向大门，巨大的利爪一掌抓去，竟然不能动那大门分毫，赤芍心里大惊，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时，灵压陡然一空，连接着刚刚极其强烈的阴气，就像是一谭子池水突然被抽空，什么也感应不到了。就在赤芍和肖凤薇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时，一道青色虹光划过视线，往门里急速遁去。

“糟了！”赤芍失声叫起来，那遁入墙里的青色身影，不是茯神还能是谁？赤芍来不及多想，挥出锋利的前爪狠狠一掌抓去，刚刚无法动之分毫的大门轰然崩坏。

“苏泽夏！李沐风！”肖凤薇焦急大喊着两人的名字，紧跟着赤芍飞奔进门里，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无法看见。只听得赤芍低低咆哮了一声，几道火焰自她周身猛然亮起，照亮了黑漆的宅邸。

如果世间事可以从来，可以选择，肖凤薇一辈子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场景，这是怎样苍凉又惊心动魄的场景啊，整个客厅破烂不堪，东西物什七零八落地摔了一地，没有一件是完整，几张黑色的符咒贴在墙壁上，倒像是催命符，更显惊悚萧条，那把窅黑的长剑，泛着冰冷的光泽，直插入地面里。

李沐风昏倒在地上，茅戴青深埋着头，怀里紧紧地抱住苏泽夏。

听到肖凤薇和赤芍的脚步声，茅戴青缓缓抬起头来，看到两人，灰芒的眸子中陡然亮起一道亮光，茅戴青紧闭着的咬出血痕的嘴唇终于松开，她抖动着嘴唇，几欲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说，眼前所见的一切，已经无声宣告了结局，肖凤薇急促地喘着气，扶起一旁昏迷的李沐风，摸了摸鼻息，当下松了口气，又看见了茅戴青怀里双眼空茫睁开着的苏泽夏，然后有些颤抖地问道：“苏泽夏怎么了？苍术呢？”

茅戴青一味摇头，一脸悲哀神色，泪水涟涟，说道：“苏泽夏没事，只是苍术他……”

赤芍仔细地巡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露出非常敬佩的表情，有些激动地说道：“阵法破了！阵法竟然破了！放心，剑还在，苍术就不会死。魅一旦太过虚弱，就凝结不了实体了。他现在肯定在某一个地方。待灵力恢复之时，自然会出现，”

随即有些不安地望着屋顶，说道：“不过——茯神不见了！”

茅戴青紧张地问道：“张子濯的魅也进来了？”

赤芍点点头！

茅戴青立刻从悲伤之中清醒过来，恢复了冷静之色，她右手结成一个手印，按向苏泽夏的印堂，闭眼感应了片刻，把苏泽夏放下，又用同样的手印按在李沐风的印堂之上，一股极其怪异的波动自李沐风体内传来，茅戴青大惊，急道：“快想办法把李沐风魂魄镇住！”

说完，茅戴青想用自己的灵力镇住李沐风体内那股怪异的波动，奈何方才的斗争使灵力耗损太大，灌注到李沐风体内的灵力极其薄弱，如同石沉大海，茅戴青急得头上冒出了细汗，慌忙道：“怎么办怎么办……只怕是茯神……”

赤芍闻言立刻幻化为人形，奔到李沐风身前，掀开衣领，问道：“舍利子呢？”

茅戴青含泪摇头，“苏泽夏被戾气所控制，李沐风为了救苏泽夏把舍利子给他戴上了。苍术施法之时，李沐风说他自会念好咒诀以定魂敛魄，不过……”

茅戴青没有再说下去，李沐风即使逃脱出阵法中阴气的攻击，现在只怕也是和自己一样精疲力竭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神志，都是防备全无。这个时候正是大好的空子，谁都没有想到黄雀在后，再加上没有舍利护身，茯神一定是早就等着这个机会。

“完了！”赤芍绝望地喃喃一声，想起了之前在门外茯神那诡异闪烁的眼神。小巧的脸上顿时煞白煞白，“原来他们早有预谋……茯神附身……再无回天之力！”

肖凤薇颤抖道：“舍利子……快把舍利子从新给李沐风戴上啊！”

“舍利子虽是灵物，可同样是死物，固魂定魄，却不能辨别携带之人善恶，如果现在给他戴上，稳固李沐风魂魄的同时，亦会稳固茯神的势力，那样会让茯神更快占据这个身体！”茅戴青悲戚地低头看着苏泽夏，说道：“早知道如此……早知道如此，就不能接受他的舍利，李沐风也不会被那小人乘机而入。如果孩子醒来，看到李沐风成为这样子，只怕更是自责悲伤……”

“还有什么办法？肯定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救他。”肖凤薇抱起李沐风的上半身，双臂止不住的颤抖。

“我把他带回茅家，”茅戴青说道，“茅家长老合力试一试金罡阵，看能否把茯神逼迫出来！”

“那可不行呦！”张子濯笑嘻嘻自门外走进来，“李沐风现在是我的人了。”

“放肆！”赤芍怒目而视。

“你自己心里同样明白，”张子濯的脸上露出绝美的笑容，“世界上什么最难得到？是机会……附身并不困难，难的是这样的一个机会。李沐风天生至阴，真是难得啊，这样的身体真是上好的容器，你觉得你还有希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