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魅饲养人 上——纪小漠
纪小漠  发于:2012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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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掏出那节指骨,带着体温的热度,和微亮的柔光,苏泽夏仔细探究并慢慢回想着,赤芍口中的苍术似乎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和高家究竟是什么关系?骨泣和高家又有什么联系?这节指骨若真是那圣物骨泣,应当是极其阴厉又怨气极重的东西,可是,高宇森似乎并不知道高宇桥身上有这么节指骨,李沐风,程墨,赤芍,既没有看见什么被禁锢的魂魄,也没有察觉出它的气息。为什么高宇桥要把这样一节指骨,置换在自己的手指中呢,高宇桥临终时说,高家的辉煌将在我手中终结,可是为什么还要让苍术跟着高宇森走?

一个又一个问题,全是死结,完全不得半点头绪。苏泽夏放弃地拉起被子,整个人蜷缩起来。被子里形成了绝对的黑暗,使那节指骨越发显得明亮,边角圆润光滑,白玉的柔光里又带着些许青濯的色泽,神秘而高贵,像一朵幽静的荷花,静谧地散发着古物特有的泥土的芬芳。

如今,多少人痴心妄想的东西,就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苏泽夏着魔般凝视着它,那团亮光,吸引得人离不开视线。如同篝火一般,吸引着飞蛾不顾性命飞扑过去。心底里某种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东西,因这柔曼的光亮而蠢蠢欲动,破土欲出,微微地兴奋起来,然后一一放大,仿佛世界上其他任何事情都再不重要,最光怪陆离的事物也可以存在,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亦不再奇怪,最痴心的妄想都可以一一实现——如果你真的是圣物,就不要让我沦落到你这个地步,如果你真的是圣物,就让我再……多活些日子……

这句话魔咒一般,突然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回响,强制性占据了整个大脑,甚至无法再思考其他的任何东西。这突如其来的怪异念头令苏泽夏冷汗津津,倏地一把死死握住指骨,盖住那惑人心智的光亮,顿时心中一片清明,苏泽夏猛地掀开被子,一脸苍白地向着自己骂道:“你疯了么!”

自己竟然愚昧到把生死寄予一块指骨,你就那么想保住性命?想到连羞耻都顾不得了么?苏泽夏恨不得狠扇自己一个耳光,这样做和那些人恣意践踏性命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在当今文明发展到如此高度的社会,这些迷惑人心草菅人命祭祀的存在本就是耻辱。

这骨头的主人,是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也许也像自己这般挣扎过,也许是毫不知情的死去,却终究无法逃脱自己的命运,无法挣脱被禁锢的灵魂,只留下一节指骨,缄默无声。

现在,自己都快成了别人手中的骨泣,竟然也像那些人一般,寄予这所谓的圣物,这般无耻,这般愚昧,这般不堪入目……苏泽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鄙视过自己,唾弃过自己,如果自己也活到这个地步,那还真不如死了的好!

他缓缓闭上眼,片刻,再次睁开,眼底里已是决然的光。骨泣的存在本就是邪恶,没有什么比被永世禁锢更悲惨的事。至少,自己能做到的……

即使是圣物,也不过一块石化了的骨头。苏泽夏头一次庆幸起现代科技发达的好处,只需要,一抬手,把它丢进硫酸里。

依稀记得护士站后面的那间库房里放着一瓶硫酸。

他起身下床。冷不防,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缓缓关上。

苏泽夏一阵胆颤,门,明明是锁住了的!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东西放入口袋里,僵硬地转过身。

眼前的景象,使得苏泽夏久久不能动弹,双脚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一般,不能挪动分毫。

那个冷漠妖邪的男人,低着那高傲的头颅,单膝落地,跪向自己,如瀑的黑发,宽大捻金的黑袍衣袂,如同黑夜,一齐匍匐在地。

******

苏泽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张开了嘴,哽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苍术抬起头,露出苍白俊邪的脸,没有半分表情,双眼窅黑炯炯,他说:“我听见你召唤着我。出此声者,定是饲养之人。”

这辈子,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个男人的话更惊异人心,如同碧海上突生而起的风暴,掀起层层巨浪,波涛汹涌。苏泽夏震惊万分,又疑惑万分,手下意识隔着衣服捏住那块指骨,俊秀的脸奇异地扭曲起来,颤声道:“你说什么?”

“出此声者,定是饲养之人!”苍术的声音,念陈词一般地单调枯燥。听不出半点波澜。

出此声者?苏泽夏只觉得荒谬,愣愣地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男子,出此声者——刚刚自己也不过是被那荧光诱惑,无意中语出颠言。心里并没有念到苍术。

苍术之前一直不肯答应自己当他的饲主,神态狂傲,高不可攀。刚刚明明看着他跟着高宇森走了,现在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并且匍匐称臣,怎能不让人疑窦重生,苏泽夏没有半分欣喜,一脸凝重,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魅!”苍术漠然。

“你和高宇桥是什么关系?”

“高宇桥已死,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回答,完全没有半点突破性,苏泽夏突然声色俱厉,冷声喝道,“我现在是谁?”

“我的主人。”

“好~很好!”这般乖顺的回答,完全不像是印象中的那个孤傲的男人,难道又是装疯卖傻的诡计?苏泽夏讽刺地想笑,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来演戏,继而咬牙切齿,“那你保证你现在每说出的一句话,句句属实,否则不得好死!”

“是!”男人依旧单膝跪着,狭长的双眼漠视前方,里头看不出半点思绪。

“你一直跟着高家?”

“是!”

“有多久?”

“很久,从他的祖辈高翎开始,直至高宇桥。”

“是不是就是那晚在破庙里,你说有人喊你,你出去看看,就没再回去。那个召唤你的人就是高翎?”

“是!”

“高翎是什么人?你听到他呼唤你什么?”

“一个乞丐,他说,他想升官发财。”

“一个乞丐?”苏泽夏冷笑,“哼!最后你助他到什么程度?”

“宰相。”

“一个乞丐,我就不信能入的了你的眼?那你为什么答应他?”

“不知!”苍术依旧是毫无表情。

“说!回答我!”苏泽夏已是急躁,开始咄咄逼人。

苍术平静地回答,“不知。呼唤我的人,定是饲养之人!”

“放屁!”苏泽夏一个忍不住,突然口吐脏话恶狠狠,骂起来,一双灵动的双眼满是怒火,“就是那人想杀人放火,你若听见他的呼唤,你也照样助他?”

“是!”

苏泽夏几乎是步步紧逼,“心甘情愿?”

“不是!”

“那你为何还帮?”。

“不知!”淡然的口气丝毫没有变化。

苏泽夏蓦然心里一惊,这个男人,并不像是迷惑人的伪装,而是,缺少了什么东西!就像是缺少了一部分人格。

苏泽夏继续追问道:“那高家上一个饲主是谁?”

“谢笑。”

“再上一个?”

“除了他,便是高家世代。”

“谢笑又是什么人?”

“那摩教教主!”

此话一出,晴天霹雳!苏泽夏一个不稳,足足后退了好几步,心中满是惊恐,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又问了一遍:“谢笑是什么人?”

“那摩教教主!”

苏泽夏此刻不知为何突然害怕得不行,心胆俱颤,声线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发出古怪地音调:

“那么,你听到我呼唤你什么?”

“你说,不想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说,你想活。”

苏泽夏颓然跌坐在床上,无数的死结就这么被突如其来的一把火,烧成灰。世界一片了然,心里却一片空然。他张了几次口,才成功地说出一句话,声音暗哑地难听,“我体质异于常人,血液又是你需要东西,那么为什么你开始一直不肯答应我当你的饲主?”

“条件不够!”

“什么条件?是因为没有听到那召唤?”

苍术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迟疑,但仅仅是片刻,立刻答道,“是!”

“那么多年,有想过换饲主吗?”

“有!”

“为什么不换?”

苍术对视上苏泽夏的双眼,半响,才答道,“换不了!”

苏泽夏第一次在这个坚定又高傲的男人眼底,看见一丝疑惑和茫然,也就那么一丝,蚕丝那么细,那么轻,一瞬间,继而转瞬即逝。

苏泽夏看着他,轻声问道,“为什么?”

“不知!”

“是和我的感觉一样,条件不够吗?”

“是!”

苏泽夏突然悲哀地笑开,又像是快要哭的样子,“你也发现了,其实只有召唤之人的话,才能约束你吧。”

“是!”这个字,回答的又深又沉,如同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是谁?”苏泽夏又一次喃喃地问道,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魅。”又是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回答。

“你跟在那魔教主身边,那你看见过骨泣么?”

“不曾见过。”

“你知道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男人好看的唇形,轻微一抿,继而嘴角微微向两边舒展,发出一个音节:

“魅!”

——第一卷·哭泣的遗骨·完——

第二卷:殇之镇魂歌

18.君当不离,吾当不弃

愣愣地看着苍术淡漠地知无不答,他那狂傲一世的脸上转瞬即逝的茫然,他那不明所以无法挣脱枷锁的喟叹,他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厌倦……苏泽夏心里的城墙轰然崩塌,无骨一般,顺着床边滑落在地。

苏泽夏从未这么近,这么仔细地观察过眼前这张脸,他依然保持着单膝跪地姿态,回望着自己,一脸地淡然,一脸地缄默。那晶莹窅黑地双眼里,正倒影着自己悲痛的脸。

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都不曾这样撕心裂肺地难受过,仿佛一把冰锥直刺胸口。千年万年,被一个又一个有欲.望有野心的人召唤,终于不再知道自己曾经也那样鲜活的活在这个世上;千年万年,都把自己误当成魅而活着,却不知道为何而活……哪怕是忘却,也还是忘不了自身为人的留念,只因为,魅是最接近人类的存在。

赤芍落寞的神情又浮现在自己眼前:“为什么苍术能给我人类那样的感觉呢?”为什么?因为——苍术本就是人类啊……苏泽夏再也忍不住,两行泪水毫无先兆地流淌下来。

眼泪从眼睛里溢出,顺着脸颊流淌到嘴边,慢慢干涸,腥咸而温热,苏泽夏觉得那甚至不是自己的泪水,而是替代某个人的,心底里的无言之泪。

苍术记得高家后代每一辈和自己定下饲养契约的情景,有的不可置信,有是放声狂笑,有的满志踌躇,但那些人眼底里无一不是闪着胜券在握又洋洋自得地光芒。

但是从未有过在定下契约的时候,在自己面前伤心欲绝的人。

这个叫苏的男孩,不是一直很想挽回自己的性命,不是一直很想和自己定下契约么,如今愿望已经达成,全然没有那日雨里狠绝冷峻的模样。

那难以抑制哽咽哭声,那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下的泪水,简直要往人心底里趟去。苍术突然心底里竟泛起同情,连自己都弄不明。一声叹息,揽过他抖动的肩膀。“哭甚么?”

苏泽夏猛然抬起头,一对清水眼眸里溢满了泪水,目光牢牢锁住苍术,问道:“你是真的愿意拿我当你的饲主么?”

苍术注视着苏泽夏,眉宇间锁着困惑,良久,缓缓道:“我有的选择么?很多事,千想万想,都无法明白……”

“不……”苏泽夏已意定神明,眼睛里滚动着灼热的光,急忙道:“你可以选择。”

苍术挑起眉,疑惑地看着他。似是等待他的下文。

苏泽夏粗鲁地以手背抹去满脸的泪痕,毫不犹豫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伸到苍术眼前,缓缓打开手掌,一节如羊脂白玉般地指骨静静地躺在手心,散发着莹莹光彩。

“这是我从高宇桥左手无名指上发现的,他把这节不属于他的指骨替换了他原本的骨头。这就是那圣物——骨泣,它曾经属于谢笑,曾经属于高家,但是,它现在属于你,我不愿当你的饲主,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苏泽夏凝望着苍术,又隐晦地重复道,“你现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苍术眯起眼,凝视着掌心里的指骨,灼灼其华,莹润如玉。他那眸子的颜色越发漆黑得骇人,渐渐地,盈满了恨痛的光。

仅这一物一言,纵然千年万年,沧海桑田,也如梦般初醒。

苍术突然大笑着站起来,长发黑袍无风自扬,猎猎作响。眉宇之间浮起悲凉的神色,那笑声仿佛一道冰冷的刀锋冲破网罟,凌厉而又苍凉。

房间氤满森寒阴厉之气,令苏泽夏忍不住胆怯,只听得耳边优美冷冽地声音冷冷道,“没有了这东西,你的命也将没有了。你的下场,将会如同……”

“不需要,”苏泽夏连忙打断他,生怕听到即将吐露的下一句话,他毅然盯着苍术,时间已然不够似的,急急开口,“你只需答应我,死之后,将我挫骨扬灰!叫那些人对着尘埃哭去吧……给我承诺,你做得到,对吗?”

苏泽夏又重复道:“你做得到,对吗?”

苍术凝视着苏泽夏焦急的脸庞,这倔强的眼神里有着惊人的东西,那是对此生彻底的断然和觉悟,对同为骨泣的怜悯和悲哀。眼底里泪光隐隐,珍珠一般,波光流转。这张脸,因为他的主人,此刻迸发出着一种毫不自知的惊人清艳。

苍术的脸,逐渐凝起一个幽冷的笑。“做不到!”

闻言,苏泽夏蓦地松解了肩膀,黯然把指骨递向苍术,撇过头,不再去看他,决然道,“你走吧,海阔从鱼跃,长空任鸟飞。此世,再无人能把你束缚。”

苍术露出一贯魔魅的笑容,并不理会那递过来指骨的手掌,反而一抬手,别过苏泽夏的下巴,强迫他对视自己。接着,苍术咬破自己的指尖,一滴殷红的鲜血,自手指尖溢出,滴落在苏泽夏眉弓之上,那滴赤红的鲜血,活物一般,瞬间沁进皮肉里,消失不见。

苏泽夏只看见一滴血顺着苍术的指尖滴落下来,下意识用手往额头一擦,却什么也没有。

苍术凝视着苏泽夏的疑惑,扬起一抹邪魅的微笑,“你只需正视你心中所想要得到的东西——契约已正式定下。永生永世,不得更该,君若不离,吾当不弃……我的主上。”

******

苏泽夏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男人,仇恨和迷惘在他眼中不过一瞬,转眼之间,又是那样狂傲不羁神采飞扬的姿态,原来,所有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是他眼里的过眼烟云,他也就只那么看了一眼。是了,那双如黑曜石般灼灼生辉的眼睛里,早已是看透一切红尘,看破一切镜花水月的睨笑。

苏泽夏突然有些羡慕起这个男人,神色变得有些冷漠,冰冷说道:“若你只是因为同情,那么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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