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的伙伴们(出书版 上册)BY 苇
  发于:2012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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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上他的额头,心想,他刚掉下水池就着凉发烧也太快了点。

他抓下我的手,把本子塞进我的手心:我见到小乔了,她牵了我的手。

「对啊,我见到了。」

我把礼物送她了。

「我想艾莉儿挑的礼物她会喜欢的……因为,你知道,她们的岁数差不多……」

她知道我不能说话,但好像没有不高兴。

这爸爸真是……天啊我要哭了!

我转过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很好啊!她不介意你不能说话,这样很好不是吗?」

乱糟糟的头发下的表情我看不见,只知道他点了点头。

我们静默无语了,走得很慢,像等待着那种感动沉淀。

这男人让我这些年刻意不去看什么《再见了可鲁》啊《飘零燕》啊《千里寻亲记》的努力通通都白费掉了。

我听到喀嚓喀嚓的声音,知道他在按着自动铅笔,又想写什么给我看了……

突然,后头传来喀沙一声,男人不知绊着了什么,整个人晃了一下。

我急忙抓着他的手臂,「喂喂,拜托你走路的时候不要写字,好好看路!」

我看他的脑袋真的烧坏了,见到女儿让他像嗑药般迷茫到天南地北都分不清。

他多年轻就生了孩子啊,如果我不知道那个是他女儿,我一定以为他是恋童癖。

用肩膀想都知道,他刚刚肯定是找女儿找得太投入,才没有留神,被乱跑的死小鬼撞下泳池的。

眼角略过一抹红色,有一辆计程车从山顶开下来了!

快要走完整座山了才看到有车,我当然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冲出去拦截。

「叽——」

司机被我吓呆了,急急踩下煞车,刚好停在我脚前。差一丁点都会把我撞飞。

在司机破口大骂之前,我已经拉着男人钻进车子里,管不了会弄湿座椅。

司机从后视镜看我们,眼神很奇怪。

我以为司机还没从快撞死人的惊吓中回魂,所以眼神带着责难,但并不是——

我感到手心痒痒的,向下看,我才发现我握着他的手。

不是十指交缠的那种……不过也差不多了。

男人的手指蜷曲起来,刮到我的手心。

我像被烫到般缩开手,「……抱歉,我没注意到……」

天呀,才两天时间,我已经习惯了牵着他过马路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

都怪艾莉儿的撒娇功力一流。

一手托腮,累积的疲倦开始发威,慢慢嚼食着我。

从昨晚开始事情一件接一件,完全没有让我喘气的空隙。

我竟然在三月女儿的派对上遇见易岚。这就是天意了,是吧?我为了逃避「好意的经济援助」已经很久没接他的电话了……

被又爱又恨的老友提醒我是多么废的废物,这感觉非常差。如果我能上进点、如果我能多花点心力打理好自己而不去管闲事,我

现在就不会跟这男人坐在这计程车中了。

男人身上带着氯的味道。

水顺着发落在纸上,化开,他抹去水珠:很可爱。

瞄了瞄本子上的字,我随便应和:「对啊,小乔真的很可爱……」

小乔是个很有气质的小女生,直发绑着蝴蝶结,穿着艾莉儿会很羡慕的蕾丝裙子跟皮鞋。

她的眉眼真像三月……

你。

「……我?我什么?」

他的手微微推上,手腕一转,圈着那三个字——

很可爱。

……我用手抹抹脸,睡意减了一半。

男人说我很可爱,对啊,他大我四岁,他看我应该像看待后辈吧。

被男人称赞很可爱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我别扭地扯扯唇角。

「你,也很可爱。」

男人侧侧头,对这形容词同样困惑。

「溺水的人鱼。」

他笑了,虽然没有笑声。

我们相视而笑。

三月看起来很满足,很开心。

阿密那混蛋咬了我的手之后逃之夭夭。而我忘了问,艾莉儿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要我保护她、保护三月,但海巫婆在哪里?

「You are not afraid of the sea,my dumb child,」said he.(注)

注:Hans Christian Andersen,(1836),「The Little Mermaid」

第五章:向日葵

如果你独居,半夜起来发现落地灯竟然亮了,那是很恐怖的事。

但比这更恐怖的是,你有个精神病患同居人,而他半夜起来点亮落地灯。

「……如果你要分尸还是把人脑熬成肉酱,我可以建议一些很隐密的地方,你真的不用在我家搞的。」

把手表除下,液晶表面显示着萤光的2:46。

一整天下来,玩地理定向又玩跳水救人真的太累了,我竟然一沾床就睡到现在。像被谁打了支麻醉针般唇干舌燥,我走到厨房倒

了杯水,边啜饮边走出客厅……

客厅不知何时架立起矮架与画板(他的袋子真的是小叮当的百宝袋)。

男人站在画板前,举手投足如猫般无声。

他完全没有吵醒我,我真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又或者是我睡得太沉了。

男人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倚在门边,接受他探照灯般的目光,这男人手上还拿着一支画笔哪。

「阿透先生,我真的很感激你今天跳下水救我。」

他说,表情十二万分的诚恳真挚,连测谎专家看到都会流泪。

可惜我不是测谎专家,我是心理医生……的助理。我咬咬马克杯沿,发出「喀喀」两声。

他说话了,这男人预期我会惊讶得连下巴都掉下地,但我没有他预期的那般蠢,「彼此彼此,我也很感激你不遗余力地咬我。」

男人眯起眼睛,深黑瞳仁映着客厅的灯光,他笑了。

他笑得肩膀微微震动,握着的画笔却仍丝毫不动,「我装三月装得很像,那些自以为是的蠢蛋——我说的是心理医生都会被我骗

得团团转!」

「言下之意是我比心理医生还不如了是吧?」反正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比上不足啦,「你装三月也许没你所认为的那么像。」

我抬抬下巴,示意他的手,左手——

男人此刻正用左手握着画笔,理所当然地。

男人不置可否地侧侧头,食指一挑,就把画笔抛去右手。

然后他向我笑,微笑,稍微看到尖细的犬齿,这是三月带点腆意的笑容。

我不能否认,如果我不是先留意到他用左手、又或者他不开口说话,我八成会给他骗过。

我能说什么呢?毕竟他们在同一副身体内啊。

我掐了掐肩膀,在他身后的小沙发坐下。

这个男人,保护者,竟然也有如此安静的一面,果然人脑不可以像划机位般划分啊……

我以为他若出来必然惊天动地,至少见血才肯回去,他却大摇大摆地在这绘画……我是不是梦游了?这个是快咬走我手上一块肉

的阿密啊。大概我们都累了,他也没兴致把我当沙包般抛来打去,「所以?你打算让他过劳死?」

「这是我的时间,亲爱的医生。」

「谁决定的?」

「当然是我决定的。」男人想也没想就霸道地宣布,仿佛平述事实,「需要你的授权吗?」

他在塑胶杯中搅拌画笔,发出水声,比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还响。

老天爷,我竟然半夜爬起来坐在客厅,跟个杀人犯闲话家常,我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低头,拇指磨擦着手掌的咬痕,想要平静下来却发觉自己的手在颤,但这不是害怕,是兴奋。

要彻底了解这男人唯有从阿密着手,我怀疑自己早就知道了,「……艾莉儿说她的母亲是人鱼,而你跟三月却不懂游泳?」

男人专心进行手上的工作,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使我变成愚蠢的自说自话。

良久,直到我考虑回房锁门睡觉(锁门,一定要锁门),他才边挤着颜料边回答了:「小鬼,一想到可以溺死你,我就兴奋得不

得了。」

「你答非所问,阿密先生。」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有多想溺死我。

「医生大人,我肯定你不想知道那个蠢蛋的可怜小故事。」

街灯跟车灯从半开的窗子透进,在地板上拉出长条形的方格子,偶尔还有风驰电掣的机车发出隆隆声,客厅只有落地灯默默发着

光,有个男人在我面前画着油画,自在得像这里是他刚租下来的小画室,简直像走进了某部旧外国电影似的……而下一秒很可能

变成黑帮仇杀片。

「三月迟早也会告诉我的,不然我无法帮他。」

「你敢逼他说出来,我会杀了你!」

蓦地,男人将画笔掷进水杯中,水花四溅。我急忙把脚缩回来。

这样也好,我想。

甚至松了口气,起码他没有抄起画笔插爆我的眼睛,这个距离他绝对做得到。

「你现在先跟我说,他就不必跟我再说一次。」

果然,他们拥有些不愉快的回忆。阿密一点也不想让三月再旧事重提,让他再受伤害。

感觉真好,现在我也有威胁这男人的事了,这感觉天杀的好极了,「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我想知道谁是艾莉儿口中的海巫婆,

为什么说她的母亲是美人鱼?三月为什么要拿回小乔的抚养权……你们的秘密,你们协定不说出来的秘密,可以不告诉我。」

「然后?你知道一切之后就可以掌控我们了?你觉得很有优越感、觉得自己可以杀死我了?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个他妈的小

小助理。」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三月的要求,但我会试试看。」我把马克杯放在茶几上,拍拍膝盖,准备回去睡觉,「晚安了,阿密。

明天我跟三月对话时希望你不要干涉。」

几乎立即就听到男人说:「坐下。」

哈哈,残酷无情得像恶魔的男人还是有弱点的。

看吧,只要抓着一个人的感情缺口就很好办事了,所谓的犯罪心理学也没那般复杂嘛,「你突然又很有兴趣说了?」

「那小丫头的笑话很好笑,不说出来也太对不起她了。」男人灵巧地将画笔转到别的指间,拿起绿色的颜料挤在硬纸板上,开始

混色,动作流畅,「……你们很喜欢用的那个小把戏吧,实话讲耶(注1),反正三月说过不少次了。」

男人重重地说「不少次」三字,强调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这是所有治疗过他们的心理医生都知道的事了?稀罕程度只属普普

通通,基本入门的级别,好吧,总好过没有。

这会是漫漫长夜,我起来给自己冲杯咖啡。

「艾莉儿在三月五岁的时候被分裂出来……很典型的八点档剧情,三月老爸是个行船的海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海了,他老妈

独力抚养他……反正生活很艰苦。然后某天他老妈接到一通电话,说大船被暴风雨打翻了,船上的人死了一半,那时候他老爸还

生死未卜,他老妈就先变歇斯底里的疯子了。」事不关己,阿密耸了耸肩。

「三月……他被他母亲虐打了?」

男人转身看我一眼,表情写着「自作聪明」四字,我真有拿咖啡淋他的冲动。

「嘟嘟!猜错啰,大医生,他老妈没有把他关进衣柜也没有虐打他,她只是去死了。一星期后,小三月刚睡醒就看见桌子上有份

报纸,报纸列出了海难死者名单,有他老爸的名字在上面。然后他听见房内有声音,一推门,就看见老妈上吊了。」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马克杯,虽然书上的案例看到麻木了、生厌了,但现在是亲耳听见,是真人真事,这曾经发生在某间屋子内的

事,对孩子来说简直是种暴力,我稍微想像都毛骨悚然。「……他看见他母亲上吊自杀,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That's it?你说得还真轻松啊,当然不只『这样』。三月当时吓到叫都叫不出来,他冲进去,抱住他老妈的

双脚,想把他老妈托起来。哼,五岁的小鬼头会有多高啊?他还是死命地托住她的双脚不放,然后她缺氧,双脚开始乱踢……根

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在下面,踢得很用力,不停地踢,位置刚好就在这儿——」

男人用手指按了按喉咙,我看着他,背脊涌起一阵凉意。

我想我知道三月为什么不能说话了。

「喉咙跟胸膛全都淤伤了,三月难受到流眼泪还是没有放手,他知道一放手,他老妈就死定了……结果换来的是什么?他听到『

喀』一声。医生,你猜猜是什么声音?」

男人虽然要我猜,但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公布了答案——

「颈骨断了。他老妈的颈骨断了。」

我简直想吐。

这男人当时明明没有与三月一同经历这一切,却说得这样历历在目,又这样事不关己。

事实如此恐怖,他却说得淡然还带点兴味。这样极端的差距令我想吐。我紧握着杯子,掌纹都快刻进去了,我要自己专心看着涟

漪,尽快平静下来。

「真刺激呵?医生。」

男人看我低头不语,很高兴击败了我,此刻正得意洋洋地转动手腕。我真难以把这个灵魂跟三月的身体连在一块,他们的性格差

距比他妈的大峡谷更大。

「故事说到这儿,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的小小主人翁。小主人翁听见『喀』一声后,他看上去……就这一秒,艾莉儿出来了。真

方便是不?他不想的、不敢的、他做不到的所有事都有别人代劳。他分裂出另一个自己,艾莉儿刚出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自己又叫什么名字,她只看见一双脚。」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艾莉儿说她的母亲是人鱼了吧?」

男人无声地勾起唇角,侧脸被街灯打上一层阴影。

我现在也身处二十几年前,就站在那个五岁的小孩子旁,刚分裂出来的艾莉儿旁,一同看向前面,那双凭空出现的、摇摇晃晃的

双脚,白如死灰的脚。

她上吊自杀。

不是缺氧而死,是颈骨断开。

死后,双脚自然会下垂,合在一起,脚尖向下。

脚尖向下。

合在一起。

——「My mother is a mermaid.」

艾莉儿刚生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

我一阵剧烈摇晃,竟然看见艾莉儿从眼前的男人身体中走出来,像个幽灵,走到我面前。

她是一层烟雾、透明得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蔚蓝的眼睛直视我,她轻轻举起食指……

指尖搁在唇上。

跟她在服务台前做过的一模一样。

嘘——

仿佛要我保守秘密,轻呼一口气。

她消失了,她是虚幻的。但那口气拂到我身上却如此真实,那口凉气传遍我全身……

我从头顶到脚尖都寒遍了,起了鸡皮疙瘩,僵硬得动弹不能。

但这还不是他们的秘密,这只是他们的过往。

我开始不想要挖掘他们的秘密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了……

「喂、喂!你真的是心理医生吗?」

渐渐听到男人张狂的笑声了,我顺着声音,找回现实世界的触感。

我搓揉双手,希望消去那种疑幻似真的僵硬……

「哈哈哈——拜托!我从没看过像你般夸张的心理医生!你比病人还要更害怕是怎样?我有病啊医生,你也不用吓得屁滚尿流吧

?你后悔要我说出来了?还是你现在改变主意了,想威胁我说,刚刚一切都是假的、捏造的?」

我肯定我是他看过的这样多的医生中最逊的一个,好了吧?

谁叫他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但这个我可不想让他知道,不然多恶毒的话都指日可待。我们都清楚他刚说的是事实,所以不用再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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