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就等法医跟检察宫过来。」队长抱着胸自言自语地说完，忽然发现身边还站了个人，「唔？新来的，你站在这里干嘛？」

雷震宇苦笑，「队长，我刚刚没被分到工作你忘了吗？」

「喔！说得也是……啊，因为你是阿仁的小跟班，我就顺便把你也叫来了。」

「……」谁是谁的小跟班？

「阿仁跟老刘去调查监视录像带了，那你就——」队长顿了好长一下，好像找不到有什么工作可以分配给他。

「队长？」

「你就暂时先站在这里，不要让闲杂人等进入命案现场好了。」

警察的外号又叫「条子」，所谓「条子」就是指警察平常的工作像柱子、电线杆一样，一根直直地站在那，什么事也不做，一动也不动。

虽然是个略含贬意的外号，但雷震宇觉得还颇为贴切。

他现在的工作就是这样，双手摆后，呈稍息姿势，直直地站在这里，一动也不动。

不过，雷震宇的脑中开始推敲这次的案子。

虽然他只看了命案现场一眼，但很明显地，死者被某人勒毙，凶器很有可能就是地上的皮带或皮鞭，再加上这里是汽车旅馆，很容易连想到情侣之类的组合。

不过，死者是男性，若对方是女性的话，应该很难徒手将男子勒毙。

但如果死者处于昏迷或无法反抗的状态……

雷震宇思索到一半，临面走来一名男子打断了他的思考。

男子顶着一头乱发，穿着布满皱折的衬衫和破牛仔裤，背着松垮的斜背包，但他的脸看起来很年轻，就像是个不修边幅还逃课的大学生。

——汽车旅馆的客人真的千奇百怪啊。

见他没有要改变方向的意思，雷震宇只得出声喊道：「先生，不好意思！这里是刑案现场，你不能——」

比雷震宇矮了一点的男子抬起头，推了推脸上的粗框眼镜道：「哎，又是新来的啊？唔，不过我也好久没来T县这区相验了，应该多了不少新人……」

男子不自觉地碎碎念，但雷震宇仍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

「请问您是？」

「啊、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我是法医啦。」年轻的法医露齿一笑，不知为何还递给他一块口香糖，「辛苦了，就是这间吧，我先上去看看。」

「那个！」

「你还不相信我啊——欸，要看证件吗……」

法医把手伸进斜背包翻找，还没找件证件时，雷震宇就开口。

「我是说，我可以跟你一起上去看现场吗？」

队长早就请经理不要让人出去，发生了这种事经理也不可鳝讥客人再进来，其它客人也正在做笔录。仔细想想，除了法医跟检察官以外，也不会有人接近现场了啊。

也就是说，他跟着法医再上去看一下现场，应该也没关系……吧？

按捺不住好奇心，雷震宇还是忍不住问了。

法医点了点头，嘴里念着「年轻人啊真有干劲啊」之类的话，边戴上头套脚套走进案发现场。

正在认真工作的鉴识组的警员见法医来了，纷纷抬头向他打声招呼。

「倪法医，好久没看到你了啦。」

「是啊是啊，好久不见，但还是下要太想我比较好。」法医笑着回道，「因为你们这边不发生事则已，一有事情就是大案子。」

「这个谣言连法医你也知道啊？」

「这种八卦小事我都不会漏听啦。」

与鉴识组的譬员闲聊了一会之后，法医走近死者身旁，低头虔诚地朝死者致意后，便准备开始工作。

随着法医检查，雷震宇也重新再把现场看过一次。除了皮带或皮鞭之外，似乎没有其它可以勒毙死者的东西，死者衣物虽散落一地，但钮扣、拉链等处都完好，无披暴力扯下的迹象。除了床上零乱之外，附近家具也没有被移动或被破坏，或是任何打斗的痕迹。

就眼前状况分析后，雷震宇还是认为这案子，应该是两人情投意合地投宿汽车旅馆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因，死者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另一名伴侣勒毙后逃逸。

法医工作到一半时，队长跟检察宫一同进入现场，雷震宇原本以为自己会被责骂为什么没站在工作岗位上，但队长与检察宫正热烈地讨论这个案子，或者应该说是，队长早忘了刚刚派他做什么事。

上班半个月以来，雷震宇也早就习惯新人常被遗忘的事，而且队长似乎一直把他看成展贰仁的小跟班。

「午安啊，韩检察官。」法医挥了挥手。

「怎么又是你啊，倪法医，你的辖区到底有多大？走到哪都看到你。」年约五十，蓄着一撮性格山羊胡的韩检察宫开玩笑地道。

「你不知道我是按件论价的，东南西北都得跑啊。」

「哈哈，法医人手还是不够吧。」

「哎哎，是啊——今年唯一的新人做不到一个月就跑了。别多说了，快过来看看吧。」

韩检察官走到死者身旁，大略看了一下。

「应该是被勒死的吧？」

「嗯，初步判定死者被勒住脖子导致窒息身亡，没有任何抵抗的痕迹。死亡时间推算起来……应该是昨天半夜一点到三点间，解剖后会更确定时间。」

「有用药的迹像吗？」

「我觉得应该没有，但还是得等解剖后才能确定。」

「所以，很有可能跟张队长说的一样，是情侣投宿后，发生了什么事，或是——」韩检察官瞥了皮带与皮鞭一眼，淡淡地道：「不小心玩过火了，连自己的命也赔上了。张队长，另一个人的下落……」

「死者他们的车还在楼下，经理也说从昨晚到今天报案时都没有人徒步走出旅馆，不管这旅馆的外围也只是树篱，要从旁边出去不是那么困难。我已经派人到附近询问追查，也询问出租车队，昨晚看是否有行迹可疑的人在附近叫车。」

雷震宇站在一旁默默地点头，佩服着队长明快果决的判断。这间汽车旅馆附近不算太热闹，甚至可以说有点荒凉，若半夜有人单独在附近走动必定非常显眼。

队长与检察官继续讨论接下来的侦查方向时，法医却高举着右手。

「那个……不好意思，我还有件事要报告。」

「还有什么发现吗？倪法医。」韩检察官问道。

「队长，你请警员注意的可疑人物，是男性还是女性？」

「当然是女……咦！？」

「死者的大腿及肛门附近沾粘着许多体液，很有可能是精液。」

结果，侦查方向因法医的发现而拐了一个大弯，警员们也因这个发现，多了些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

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军队或是警局里这种男性占多数的环境里，对于「同性恋」的处理总是非常「小心翼翼」，就像看待什么传染力无远弗届的超级病毒般，「绝对不允许这种人存在」甚至是长久以来不成文的条约。

也因此，遇到这个话题时，大家就表现出厌恶、轻蔑、非我族类等反应，以防自己被归类到那一边。

「没想到竟然是同性恋啊。」

「对啊，我就在猜会把人弄成那样，一定不是正常人。」

回到警局后，几名警察边做事边闲聊着。

「为什么他们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啊？」

「问我干嘛，我怎么会知道。」

「我看你可能是同性恋喜欢的『型』啊。」

「呿，别乱说。」

「话说回来，办完事后就把对方勒死，真可怕。」警员说着说着，歪头向身后的展贰仁道：「阿仁，我看你也是他们喜欢的『型』要小心一点啊。」

没想到展贰仁却一板正经地回答：「你们别拿这件事开玩笑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碰了一鼻子灰的警员转过头，用嘴型朝后方轻声说，『我就跟你们讲，阿仁搞不好就是』。

此举引来一阵笑声，但展贰仁本人却不在意，继续检查着附近路口的监视录像。

「哎，阿仁，你该不会真的是吧？」坐在展贰仁身旁操作计算机的雷震宇半开笑地问道。

「是什么？」

「同性恋啊，不然你刚刚反应怎么这么大？」

「我只是觉得那样开死者玩笑不太好，不敬。」

雷震宇闷哼了一声，见对方一本正经，他也没再追问下去，也有可能是他的雷达早帮展贰仁填好了答案。

又看了半个小时的监视影带后，展贰仁忽然瞪大眼。

「停、停，倒转一下。」

「这边吗？」

「对，放慢速度一下。」

「还真的有点像那台TOYOTA，不过路灯太暗了车牌看不太清楚……」

展贰仁十分肯定地说：「就是那台没错，保险杆凹掉的地方一模一样！」

集众人之力分析这段监视画面后，归纳出几种可能性。

一、TOYOTA从高架桥下来，行经这个路口后，直开往汽车旅馆。

二、TOYOTA经这个路口时，车速不快，很有可能才刚发动车没多久。附近有个便利超商，也许曾经在那边逗留过。

三、TOYOTA行经这个路口时的车速不快，很有可能才刚发动车没多久。附近有个停车场，可能是从那边开出，而那个停车场刚好是旁边PUB的专属停车场，而那间PUB又刚好是许多同性恋者常去的店家。

不管怎么看，就属第三种可能性最为可疑，队长也将其列为重要线索之一，而调查那间PUB的重责大任，不知为何地又落到展贰仁与雷震宇身上。

队长不希望打草惊蛇，还特别交代他们俩得「微服出巡、便衣查案」。

「你老实说吧，你在局里是不是没什么人缘啊？」雷震宇边解开制服的扣子边问道。

三两下就换好衣服的展贰仁皱眉反问，「我没人缘？为什么？」

「不然为什么扮女装啊、到同性恋酒吧调查啊，」他把衣服套好后续道：「这些有的没的苦差事你都有分。」

「女装诱饵那次是身高的关系，一定要一百七十五公分以上。」

「我记得副队长也很高啊。」

「他穿不下那件套装。」

副队长那副如健美选手般的身材，嗯——确穿不下。

「说得也是。那这次呢？」

「这次的话，只是刚好吧。」准备就绪的展贰仁走到他身旁道。

「是——吗？」雷震宇回想起刚刚要挑人选时，大家全指向展贰仁的画面……

「我知道我的脾气很容易跟人结下梁子，但跟局里的同仁的话，都相处得不错啊。倒是你，讲话老是这么酸，人缘会不好喔。」展贰仁仗着比对方虚长几岁，反过来念他几句。

换好衣服的雷震宇一手搭在衣柜上，戏谑地笑道：「如果我人缘不好的话，怎么可能拿到分局里全部女警的电话呢？」

「全部女警……怎么可能，连毓华也！？」

「原来你喜欢毓华这型的啊。」这家伙该不会比他家小弟还好骗吧？这样就上钩。

展贰仁急忙否认，「不、不是！我以为毓华不会喜欢……」

「不会喜欢什么？」他恶质地逼问道。

他转过身，挥了挥手，「……，没事啦！」

雷震宇闷闷地笑着，这家伙就算不当警察也会天天到警局报到吧？诈骗集团的受害者来报案之类的……

「喜欢的话，干嘛不跟她说？」

「我才没——」

展贰仁一回头，看见对方恶作剧的笑容，这次总算学乖了。

「毓华就像我妹妹一样。」

「喔——是喔，我对我弟也没这么关心。」

「当你弟应该不轻松……」他认真地道。

「是吗？我觉得我弟还挺好命的。」

「别再聊下去了，该走了啦。」

虽然不敢相信毓华会给雷震宇电话，但他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拎着外套就要走出门。

「是联络册啦。」雷震宇朝着他的背影唤道。

「什么？」

「今天早上小周拿给我的队员联络册里，当然有全部女警的电话啰。」

「……」

第四章

两人分别开车骑摩托车抵达PUB，在门口碰头后，便并肩走进店内。雷震宇原想建议两人分开走进去会比较好，但对方似乎完全不在意，或者应该说是没神经，完全不怕真的被误会。

他们一走进PUB后，也许因为是新面孔的关系，得到许多关爱的眼光。

见店里有八成以上的客人都看着自己，展贰仁突然紧张了起来，连忙抓着雷震宇咬耳朵。

「他们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们，难不成，是警察的身份曝光了吗？」

雷震宇翻了翻白眼，「这里是同性恋酒吧，你长得又高又壮又全身都是肌肉，他们不看你，要看谁啊？」

「唔，我真的是同性恋喜欢的型喔？」

展贰仁再望向店内，店里的客人却不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了。

「他们现在怎么又不看了？」

雷震宇突然很想拿个什么敲他的头，看会不会变聪明一点。

「你抓着我，还靠这么近，他们以为我们是一对，当然就识相地放弃不看啰。」

展贰仁闻言赶紧放开他退了三步，雷震宇倒也不想理这个笨蛋，径自在吧台旁坐了下来。

雷震宇帅气地朝酒保弹了一下手指，「马丁尼。」

展贰仁也慌慌张张地坐下，想了很久才道，「台啤。」

酒保抱歉地道：「不好意思，我们这边只有海尼根。」

「那、那就那个吧。」

两人小酌了几口后，雷震宇便耳尖地听到旁边有人在谈论下午的命案。

「你有看到吧？晚上的新闻……」

「看到了，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本名，但看照片，真的是Billy没错。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

展贰仁也听到关键词了，朝雷震宇比了比「要不要过去问问」的暗号，但他觉得现在时机还太早，应该要再多听一下，便否绝了对他的提议。

「重点是，他是被杀掉的吧？新闻说什么被勒死的……想到就可怕。」客人打了个寒颤。

「对啊……话说回来昨天他不是也有来喝酒吗？你有看到他吧？」

「有啊，那小妖精还是一样一桌喝过一桌，最后不知道被谁带出场了吧。」

「是喔……不知道条子会不会查到我们这边来？到时候又要被冠上同性恋者都是变态、都是杀人狂的罪名了吧。」

「你上次又没被临检到，我才倒霉好不好……还差点被迫出柜了。」

雷震宇闻言朝展贰仁小声问道：「你们有来临检过这间酒吧喔？」

「有啊，今年三月的事吧，那时候有匿名通报说有人在这里集体吸毒，但临检后什么也没发现。」

「八成是附近的卫道人士通报的吧？」

之后，那两位客人便转移话题开始聊私事，正当雷震宇想着要不要上前攀谈，好套出更多内幕时，又有客人进来了。

一名身高一七零出头，穿着西装外套，长相斯文，看起来像在银行或公家机关上班的男子。

「Kevin！这边！」那两位客人朝他唤道。

但那名男子彷佛没听见似的，像块石头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口，直盯着吧台旁的雷震宇看。

雷震宇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纪威！？」

「雷……震宇。」

看着宋纪威那张没有任何改变的脸，雷震宇的心情复杂，种种往事全在眼前回放。

「好久不见。」雷震宇有些生疏地道。

「嗯，真的很久没见面了。」

「从高中毕业以来吧？」

「你没什么变。」

「你也是啊。」

「嗯对啊，连身高也没变，还是一样矮。不过……你好像又长高了。」

「对……又长高了一点。」

两人客套地交谈，连坐在一旁的展贰仁都听得出这中间的鸿沟有多深，温度有多冷。

「Kevin，你朋友啊？」原本坐在一旁的客人走近，还热情地邀请道：「来来来，一起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